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原本以为会见到一只恭敬谦逊可能会过于活泼仍旧不失俊雅的儿子,结果呢,你看看那头发乱的,跟鸟窝似的,看看那衣裳皱巴的,跟从腌菜缸里刚捞出来似的,雅正?俊秀?
个调皮捣蛋的泥猴子!
就差在泥地里滚两圈了。
胤禛真的不想发脾气的,但是,幻想破灭的那股子气一下一下的往上鼓,让他忍不住的咬牙呵斥道:“你看看你,什么个样子,还不快去更衣!”
要是弘晖被这么训一下,肯定脸都白了,站那里乖乖被骂,然后反思自己,德亨偏不。
他很委屈。
委屈可大了!
“我什么样子,我不就这个样子。怎么了嘛,一回来就发脾气,很扫兴的,我本来见到您很高兴的,现在不高兴了。我三年没回家了,您就不想我吗!”德亨气鼓鼓道。
弘晖一回来,就听到德亨这番气话,不由问道:“怎么了?”
德亨抱臂扭头负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回来就训我,我都还没做什么呢,你说我冤不冤枉。”
胤禛摔衣坐下,冷笑一声,道:“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你打小学的规矩呢?出去一趟,回来就成没教养的野小子了?”
弘晖连连眨眼,在德亨爆炸前扯住他,连声道:“走,走,我带你去换衣裳。”
德亨挣扎,跟个发脾气的小孩子似的不服气道:“我不去,我不去……”
胤禛:“高无庸,拿面镜子来,给这妖怪照照。”
弘晖:……
高无庸腿脚从来没有这么快过,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面玻璃镜,举到德亨面前让他看。
德亨嘴巴张开,又合上,张开,又合上,“嘁”了一声,嘟嘟囔囔道:“不就是头发乱了吗,这叫凌乱美,咦,我扣子怎么开了一颗,肩膀上这一坨是什么,唉呀,弘晖,你那里应该还有我的衣服吧……”说着,就拉着弘晖跑了。
弘晖无奈道:“你院子里,额娘每年都给你添新衣的,我带你去找……”
看着跟个兔子似的跑了的小子,胤禛冷冷一笑,握了握拳头,孙猴子再能蹦跶,也逃不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哼!
高无庸赔笑上前,问道:“爷,福晋着人来问,今儿晚上用些什么?”
胤禛心情好了起来,道:“今儿晚上家宴,让福晋看着安排,多添两个菜。”
高无庸立即明白了,这是让福晋多准备两道德亨喜欢的菜的意思,忙去派人去给四福晋传信去了。
晚上家宴简单的很,一些养身素菜,一杯清酒,跟昨天赶场子似的拜访,今天才更像是一家人团聚。
人不多,不分男女,团团坐了一大桌。
胤禛、四福晋两个坐了首座,往下一左一右是弘晖和德亨,然后是弘昀和依尔哈,然后是弘时、弘历、弘昼,最后是永华。
永华坐在高脚带围栏的婴儿椅子上,奶娘战战兢兢的和其他伺候的丫鬟们站在一起,心里不住祈祷,千万别让小阿哥出了丑,惹王爷不快。
按说,若是家宴,采采理应出席的,但碍着德亨在,年轻叔嫂毕竟不是亲的需避讳,不管是胤禛,还是四福晋,都没让她来,只在她房里,单独摆了一桌,让栋鄂氏去陪她用。
看着眼前满堂儿孙,四福晋笑的合不拢嘴,拐了拐胤禛的胳膊肘,要他说两句。
胤禛心下也很高兴,相比于其他兄弟,除去某人之外,他子嗣不算丰盛,但有两个尤其出彩的打头,再加上一个能干的女儿,一个顶十个,就当他多了三十个儿子吧,这样想想,他的心气儿就平了。
胤禛举杯,笑道:“今日月虽有缺,阖家却圆,乃人间第一大幸事……弘时尚且有些印象,弘历、弘昼、永华,你们三个,都没见过你们小哥和小叔吧,今日就当认识了……”
弘历、弘昼、永华都两三岁的年纪,包括年纪稍大两岁的弘时,都懵懵懂懂的,分不清楚大啊小啊,一二三四啊的,按照吩咐,一一去和德亨碰杯,叫哥哥,喝饮子,然后接受小哥哥的摸头捏脸和夸奖。
