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河小吏
“她会犯病怪谁?怪谁!希斯克里夫,”怀中人怒瞪着他,声音极冷,“你既然为了报复我不惜离开会犯病的她,那把她的命赔上,不是应该的么?!我技不如你,就要认,你判断失误,就不想付出代价了?你想的美!”
希斯克里夫没有回答,只是无意识地将怀中人箍得更紧。
“希斯先生,”南希完全反应过来了,“夫人那种病虽然看着吓人,但只要林顿先生看顾着,一时半会是不
会有事的,等去韦克菲尔德市政厅申请了地契交割,把工程分拆下去,不会耽误工期了,再回去不迟啊。”
“希斯先生,求您听贝拉女士的吧。”亨利也低低哀求。
“闭嘴!你们懂什么!”希斯克里夫把烦躁至极的无名火发在俩无辜者身上,“无论天平的那边是什么,我都绝不会拿凯西的命赌!”
怀中人低低笑起来,点头道:“好,我知道你的决心了希斯克里夫,放开我吧。”
良久,看她真的安静下来,再无言语动作,希斯克里夫才慢慢松手,伊莎贝拉起身,那白皙消瘦的手腕都被捏得泛着紫红。
南希张开手迎上她,可还没等她抓住那衣袖,就听见了铜把手转动的脆响。
车门洞开的瞬间,狂风卷着碎石扑进来,远处早春的山谷因奔腾的速度变成绿色海洋。
本能比意识先动,参军生涯把某些反应刻进了希斯克里夫骨髓,昔日炮弹袭来逃亡扑倒的肌肉记忆,爆发成环住那纤细腰肢的弹跳。
裙摆刮过橡木车门,裂帛声中,两个身影翻滚着消失在车门外。
“啊!啊!”南希嘶喊起来,“快停车!!快给我停车!!”
落地瞬间,耳边传来骨骼碎裂的声响,远处是马车急刹时的嘶鸣。
碎石道上凸起的燧石棱角,在春光下泛着刑具般的冷光,怀中人左颊被划破,渗出的血珠滴在他领巾上,晕出鲜艳的红。
惊呼声脚步声,车上的马上的,皆围拢上来,车夫抱怨起来,“你们要是受伤了,可不能赖我们啊,跳车谁防得住啊?”
希斯克里夫半垂的眼睫,压不住眼底未褪的惊悸。冷汗涔涔的额角粘着鬓发,薄唇微微颤着,深深吸口气,他用左手撑起身,扣住伊莎贝拉的腕骨,将她硬拉起来,看她站得住,才松开手。
那张白皙的脸渗着血珠,红着眼眶的蓝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伊莎贝拉,你真的疯了,你才是疯子。”
“希斯克里夫,马车是你出的钱是吧?车夫只听你的对吧?”平静地,毫无情绪的,“好,伍德、南希、亨利,卸行李。”
“伊莎贝拉!你脑子是不是有病!”那灰眼睛也憋红了,“你在这里等上一天,也不会见到一个人影!”
南希恍然叫道:“所以你是故意的!故意到路上才改道,这样小姐不得不同意!”她简直要气死,“好呀,希斯克里夫,亏我才和小姐说你对待她变好了!我真是个蠢货!”
说罢便走向货用马车,和伍德亨利开始卸行李。
“伊莎贝拉,我答应你还不行么?厂子四个月给你开起来,还不行么!”
好个给‘我’开起来。
贝拉勾起抹冷笑,一声不再吭。
两人陷入死寂一般的对峙,直到行李已被全部卸下,车夫对他哈腰道,“先生,那咱们走吧?我们可说好了啊,他们和行李虽然半路下的,但钱是没法退的。”
死死盯着那张倔强的脸的希斯克里夫,语气疲惫,“送他们去考尔德河谷。”
一直在观察二人的车夫,似乎对这结果一点不奇怪,“那你呢?先生?走着回利兹雇马怎么也得三个钟头啊,”和另个车夫对了一眼,谄笑道,“要不,我拆匹马借给你吧先生,这样你就能直接去画眉山庄了,只需要给我们10先令就行。”
希斯克里夫用左手掏钱给他,接过另个车夫牵来的马,蹬跨上鞍,拧着眉头将那弯折角度诡异的右臂移了移,左手握住缰绳,两腿一夹。
与伊莎贝拉擦肩而过,背道而去。
第26章
营地坐落于考尔德河南岸平缓地,背靠斯坦利煤矿露天采区,东接利兹-利物浦运河支流。
靴跟从岸边泥地拔出,越过以木桩与铁丝划定的边界,先看到的,是已挖了30英尺宽的基坑,底部垫着碎石,戴毡帽的砌石工正用铁锨夯实。
工人用当地方言抱怨着,“上帝啊,造纺织厂又不是修约克大教堂!伍德非逼着用铅线测每块基石,这么监工,明天我可不来了!”
