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河小吏
那里静静躺着她的面纱,不再是昨夜揉得皱巴巴的样子。它被仔细地清洗过,叠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淡淡的皂香和烘烤过的气息。
床头柜放着一个托盘,里面是蔬菜粥,烤鹅翅,一杯微微冒着热气的牛奶。
还有一小碟切好的新鲜苹果。
那种很红很红的苹果。
第67章
煤气路灯在夜雨里发出昏黄光晕,照着门口两个沉默的壮汉。
看清来人,两位脸上刻板的凶悍瞬间化为敬畏,迅速拉开了俱乐部大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轮盘声、珠子滚动声、纸牌的沙沙声、骰子的撞击声、赢家的狂笑与输家的咒骂交织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噪音海洋。衣着光鲜的绅士与满身汗臭的赌棍混杂在一起,眼里都燃烧着贪婪的火焰。
希斯克里夫所过之处,忙碌的荷官、巡视的打手,都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冲他致意。
“希斯克里夫上校…”
“他怎么来了?”
“汤姆老大呢?”
无视所有目光,径直走向走廊最深处一扇包着厚厚皮革的门。
门口站着两个保镖,比外面那两个更加精悍,看到是希斯克里夫,他们下意识挺直了背脊露出笑脸,但并未立刻让开。
“上校,汤姆先生他…”其中一个试图开口。
希斯克里夫看了他一眼,保镖顷刻噤声,身体不由主地向旁让开,并为他拉开了那扇门。
门内是一间装饰奢华却透着俗气的办公室,厚厚的波斯地毯,墙上挂着色彩艳丽的油画,一张巨大的桃花心木办公桌后,坐着俱乐部的现任负责人——汤姆。
汤姆看起来和这环境格格不入。
他个子不高,身形瘦削,黑溜溜的眼珠,一张脸出奇的年轻,甚至带着点未脱的稚气。看到来人,嘴角挂上了人畜无害的、近乎腼腆的笑意。
“希斯大哥!”他的声音清亮,语气惊喜又亲昵,“好久没来了吧?快请坐!”殷勤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扶手椅,又亲自去倒酒,“下雨了?喝点儿暖暖身子?上等干邑。”
希斯克里夫没有坐,也没有接酒。
“汤姆。把灰狼这六个月的内账给我,现在。”
酒杯还恭敬举着,脸上笑容更甜了,“内账?好!不过大哥,您说的是哪一笔啊?我们这里每天进出的流水可不少,内账也好几本呢不是?”
“别跟我装糊涂,汤姆。”希斯克里夫向前逼近一步,“所有内账,一分钟内拿给我。”
语气平淡,眼神却是赤裸地威胁。
笑容终于僵了,他放下酒杯,走到巨大的保险柜前,转动密码盘,金属门无声滑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并不起眼的黑布包,掂量了一下。
没有立刻奉上,而是拿着账本慢慢踱步,停在希斯克里夫面前一步之遥,微微仰头看着他。
“您是老大,您说了算。”他耸耸肩,“不过大哥,您可得小心收好了。这东西…烫手得很。万一…我是说万一,它不小心‘泄露’了出去,不止我要倒霉,您前途也全毁了啊,还有特罗布里治先生,还有…”他指指上面,“那位只怕要被连累…啧啧,那场面,我都不敢想。”
希斯克里夫冷笑一声,夺过东西,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汤姆,”在拉开门把手的前一刻,他脚步微顿,声音冰冷清晰,“知道为什么留着你吗?”
“哦?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一条会算数、会咬人,还会…通风报信的狗。”
说完,他拉开门,消失在门外喧嚣的灯光和烟雾中。
汤姆走到窗边向下看,脸上那无害的笑容彻底消失,变得一片阴冷狰狞。
俱乐部门口,昏黄的灯光在雨幕中摇曳。
一辆路过的出租马车正慢悠悠地经过,希斯克里夫看都没看,直接抬手拦下。
“去圣詹姆斯广场6号!”他声音不高,却穿透雨幕。
“好嘞,先生!”车夫吆喝一声,甩动了鞭子。马车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发出吱呀声,迅速驶离了灰狼俱乐部门口那片昏黄的光晕,融入更深的雨夜。
圣詹姆斯广场6号?
那不是——莫宁顿伯爵的府邸么?!
车厢内一片昏暗。
隐约可见角落里还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是杰克。闭着眼在假寐,直到马车拐过一个弯,彻底远离了俱乐部,他才缓缓睁开眼。
“安排你的干完了?”希斯克里夫的声音低沉。
“恩,明天一早的头版。一个废了点儿事花了点儿钱,另一个差点吓尿了,都不用花钱就配合得很。”
希斯克里夫点点头,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被雨水模糊的街景。
“上校,为什么要放过汤姆?以他的个性,很有可能一会儿就会去找特罗布里治,添油加醋地报告他的‘希斯大哥’嚣张地抢了东西。”观察身侧人脸色,“您就是让他去通风报信?让那位知道您拿到了证据?”