唯有弘昀,撇撇嘴,不知道这个大和小有什么意思,好像这个家里,就三个小主子,一个是大哥弘晖,一个是远在蒙古的大姐,另一个就是小哥德亨,他们下头这些小的,好像都不存在一般。
让永华管他叫小叔,明明小叔是弘昼好不好。
不管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都是一派其乐融融的笑脸,德亨也吃喝的尽兴,晚上也没回府,就和胤禛、弘晖,父子三个,彻夜畅谈。
此次回京探亲,给德亨的时间是真的很短,德亨得加紧时间,补足这三年京中缺失,微调心中计划,准确应对会有的变局。
比如,时时刻刻都在疑神疑鬼的康熙帝。
德亨在京里待了几天,陪伴父母亲人,走访亲朋好友,然后就回了热河,他还有一个未婚妻的事情没定下来呢,也不是着急娶媳妇,就是怕拖的久了,再出现变数。
比如,康熙帝突然心血来潮,给他换个媳妇什么的。
要真如此,那德亨可就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了。
不过,康熙帝是想不到给德亨换媳妇的事情的,他现在正大发雷霆,对着眼前的儿子和朝臣们大骂胤禩“乱臣贼子”“居心叵测”“咒老父将死”“其心可诛”等等险恶之语,要是胤禩在跟前,德亨都怀疑,康熙帝是真的会亲手捅死这个儿子的。
因为什么呢?
因为胤禩遣人给康熙帝献上了两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
在回热河途中,路过汤泉山庄时,德亨还去拜访了胤禩。
胤禩驻足汤泉山庄,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是今年随驾北巡,中途请旨离队,去祭拜自己的母亲良妃,祭拜完之后,想到自己母亲郁郁而死在紫禁城,他这个儿子除了逃避,不想去见自己生父外,什么都做不了。
心下更加阴郁难言。
就遣人去给康熙帝请安,说明自己偶感风寒,在汤泉修养,等皇父回京时,自己在跟上。
顺便,献了两只海东青给皇父围猎用。
德亨是相信胤禩肯定不会故意献两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的,肯定是中途某个环节出了错,明眼人都能想清楚的道理,康熙帝想不明白。
或者说,他被惧怕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
比如现在,一见到德亨,康熙帝就兜头骂道:“你们都当朕老糊涂了,不知道,朕告诉你们,朕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德亨,你看似和胤禩撇的一干二净,殊不知,人只要行走,就会留下影子。胤禩拿着银子去收买党羽,他的银子哪里来的?都是你给他的!朕不问你罪,是朕愿意姑息,你要是以后再给他一分银子,朕也与你,恩断义绝!”
没错,康熙帝已经跟胤禩父子情断了。
单方面的。
德亨才是最冤枉的,这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不管是油印书局,还是承德织造局的股份,还有德亨保洁、化妆品生意,都是人家胤禩十来年前就下手经营了。
如今将近十年过去了,可以说,有些生意,基本上跟德亨没关系了。
但你要说真没关系,是不可能的,因为胤禩最来钱的几项生意底子,就是德亨给他打下来的。
比如,胤禩每一个季度,都能从德亨经营的店铺中分走相当可观的分红。
胤禩是占了原始股份的便宜。
德亨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指着鼻子骂,还骂的这样冤枉,这样难听,他忍受不了的放声大哭起来。
他哭,康熙帝也跟着哭,最后两人抱头痛哭,哭的肝肠寸断,看的还跪在地上的随扈皇阿哥和朝臣们无语同时,又怪异的不行,心里嘀嘀咕咕的。
这是,皇上疑心上所有亲生的,抱着个不是亲的不撒手,寄托情思了?
