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河小吏
重重叩几下,林顿小姐的宿舍门被从内打开。
“艾伦姐,来得正好,快进来搭把手!”
壁炉被烧得很旺,窗户紧闭,呼啸的北风,倒春寒的冻雨都被关在了窗外,一室的温暖。
艾伦脱下湿漉漉的外衣挂上衣架,惊异地看着几人。
重伤的希斯克里夫因脊柱受损无法移动,被伍德扶着趴卧在床上,下颌抵在床尾垫高的两个鹅绒枕上,被绷带缠绕的脊背和手臂,即使受伤依然强壮,但却像困兽般被伍德禁锢在床榻之间。
炉子上正烧着水,旁边两个大木桶,一桶有水,一桶空着。
南希往床尾地上的黄
铜盆添热水,林顿小姐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血污的裙裾拖了地,浸着水渍,正取下戒指,卷着袖口。
这简直是她活这几十年,或者再活几十年,也不敢想的场景。
“林顿小姐,我来吧?”意识到林顿小姐要做什么的她,也卷起袖口,“您在家甚至连浇花都不会,怎么做得了这个?”
“第一遍我来,给伍德示范一下护理流程,”林顿小姐的神情,完全不觉自己是在做伺候人的女仆工作,“你帮南希做辅助工作,耐莉。”
白皙细嫩的手指碰触到那黑发瞬间,黑发的主人应激般,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
“伊莎贝拉!该死的!你非要像给马刷毛似得折腾我么?!”
一声轻笑,完全不在意他的暴躁,淋水上去,“水温可以么?希斯。”
“够了!放我起来!”
“我摸着水温应该可以,”她像没听见床上人的抗议,拢住那黑发,南希蹲下来,配合着用银壶浇洗,直到完全地湿透。
混着薄荷的蜂蜡皂用热水化开,清凉皂香的气息漫上来,盖过了空气里的药膏酒精气味。
贝拉挖一些放手心揉搓出泡沫,手指伸进湿发间,模仿在现代时,理发店小哥给她洗头的手法,揉搓那团黑发。
“贝拉!你以为在揉搓约克郡的绵羊么?!”
“你可没有绵羊温顺,希斯。”
等头发充分起泡,指腹按向头皮,咒骂声卡在喉头,变成沉重呼吸。
螺旋按摩着,从头到太阳穴,再移向后颈。
垂在床沿的,唯一还能活动的左胳膊猛地抬起,不利索地抓住了颈后那只手,较劲着不肯她再动一下。泡沫在指缝破裂成水,沿着他手背暴起的青筋蜿蜒流下,指间的红宝石在水光折射中闪着五颜六色的火彩。
“伍德。”
抗议的手被毫不费力地制住。
“傻大个!走着瞧吧!等我好的那一天!”
即便因姿势看不见他朝下的脸,听语气也能想象那愤恨的表情。
“希斯克里夫先生,我承认您高爆发强预判的格斗技巧,但您没我力气大,好了我也不怕您。”
已经适应这奇异氛围的艾伦,看向她从小看到大的那人,“够了希斯克里夫,别再用咒骂掩盖你那别扭的害羞!”
“你真该学会怎么闭嘴耐莉!”
她接手了烧水添水的工作,南希便去取了干棉巾,配合着贝拉给希斯克里夫擦着脸,免叫皂液流眼睛里。
壁炉里的山毛榉木噼啪炸响,火星溅在护栅上,冰雹正敲打着玻璃。
手指穿透发丝,温柔地泡沫密密渗入。野性的肌肉随着那游走的柔软指腹,在绷带下起伏,侧颈青筋偾张着,耳根泛起潮红,骂声越来越低,最终变成含混的土话。
按照记忆里的手法按摩三轮后,贝拉示意冲洗,边冲边用象牙梳给他梳顺,水沿指缝淌成发光的溪流,壁炉火光摇曳,墙上两个影子亲密交叠。
许是舒服,被服务的人身体逐渐放松,把脸埋得更低了,只剩起伏的呼吸,一言不发了。
换了三遍水,彻底清洌后,拿干毛巾擦头发,顺便擦干了他额头渗出的细汗。
......
