作者:钟离昧
“多谢圣人。”甄妃嘴上谢恩,却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脸上带着骄傲又矜持的笑容,眸光流转间灿灿如星。
戴权很快就把镯子拿来了,圣人亲手给甄妃戴上,又低着头欣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帝妃二人靠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贴心的话,甄妃才把话题引到蓝贵人身上。
“许是妾身照顾不周,让蓝贵人在长春宫待得不自在了,才会告到了太子妃面前。也是太子妃贤德,见不得后宫嫔妃受委屈,已经替兰贵人做主,叫她迁到甘泉宫去。”
随着这些话说出口,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到最后竟多出了几分落寞,强忍着委屈说:“太子妃本是一片好意,只是宫里爱嚼舌根子的人多,到了他们嘴里,妾身怕是要变成个不能容人的了。”
她一句没说别人的不好,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蓝贵人不安分,太子妃针对她。
圣人了解甄妃,甄妃又如何不了解圣人?
她心里很清楚,圣人不喜欢皇后,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捧起来,更不会太子妃一进门就能掌宫权。
太子妃可是皇后的儿媳,皇后不喜欢她这个宠妃,太子妃为了讨好婆婆,也跟着针对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为防圣人联想不到皇后身上去,甄妃又似真似假地抱怨道:“不是妾身要说嘴,就算太子妃掌握着协理六宫之权,蓝贵人也毕竟是她的长辈。
给嫔妃迁宫这种事,本该是皇后娘娘管着。太子妃到底年轻,想不了那么多,为了办好圣人交代的差事,竟是连自己的名声都顾不得了。圣人,您可要好好赏赐她。”
笑容却还挂在圣人脸上,但随着甄妃的话一句一句说出口,他的眼神越来越冷。
只是甄妃不敢时时直视圣颜,一时竟没有发现。
等她说完之后,半天听不见圣人的回应,不由心头一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去窥圣人的神情。
但这个时候,圣人外露的情绪已全部收起,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若无其事地笑道:“你是个好的,知道体贴太子妃的不易。不过太子妃虽然年轻,做事却极为周全,一早便递了折子过来。
如若不然,朕又哪里知道,小小一个长春宫里,住着四位宫妃、两位皇子,着实拥挤了?”
说到这里,
他颇为怜惜地看着甄妃,柔声道:“也是朕考虑不周,只想着你喜欢热闹,忽略了爱妃住得拥挤。”
甄妃下意识露出柔弱又坚强的笑容,可圣人根本不等他开口,假做沉吟了片刻,拍板道:“这样吧,让赵常在也跟着蓝贵人迁走,她住的后殿也划给爱妃了,你和十一郎也能住得宽敞些。”
字字句句都在为甄妃考虑,不管甄妃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笑着谢恩。
本朝汲取了前朝的教训,自立国之初便严禁后宫与前朝沟通。甄妃虽然是小孙氏的孙女,也不过是进宫的时候多带了些银钱罢了。
就这,还是圣人特意给的恩典。
自从入宫之后,她便和别的嫔妃一样,既不能随便把宫里的东西赏赐出去,也不能让甄家送东西进来。
她是长春宫的主位,一宫的份例人事都归她掌管。
长春宫住的嫔妃虽然多,她住的正殿却极为宽敞,那些小嫔妃都是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平日里哪敢打扰她?
每到宫里发份例的时候,内务府都是以宫为单位送过去的。至于主位嫔妃如何处置,内务府就不会深管了。
住的嫔妃多,份例自然也多。甄妃一人克扣一成,就足以让他们母子的生活更加滋润三分。
她为何不愿意蓝贵人迁走?