儿子们都不省心,做老父亲的,确实很孤寡就是了。
最后,以康熙帝削了胤禩和他属下所有俸禄、俸银为结尾,康熙帝还特别叮嘱德亨,以后一定不能再给胤禩一分银子了,否则,让他知道了,一定不轻饶。
德亨无法,只好再赶去热河,在赵昌和李玉的见证下,和胤禩做交割,将胤禩在自己这里、承德织造局的所有股份,一次性结清,以及,所有有关油印的书局和作坊,胤禩和他手下的奴才,也不能再继续经营,全部查封、收回,交给胤祉去经营。
看似很复杂,做生意,岂是说能停就能停,说结清就结清的,但在皇权面前,就非常简单。
简单道,德亨说了几句话,所有的这些,就都不属于胤禩了。
剩下的,就是德亨和胤祉,派遣自己的人去和胤禩的人做交接就行了。
后来德亨得知,德亨一次性结清给胤禩的那些银两,最后也没落到胤禩手里,都被康熙帝没收了。
相当于,胤禩除了自己的王庄,一分外来收入都没有了。
只比胤祥好一点,还保留着爵位和王庄。
胤祥至今还是光头阿哥,连自己的王庄都没有呢,呵呵。
就在这样沉闷阴险的气氛中,德亨要离开,北上了。
好在,德亨拿到了指婚圣旨,圣旨一份在自己手里,送回京城自家国公府中,一份由礼部和宗人府,一起送去了京中瓜尔佳氏国公府,宣旨给锦绣。
热河风声鹤唳,大家都小心翼翼,京城里面就锣鼓喧天,热闹非常了。
无他,这算是康熙帝朝以来,第一个除了公主、宗女以外,宗室子不是在大选时候的赐婚。
这就很让人津津乐道了。
锦绣拿着这卷明黄圣旨,又是高兴又是失望。
高兴的是,这么快,德亨所说的指婚圣旨就下来了,没让她多等,失望的是,德亨从热河出发去庙屯,而不是从京城出发。
她不能亲去送他,多么遗憾。
傅尔丹夫人看着自从上次被德公爷送回来就不对劲儿的女儿,小心问道:“妞妞哇,你是不是跟额娘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问过了,闺女都说没什么,都很好,没问题,驴头不对马嘴的,现在,算是有结果了?
是不是该跟大人坦白一下了?
坦白?
锦绣觉着自己不存在坦白不坦白的,她一直都很光明磊落的。
就是很失落:“要是咱们现在能在热河就好了,我也能去送送他。”
傅尔丹夫人眼皮子一跳,忙吩咐左右道:“快,照顾好大小姐,送回内宅,好生伺候着,我去送送天使。”
站在大门口看天使走远,心下开始发愁,自家男人不在家,大姑姐(简王妃)也在热河,她一个人,要找谁来体面的办锦绣的大事呢?
亲家母要是来访,或者去雍亲王府请安,她总该有个陪侍的吧?
见到斜对面胡同吹吹打打的,不由问道:“谁家在办喜事呢?”
管家回道:“是阿灵阿中堂家。”
傅尔丹夫人诧异:“前些日子不是才迎娶了觉罗氏进门,怎么又办喜事了?”
办喜事那天她还去喝喜酒了,要说也奇怪,钮祜禄家这喜事办的不伦不类的,不仅喜事办的急,拜堂的时候,只见新娘,不见新郎,可不是怪异?
现在,更加怪异的又来了。
管家小声回禀道:“奴才打探了下,说是刚进门的新媳妇,要带着嫁妆去热河,和咱们的新姑爷会和,然后一起北上,去和新郎团聚去呢。”
傅尔丹夫人眼眼皮子连跳两下,捂着心口问道:“咱、咱们府上妞妞,不会也要等、等好几年都等不来姑爷,自己成亲,自己北上寻夫去吧?”
管家忙“呸呸呸”几声,道:“定然不可能,不说姑爷,就是雍亲王和简王爷,也不能让咱们大小姐受这样的委屈的。”
傅尔丹夫人忙道:“对对对,就算姑爷不看咱们家,成亲的时候,也不能不拜高堂的,雍亲王可受不了这个委屈,定然是不可能的。快,着人来洗地,将我刚才说的晦气话都洗去……”
德亨可不知道未来岳母所想所忧之事,只是送了一沓子家书回京后,他就带着康熙帝派给他的拉锡、纳布森等人,去秦皇岛港和觉罗氏会和。
阿灵阿派遣的人,会护送着觉罗氏,和即将上任的务尔登一起,去天津港,然后由德亨安排的船去接人,接到人后,一起出海,德亨带着觉罗氏北上,从海上回庙屯。
务尔登南下,从海上去琼州府上任。
五月末六月初,南风已经刮起来了,德亨回程,可比来的时候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