伍德按着侧靠床头的人,南希取掉他脖子绕着的棉方巾,蒸腾的皂香水汽,模糊了那立体漂亮的五官,下巴新剃的青白紧绷着,灰绿的眼睛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盯看着床前,将剃须刀递给艾伦的人。
“你以为我需要这种幼稚的报答么?你就是喜欢做多余的事,伊莎贝拉。”
贝拉微笑地打量他。
洁净舒服的棉睡袍虚掩肩头,衣襟的阴影里,□□燥的绷带交错缠绕的紧实肌肉,随呼吸起伏着;右臂和手腕的绷带宛若腕饰,未包扎的左臂肌肉因持续紧绷显出静脉纹路。
真是漂亮的身体啊,如同古希腊战损的阿多尼斯。
“不是在报答你,只是想让你舒服,希斯。今天起我去南希屋里睡,我屋子装修的是宿舍里最好的,你就在这里养伤吧。”
她转向伍德,“我会找两个细心的男员工帮你,床单衣物每天都要换,保持绝对干燥干净,每天给他擦身体,活动肌肉,翻身。”
伍德点点头,问被他抓着的人,“您现在想方便么?希斯先生。我可以抱您去。”
“够了!该死!”希斯克里夫像条被踩到呲牙的蛇,气急败坏道,“早知道这样!我就该任你主人去死!回收尸体可比听你说这些省心多了!”
“你以为我想服侍您么希斯先生,我们就互相忍忍吧,我必须保证您的舒服。”
“希斯,病人被照顾是很正常的。”贝拉眨着眼睛,语气犹疑,像是说给他的,又像自语,“你再强悍,也是个血肉之躯的人,只要是人,难免有力所不能及。”
交代完后,因着要换衣服沐浴,她便先离开了。
南希和艾伦收拾屋子时,发现了床下的凡尼,捞出来抱着,“好凡尼,不怕不怕啊,”非恶意地笑看那床上人,“大魔王不能动啦!没法欺负你了!”
“那我回去了,艾伦姐,这儿留给伍德就行,你也早点去睡吧。”
南希走后,艾伦看向那个虽受重伤,却比任何时候都清爽干净的人,敞开的睡袍里,绷紧的腰侧有几道明显的印记,是辛德雷用鞭子留下的。
这个从小因为受尽虐待变得麻木抑郁、颇能忍耐的孩子,因为仇恨现在变得阴狠恶毒的男人,正盯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油画里,那同样注视着他的东方美人。
那美人初看像高山之雪般傲然,但此刻那理性倔强的明亮眼睛,因着柔和的灯光,看起来多了慈悲怜悯。
窗外的雨水淌成一道道银色帘幕,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希斯克里夫,亨德利恨你折磨你,说实话,我也一样不曾真关心你,曾存心作弄你。就是最照顾你的恩肖老爷,生前也没这么耐心待过你,在画眉山庄那自顾不暇的虚弱之人,只怕已承担不了你这坚硬的灵魂。”
“你又想说什么废话,耐莉。”
能救他的人,或许就在刚才这屋子里。
要是他能就此悔改拥抱这些人,荒原的石头学会向着太阳,或许这可恨又可怜的家伙,余生将不是全然阴暗的,能从地狱里爬出来也说不定。
“希斯克里夫,我叫厂子里的卫斯理宗信徒,来给您讲讲圣经吧。”
*
白昼渐长。
积雪从工人村外的山坡上大片滑落,露出底下发黑的旧草,向阳坡地上,野蔷薇从冻土中探出紫红色的嫩芽。
正午阳光偶尔刺破云层,气温能短暂攀升,但积雨过一夜又会变成冰,河谷地每日都在泥浆、冰面、泥浆中反复循环,靴子踩上去会发出脆裂与黏腻交错的声响。
“你没听到么小姐,刚才在秘密基地,汤姆那孩子汇报助理工作的时候,虽然很条理详尽,但用了赌场黑话。”
“恩,注意到了,他爸爸是个赌鬼,正常。”
“哎,可怜的孩子,只怕您给他发的工资,都被他爸拿去赌了。”
“有些事情我们管不了南希,可以教育他,不要和不值得当榜样的父母学习,教他怎么隐瞒工钱偷偷攒钱。但只要他还是他爸的孩子,我们能做的就有限,不要给自己徒增烦恼。”
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不觉间就到了目的地。
旧教堂已被彻底翻新,刷上了白漆,不过从形状看,还是能看出是教堂的。
是下课时间,前院三三两两散着人群,交谈的内容除了家长里短,多了不少她很熟悉的词句。
两人相视一笑,进了建筑。
礼拜堂已经改为教室,橡木长椅都换成了新的,上方加装可开合木板,工作台,桌面刻有英制刻度尺。布道台成了讲台,黑板是用磨平的石板涂黑漆。
“看呀小姐,哈哈,画得是你的蒸汽机图纸放大版!”