就是因为蓝贵人生了十二皇子,皇子的份例可比嫔妃丰厚多了,好多东西还是嫔妃没有的。甄妃想要贴补自己儿子,最方便的就是克扣十二皇子。
她给太子妃上眼药,踩皇后只是顺便,主要目的是为了把蓝贵人留在长春宫。
只要蓝贵人留下了,年幼的十二皇子就没有走的道理。
哪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看来,圣人对文氏这个太子妃十分满意,她今日是托大了。
甄妃狼狈而去,圣人继续看奏折。从表面上看,一切风平浪静。
可伺候圣人多年的戴权却隐隐察觉到,甄妃的事,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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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六,荣国公贾代善携着妻女风尘仆仆赶回京城。
他的次子贾政,原本一直跟随父母,侍奉在二老身旁。但赶得不巧,其妻王氏怀胎十月即将临盆,不好舟车劳顿,贾代善夫妇只好把他们夫妻都留在了金陵。
贾代善是圣人的奶兄弟兼伴读,便是如今君臣有别,特别多年之后再次重逢,彼此间也是感慨万分。
他入宫述职那一日,圣人赐了好些不名贵却在过年时用得着的东西。任谁都能看出来,圣人对贾代善有多么亲近。
又过了两天,到了腊月初八,宫里送出去的头一份腊八粥,不是给任何一位皇子的,也不是给某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的,而是给荣国公的。
等到晚间宫中大宴,贾代善的座位十分靠前,仅在几位成年皇子之下。
如此荣宠,换了别人必定受宠若惊,贾代善却安之若素。
见他出去几年也没和自己生分,圣人十分欢喜,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贾赦这个小纨绔夸了一遍,说他辅佐太子尽心。
在座的谁不知道贾赦是什么德行?自制力差些的差点没笑出来。
景阳暗暗嗤笑了一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子就灌了下去。
“八郎,少饮些。”瑶光按住他又要斟酒的手,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里,满是细碎的、担忧的光芒,“天冷,喝多了酒再吹风,定然会头疼的。”
景阳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干脆不往圣人那边看,眼不见心不烦。
他摸了摸瑶光头上金海棠珠花步摇垂下的米珠流苏,笑道:“云意楼的手艺不错,正好底下人送来些红宝石,等来年他们开了张,叫他们配了上好的黄金,把大块的宝石打成丹凤朝阳簪,剩下的细碎边角料,就做一套海棠花金簪配这个步摇,碎宝石正好做花蕊。”
瑶光知道他是在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配合地说:“甄妃娘娘手上的螺钿镯真好看,我也想要一副。”
景阳沉吟道:“若论螺钿工艺,还得是沿海,广东福建那边都不错,广东那边还糅合了西洋工艺。
等过了年吧,开春之后我派几个人到那边转转,给你弄一整套的螺钿头面、妆匣、粉盒、胭脂盒什么的。你喜欢的就自己留下,不喜欢的就拿去送人。”
“八郎对我真好!”瑶光眼睛亮晶晶的,觑着左右无人注意,迅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忽然,“噗嗤”一声轻笑响起,夫妻二人都吓了一跳,忙扭头看去,就见九皇子徒景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正捂着嘴拼命憋笑呢。
瑶光立刻低着头装死,景阳松了口气,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问:“老九,你不在自己位置上坐着,乱跑什么?当心父皇看见了,又要罚你。”
第59章 阳奉阴违九皇子也咳嗽了……
九皇子也咳嗽了一声,忍笑道:“我内急,刚才出去更衣了。这不,刚回来。”
他和阮子娴的座位就在瑶光夫妻对面,下首就是贾代善夫妇。贾赦夫妻就坐在贾代善两口子的后面,身边还带着其长子贾瑚。
贾赦和妻子宋氏的感情不错,如今宋氏又怀孕了,宴席上很多东西都不能吃,酒更是不能沾。
他一直在照顾妻子,夫妻二人腻腻歪歪的,让坐在斜前方的九皇子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借着内急跑出来散散,哪知道刚走到这边,就又碰见自家八哥和八嫂秀恩爱。
相比于贾赦夫妻的矜持,这一对可热辣多了。
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看起来温柔娴静的八嫂,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偷亲八哥。
还有八哥,平常看起来多正经一人啊,没想到喜欢这个调调。
哎哟哟,耳朵红了,耳朵红了!