“拉倒吧!为着比别处多的那1先令,你每天来得比谁都早!”
跨过基坑,往里走,是半开放的厨房棚屋,很大的三口铁锅,木制长桌堆放着陶碗。厨娘正挑拣着食材,“又是咸鱼、硬面包、熏肉?噢,今天多了些奶酪。”
“霍布利村就只买得到这些,等伍德去迪斯伯里集市买铁锹时,叫他捎牛羊肉回来。”
“再买些芜菁、胡萝卜,贝拉小姐爱吃蔬菜粥。”厨娘把熏肉往案上一摔,拿起菜刀,“昨夜给她送饭,面包根本没动,也就粥动过啦。”
“没办法呀,她钻进图纸堆里就看不见饭啦!早上她还说梦话,什么‘齿轮精度20’的......”南希笑说着从棚里走出,本想去拿洋葱,却看见那牵马走近之人。
那人左手攥着缰绳,右臂悬在绕过脖颈的白布绷带里,领巾松垮地堆在喉结处,下巴的青茬让那张立体脸显得疲惫。
“希斯克里夫?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自己的厂子,我来很奇怪么?”
“您从来没来过,还以为......”
“贝拉呢?”
......
“这里是织布机改造试验室,希斯先生。”
一座砖砌结构房,门口铁匠正给飞轮淬火,嘴里嘟囔,“小鬼检查飞轮比主教检查圣杯还仔细!——天杀的,教我做事,他才吃几年面包!”
嘴上抱怨,手上倒是干得仔细,全没察觉进去两个人。
墙角几台织布机被拆得七零八落,废料筐堆满断裂的梭子。
工作台上,锉刀按长度排列如琴键,上摆着台刻着U.R.1784/4/11的纺纱机,亨利正在调节铜质张力齿轮,一黑发深皮肤的纺织女工在拧螺栓。
“亨利,我早上试了下,咱这织机至少比老机子灵巧十倍!”
“还不够,螺栓孔位至少要精准到1/16英寸。”
“那得多好用啊?天,到时候兰开夏那帮卖织机的,得跪着舔咱的鞋底!”
亨利调好齿轮,转身去看铁匠,才发现了来人,“希斯先生?”他有些无措地指指那些机器,“希斯先生,我向您交代一下,我最近的工作......”
“我对你的工作没有兴趣。”希斯克里夫盯着墙上笔迹熟悉的‘发现改进,精益求精’几个涂料单词,神色复杂。
像猎手能敏锐寻觅到猎物洞穴般,希斯克里夫出了实验室,不用南希指引,便径直走向一座橡木板搭建的屋子。
“说了小姐不在!”
希斯克里夫环顾屋内,靠墙是一英军制式的桦木框架行军床,床头柜是个木箱,床边立得不是镜子,而是一架测距仪。一排简易铁架上分放着各类文件,两个橡木酒桶架起木板,便是个桌子。
“伊莎贝拉.林顿小姐,不只学了些新东西,”希斯克里夫阴阳怪气,“哼,现在竟然连这样的地方也愿意住了,她以前可是娇气得很呢。”
“是您对林顿家有偏见,以前把小姐想得太坏了。”
“不!是你狡猾的主人变了!”他像有股火气发不出似得,渡步到铁架前烦躁地翻那些文件,语气怨毒起来,“她完全不把我这个合伙人放在眼里!哼,快一个月了,连个口信都没有!她该不会在做梦,不叫我参与这些,就能摆脱我吧?!”
“希斯先生,您似乎忘了,一个月前是您抛下小姐的啊!”南希愤怒地高声驳斥,“是您在小姐和夫人之间毫不犹豫选了夫人啊!给您口信?给了您就会出现么?!您真以为,一个女子处理这么多事情会没有困难么!小姐她只是对您不报一丝盼望罢了!”
希斯克里夫猛地看向她,“她遇到什么事儿了?!”
这可恶的家伙!要是他的责任心能有他的敏锐十分之一就好了!
要不是她想叫希斯克里夫帮帮小姐,刚才根本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南希从架子上拿出十几个火漆封印的信封,拍他手里,“都是被教区委员会书记员退回的,就像小姐说得,魔王好见,小鬼难缠!恶心的书记员,说小姐不和他约会,工厂就永远达不到《建筑法案》的防火标准,打了地基也别想建厂房!”