“杰克,真正能一击毙命的证据,绝不是汤姆这种货色能接触到的,我是需要他报信,但不是去通报我拿到了证据。”
杰克笑了,“明白了,您是要给天平,好好加加码。”
黑色布包扔给他,一只有力的大手赞许地拍拍他脖子。
马车在雨夜中疾驰,碾过积水,溅起水花。
圣詹姆斯广场那一排排气派的宅邸轮廓,在雨幕中渐渐清晰。
希斯克里夫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衣领,眼中最后一丝情绪也收敛,扣响黄铜门环。
门开了一条缝,管家审视地扫过他,好几秒才认出来人,一脸惊异地将他引入院中,请进温暖明亮的会客厅。
“请稍候,上校阁下。”
管家上楼通报。
希斯克里夫坐在真皮沙发上,水滴从大衣下摆滴落,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痕迹。
楼梯传来脚步声。
莫宁顿伯爵出现在会客厅门口,他穿着丝绒家居服,看到来客真是希斯克里夫,眉头蹙起,表情闪过疏离和被打扰的不悦,但旋即换上了笑脸。
“瞧瞧,伦敦的雨夜总能带来些意想不到的访客。希斯克里夫上校,原谅我穿睡袍接待,实在没想到这个时间会有‘贵客’临门。”
“雨确实不小,”希斯克里夫冲他抬眉,“泰晤士河的水位怕是又要让市政那帮蠢货头疼了。”
一个高挑的身影走到莫宁顿侧后方,是一位年轻女子,穿着时新的淡紫长裙。她有着一头浓密的金棕色卷发,皮肤白皙如瓷,一双蓝眼睛大而明亮,像上等的喀什米尔蓝宝石。
她好奇地探身,目光落在陌生的访客身上。
希斯克里夫的目光瞬间被那张脸攫住,灰绿的眼眸掠过一丝冰冷的鄙夷。
金发蓝眼,轮廓,真真是熟悉得刺眼,待多看两眼,绷紧的脸便不由地松动了,下意识地收敛了戾气。
察觉了他的凝视和变化,莫宁顿脸色一沉,侧头对女子低声道:“罗兰,回房间去。”
女子顺从地点点头,又好奇地瞥了希斯克里夫一眼,才转身消失在楼梯深处。
理查德这才进门,在壁炉旁站定,指指酒柜,
“喝点什么?白兰地?还是现在流行的加了苏打水的霞多丽?”
“白兰地就行。”
莫宁顿用‘你还真不客气’的眼神瞥他一眼,亲自取出给他倒了一杯。
“稀客深夜造访,”他挑起浅金色的眉毛,“该不
会是,有什么大事儿要发生吧?”
“不愧是韦尔斯利伯爵,”自得地抿一口,“比起河水的泛滥,议会里某些暗流更危险啊,我特来知会伯爵一声,好提前防备。”
“议会不一直都是这样?东印度公司的船吃水深些,西印度群岛的糖价波动大点,大家各凭本事,在规则里航行罢了。难道您发现了什么新‘暗礁’?”
“各凭本事自然好,怕的是,有人不想让船靠岸,只想等着它触礁沉没,好去捡拾漂浮的‘货物’。首相年轻,自然希望看到船队兴旺,可有些习惯了在沉船废墟里捞好处的老水手,恐怕不那么想。”
莫宁顿品了品这话,越品越严肃起来。
“您深夜冒雨前来,和我探讨航海哲学,就是为了抱怨船不好开?”他在旁边的单人位坐下,手指在光滑的椅子扶手上敲击起来,“难道,您这艘原本在老水手护航下,眼看就要驶入加尔各答港的‘新星号’,突然想…改变航向了?”
话都到这份上了,希斯克里夫开门见山道,“印度总督的位置,我退出。”
理查德眯起眼,没有半分欣喜,只有更深的怀疑,“哦?您深夜跑来,就为了通知我…您主动退赛?这可不是您希斯克里夫上校的作风,直接说吧上校,究竟干什么来了。”
“邓达斯要对精工之冠动手。”
“对精工之冠动手?”浅眉深蹙,“这老毒蛇。”
十几秒后,他反过劲儿来,“不对啊,精工之冠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巴不得他们倒霉么?你会为了巴林爵士和邓达斯反目?好心来告诉我?你在逗我么希斯克里夫?”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的《泰晤士报》会很有趣,而我,刚刚拿到了他挪用公款非法开设赌场的证据,”冲他举杯,“为了庆祝,我第一时间就来找你了。”
手指敲击扶手的节奏变得急促。
“希斯克里夫!你拉我下水是吧?!自己玩火,还想拉着我一起在火药桶上跳舞!邓达斯的手段你比我清楚!你想让我当你的挡箭牌?!”
邓达斯只要知道希斯克里夫今晚来过这里,无论两人谈了什么,无论手里的证据有没有转交给他,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对邓达斯来说,他就已经是敌人了。
“挡箭?是结盟。为了弥补你我的战友。”希斯克里夫嗤笑一声,“总督竞选投票,如果那天我参会的话,我投你一票。”
“投我一票?前提是你和我能活到那天吧!”
理查德起身走回酒柜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壁炉火光在他幽深下来的蓝眼睛里明灭不定。
其实就算没有希斯克里夫的算计,他一旦知道邓达斯会对巴林不利,也不会坐视不管,因为他珍惜这份真挚的友情。
而邓达斯那条老毒蛇,因为以前的隔阂,政治理念的冲突,本来也不会支持他这个非嫡系,就算不推希斯克里夫,也是别的邓达斯党。
而首相皮特年轻,又谨慎,对邓达斯这位中年还劣迹斑斑的老伙计已有割席之意,寻求年轻的新盟友是大势所趋,不然他也不会当上枢密院顾问官,成为唐宁街10号的座上宾。
有国王背书,说服皮特保住精工之冠不难,有现成的证人制约邓达斯,对他理查德而言,更不是坏事。
问题是…那条毒蛇如果来阴的…
“他如果玩阴的,先死的也是我。”
希斯克里夫握着冰冷的酒杯,目光穿透摇曳的火光,直视理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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