九皇子以自己绝佳的视力打包票,在八嫂亲上去的那一瞬间,八哥的耳朵绝对红了。
可惜一时没控制,不小心笑出声来,被当场抓包了。
九皇子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根本不等景阳再说话,便匆忙道:“八哥八嫂,王妃还在等我呢,我就先回去了啊。”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仿佛后面有狗在追。
确认他走了之后,瑶光握起粉拳,轻轻在景阳胸前捶了一下,嗔道:“都怪你,害我被人看了笑话!”
景阳愕然:不是,这怎么就怪我了?不是你先动的嘴吗?
但对上瑶光饱含威胁的眼神,他立刻识趣地反省:“确实怪我,我早该发现老九来了的。”
瑶光噗嗤一笑,又娇又媚地嗔了他一眼,啐道:“讨厌,一点也不诚心!”
景阳正要再和她调笑两句,忽然发现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他自小在宫中长大,对这种事情十分知机,立刻就收敛了笑容,拉着妻子一起站了起来。
却原来是圣人赐酒,众人都需要端着酒杯起身谢恩。
谢过之后就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九皇子听着斜后方的贾赦说:“你不能饮酒,我替你喝了。”
啧,又来了!
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恋爱的酸臭味,也觉得有股难言的氛围蔓延过来,让身边的王妃阮子娴已经看了他好几眼了。
九皇子暗暗吸了口气,呲着牙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来,压着声音问:“王妃不善
饮酒,不如我替你喝了?”
“好呀,多谢殿下。”阮子娴眼睛一亮,立刻就把酒杯递了过来。
九皇子当真接过来替她喝了,提醒道:“好了,可以落座了。”
——他算是看出来的,自家这个就是个纯傻白甜。在家里还好说,出门在外他要是不护着,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就被人欺负了呢。
或许是替她喝了酒的缘故,阮子娴立刻就又觉得俩人是一国了,“哦”了一声坐下之后,就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问:“殿下,方才你和晋王殿下与傅姐姐说得什么呀?”
九皇子瞥了她一眼,又瞥了她一眼,明显是不想说。
奈何对方看不懂,就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满脸都是浓浓的求知欲。
九皇子便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说的都是正事,你就不要问了。”
“哦,好吧。”阮子娴失落地点了点头,整个人都蔫儿了。九皇子恍惚觉得,妻子头上仿佛有两只长长的兔耳朵,随着她情绪的低落软软垂了下来,可怜极了,也可爱极了。
算了,还是哄哄吧,毕竟宫宴呢,让人看见多不好?
先哄好了自己之后,九皇子便对阮子娴说:“我听见八嫂喊八哥做八郎,可比殿下顺耳多了,不如你也喊我九郎吧。”
阮子娴瞬间满血复活,那对幻视的兔耳朵直愣愣立了起来,还不经意抖了抖。
她响亮地喊道:“九郎!”把周围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
九皇子吓了一跳,往左右看了看,对看过来的人赔了一圈笑脸,咬牙低声道:“你小声点儿,大家都在看呢。”
“啊?”阮子娴大惊失色,环顾四周,对上了许多带着善意调侃的眼睛。
她羞得脸都红了,忙伸手捂住双颊,只觉得一片滚烫,懊恼道:“哎呀,哎呀,徐姑姑交代的我又忘了,真是丢死人了!”
见她如此,九皇子再说不出责怪的话来,柔声安抚道:“好了好了,以后注意就行了,我又不会跟徐姑姑说。”
阮子娴闻言,长长松了口气,甜滋滋地笑道:“九郎真好!”
荣国公夫妇就坐在他们下首,国公夫人史氏把他们夫妻的互动看在眼里,低声对贾代善道:“到底是年轻小夫妻,不比咱们这些老菜帮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