希斯克里夫灰绿虹膜瞬间缩起,看着信封的眸光淬了毒般,脸颊因舌尖无意识扫过犬齿而隆起,就像肉食动物猎食前在舔牙。
*
“小姐,我也是听工人们说,那书记员最近挺倒霉的,所以去教堂告解,神父问他是不是做了欺压人的恶事,开示他《申命记》里主的话,‘屈枉正直的,必受咒诅!’《加拉太书》里更说,‘人种得是什么,收得也是什么!’他害怕主再降罪,自然就给你通过了呀。”
“你说得挺倒霉,”贝拉看着表情刻意的南希,“是指在赌场输个精光,被当众扒光?是丑闻贴满街道,还爆到教区委员会?是家里的井打出血水,吓得女仆晕过去?是窗户被血书上帝将要对他降血灾么?是所有家畜都被开肠破肚么?”
“南希,你把书记员难为我的事,告诉谁了?”
“小姐,我,”南希一秒也扛不住那探究目光,“我实在不想您再接触那恶心的书记员了,上周希斯克里夫来时,我就,我就告诉他了!我知道,您不稀罕他管您的事,对不起......”
“做得好,南希。”贝拉对愣住的她笑笑,“恶人就要恶人磨。我没你想得那么清高,能解决公司困局才是最要紧的,”目光移向她身后进门那人,“至于那人是希斯克里夫,还是约瑟夫什么的,有什么分别呢?”
希斯克里夫裹着修长腿肌的马裤溅满泥点,皮靴也全是河泥,看得出赶来得挺急。
那双眼从门外就钉死在了她身上,走到她面前这几步功夫,已将她浑身上下看几遍了。
“伊莎贝拉,拿到许可了?”
贝拉扬扬手中的文件,算是回答他。
“有了许可,这里就暂时不需要你了。”
希斯克里夫停在她面前垂目看着她,从外带来的风雨气息,侵袭着贝拉神魂。他抬起能活动的左手,抚上她眉间,又摸向她的眼睫,贴合处指腹烧得像火,划过眼下淡淡乌青,捻向那早已没了伤口的面颊;最终停在了她的唇瓣,若即若离。
贝拉仰头等着他后话,目光毫无波澜,仿佛被他指腹厮磨的唇,并不是她的。
“伊莎贝拉,现在跟我,回画眉山庄。”
哈,果然。
“希斯克里夫,凯瑟琳病还没好吧?”她偏头躲开那手,站起身,“放心,我会跟你回去一趟。你也清楚希斯克里夫,因着你对我的报复,你的凯西现在对我已是毫无用处的人,我不会出于同情再看她一眼。”
“以后所有她的事,但凡有求于我,就像这次一样,拿利益或你的价值来交换,希斯克里夫。”
*
教堂钟声响起,山谷里涨满水的小溪传来了悦耳的潺潺声,四月和煦的光穿透薄雾,照在画眉庄园的石墙上。
玫瑰尚还是花骨朵,缠绕的荆棘已攀上了镂空铁门,在金属表面划出细长锈痕。两侧的椴树也长出了新叶,投影在地面形成蜂窝状的光斑。
艾伦、伊森早早就在门口等着,林顿小姐一下马车,便都迎了上来。
“小姐您怎么瘦了啊?您想吃什么?中午我给您做。”艾伦看不够似得,握着她手打量她,“手摸着都不细嫩了,怎么看着很疲累的样子啊,”她警惕地看她身后的希斯克里夫,压低声音,“是他叫您干了粗活吃了苦头,欺负了您么?”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别担心啦艾伦姐,”南希亲昵地抱住艾伦胳膊,“小姐就是劳累了些,没事的。”
伊森笑道:“先生在书房等着小姐呢,艾伦,快叫小姐进去吧。”
草坪青绿,西北角的山毛榉翻卷出绒白的叶背,墙上的忍冬藤随风轻摆着,花粉颗粒在光束中形成悬浮的尘雾。
一切都很熟悉,又因心境,全不一样了。
“等得及我先见哥哥么?”贝拉看身侧人,那张脸的表情可谓复杂,烦躁、尴尬、或许还有些不安,“哈,一刻也等不了么?走吧,先去看看你的凯西什么情况,给你个安心。”
径直来到主卧,林顿太太穿着件宽松的白色衣服,肩上披条薄披肩,坐在窗子下的沙发椅里,浓密长发比之前短了些,双目还算有神,整体看着还算正常。
“我看着你从大门进来的,你变得多了贝拉。”凯瑟琳凝视着她,“特别是你看希斯的眼神。”
“你哪里不舒服?”贝拉不想说无用的废话,“告诉我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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