“哈,别乱说,是瓦特的。”
绘着天堂的彩色玻璃保留下来,墙上涂写着圣经《出埃及记》的原句:我也以我的灵充满你,使你有智慧,有聪明,有知识,能作各样的工。
十几个脸熟的中年纺织工,正围着在讲台上,衣着华丽但笑容可亲的莫宁顿伯爵。
伯爵冲她招招手,和大家说了什么,向她走来。
“您真厉害伯爵先生,”南希一脸崇拜,“才二十多天,学校就这么有
模有样了!”
“那全要感谢你家小姐写得规划建议书啊!”
“说笑了伯爵,实践永远比理论伟大。”
伯爵领着二人来到后院,这里已经被改成露天实训场,几个年轻人正在操作玫瑰工厂提供的织布机,不远处还有蒸汽机模型、冶炼黏土炉+手拉风箱,用于演示生铁锻造。
贝拉看着那些形色各异的学员们,“是统一授课么?”
“不是,学员成分比较复杂,有老有少,有需要边做工边学的,也有能集中学的,学习动机有强有弱。我按短期长期和难易分了三个班,基础操作班、机械零件加工、生产全流程管理。”
“就业方面呢?”
“其实光巴林银行投资的产业,需求量就足够了。不过我还是联系了威尔金森的军用铸铁厂、火炮厂;约翰的民用零部件,以及德比伯爵在兰开夏郡的煤矿,他们都表示,只要人能用,愿意给就业机会。”
“伯爵,您知行合一的行动力,前瞻性的格局,以及春风化雨般的资源整合力,我真的由衷钦佩。”贝拉看他的目光是真诚地赞许,“就业这方面,玫瑰工厂目前也能吸纳十人左右,尽一份心,”她顿了顿,浅笑,“夏天的时候,我应该能再要一批。”
冰蓝色瞳孔收缩,目光如薄刃般划过她的脸,左颊漾起酒窝,用笑意掩盖了穿透的审视。
“贝拉,玫瑰工厂最近怎么样?顺利么?”
“河流进入融雪汛期,加上早春频繁降雨,充沛的水流让水动力比蒸汽动力更有效率,利兹水力纺织厂的商业间谍没踪影了。有了您的学校,也没了手工艺织工捣乱,玫瑰工厂从没有现阶段这么顺利过。”
莫宁顿伯爵带她回到教室,停在课表前。
“贝拉,如果工厂一切顺利,你能每周抽出几个小时的话,”用指尖轻点她太阳穴,“选一门课来带吧,既给玫瑰工厂搏民心,还能培养几个,你真正需要的术业专攻的高级技工。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好主意啊!小姐!”
贝拉拿起桌上的墨条笔,巡视那排课程,目光定在‘车床操作与模具公差’那行。
“确实是好主意。”贝拉放下笔,看向状若随意的莫宁顿,“伯爵,如果您这样的聪明人变成敌人,可怕程度绝不比我曾遇过的敌人,差多少。”
只要她一选,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她脱离玫瑰工厂后要开什么工厂了。
“贝拉,如果我足够聪明,怎么会选择和你做敌人?”莫宁顿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透出游刃有余,“如果不想接受我的教学邀请,趁着你最近不忙。”
“那我可以邀请你,去约克大剧院看场歌剧么?贝拉。”
在南希明了一切的笑意里,贝拉认真想了几秒,淡笑道:“抱歉伯爵,虽然工厂平顺,但还有伤员要照顾,恕我暂时还抽不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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