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廊雨
杨老二哪里甘心，父母没去世前他可是知道这杨氏咸水鹅的利润有多大的，哪怕他分到了钱，也总归是不甘心的。
“这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金陵城里面抽大烟的人那么多，大烟馆儿的生意爆火，这大烟壳子的原材料可不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那杨老二加大了剂量，每只鹅再烤之前都仔仔细细地抹上一层，腌入味了后，再进炉子烤，这味道立马就上升了几个台阶。
当然，这普通人是吃不出这烤鹅有啥不对的，但是那些大烟鬼子可是能尝得出来的，对于他们来说，这玩意儿虽然抵不上大烟的味道，但是架不住这些东西的价格便宜，买大烟的钱足够买几只烤鹅了，他们自然愿意捧场的。
那些抽大烟的人不会说着里面加了些什么，剩下的那些人因为味道好也愿意去买，而只要吃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忘记这味道，自然也愿意继续购买，就连金陵城不少体面人家都愿意去他那儿买烤鹅，这生意可不就又好了几分？
“只有抽大烟的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戚妄目光锐利地看向了戚恒，还未等他开口，求生欲极强的戚恒已经明白了戚妄的意思，他立马把自己的双手举起来，诅咒发誓道。
“大哥，你相信我，大烟可是害人玩意儿，我是绝对不会沾的，我虽然纨绔，但却是个有底线的纨绔，那败家玩意儿我怎么可能会沾？”
戚恒可是见过那些抽大烟的是什么德行，那玩意儿就是毒、药，吃到最后是会让人上瘾的，想戒都戒不掉，金陵城有不少人原本家世不错，但是沾了那玩意儿后，没多久后就倾家荡产，最后为了抽一口大烟，卖儿卖女，活得根本不像是人，而像是畜生，只要给他们一口大烟抽，他们什么都愿意去做。
而且戚恒也不是傻子，有不少大家族开着大烟馆儿，自己种大烟卖大烟，可是他们自己家里的人可没有人沾染那玩意儿，甭看他们宣传的天花乱坠，说什么抽一口赛神仙啥的，有烟抽饭啥都不用吃了，这是天底下最享受的事儿。
但是要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好，这东西他们自己怎么不享受？
戚恒可是很清楚，若真是啥好东西，那肯定是内部消化掉的，一直鼓吹那玩意儿的好处，不过是为了搜刮钱财罢了。
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至于抽了大烟的人最后会有什么下场，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了，反正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最后是啥样都是他们之选的，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戚妄相信戚恒并没有沾染那些东西，甭看他表面上纨绔，可是心里面却很有成算，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他心里面一清二楚。
“戚衍和陈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戚恒一愣，没想到戚妄的话题竟然跳跃的这么快，不过他未曾多想什么，直接说道：“还行吧，大哥你也知道的，我对这些事情不太关注，就知道二哥跟陈家有生意上的来往的，其他的就不清楚了，关系的话，二哥那样的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跟谁的关系应该也都不错的。”
他倒是刁钻的很，这话说了跟没说其实也差不多了，戚妄看了戚恒一眼，原本还有些吊儿郎当的戚恒立马站稳了身体，接着便朝着戚妄露出了个讨好的笑容来。
“大哥，你还想知道些什么？你跟我说，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算我不知道的，等回头我也会去好好打听打听，然后再跟你说。”
戚妄：“……”
“当初你跟陈家那些人闹矛盾之后，两家的关系如何？”
戚恒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还行吧，老爷子他不太管这些事情，都是二哥在处理，不过大太太那边儿倒是没有跟陈家的女眷有什么来往了，但是二姨太那里却跟对方走得很近，我看那意思，她似乎是想要把五妹妹给嫁过去，不过就是不知道她相中的是哪个了。”
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后，戚恒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尴尬之色，接着他便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脚上穿着的兔毛拖鞋。
嗯，大哥书房里面太冷清了，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穿了一双厚鞋子过来，要不然怕是真要被冻坏了。
眼见着戚恒开始走神，戚妄的眼神闪了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戚妄没有继续再说什么，而是让手下人送戚恒离开。
戚恒：“……”
不是，大哥这样做似乎有些微的不低调，这是用完就扔的节奏吗？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被带走之前突然说了一句：“大哥，其实我觉得二哥跟杨老二好像认识。”
戚妄抬头看了他一眼，戚恒却没有再说什么，跟着刚刚带着自己过来的亲兵离开了，看他那样子，仿佛刚刚说戚衍有问题的人不是他一样。
戚妄失笑地摇了摇头，觉得戚恒这人倒是有趣的很，他就像是一条滑不唧溜的泥鳅似的，你以为将他抓在了手中，但是他却又会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方式逃脱了。
他没有试图继续逼问戚恒，那人看起来吊儿郎当，求生欲很强的模样，有什么他一定会说什么，但是戚妄知道，戚恒是那种做什么都喜欢留一手的人，在原主的记忆之中，戚恒在戚元浩死去之后，立马就带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脱离了戚家，至于最后他去什么地方了，并没有人知道。
表面上看起来戚恒似乎对他十分尊重，有什么就说什么，但实际上他的戒备心很强，之前的一切不过都是试探罢了。
不过这并不要紧，他为了试探而泄露出来的那些信息也已经足够了。
戚妄看了那烤鹅一眼，叫来手下的亲兵，交代了一番之后，那个亲兵便领命退下来了。
现在他可是戚少帅，手下有大几万的亲兵，有些事情并不需要亲自动手。
****
夜深了，秦敏嫣刚准备睡下，结果戚元浩却突然来了她的院子里面，秦敏嫣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很快收拾好从床上爬了起来。
“敏敏，你不用起来，躺着就好。”
戚元浩从屋外进来，见秦敏嫣准备穿衣服下来，便开口阻止了她，秦敏嫣也不是那种矫情性子，她拢了拢衣服，靠坐在床头，看着在不远处坐下的戚元浩，有些奇怪地问道：“老爷，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她还以为戚元浩今天要去二姨太或者三姨太那里呢，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来到自己的院子里。
戚元浩闻言，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之色来：“敏敏，看你的样子似乎很不喜欢我过来。”
秦敏嫣眨了眨眼睛，回答道：“老爷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过来呢？我只是有些奇怪而已，毕竟这个点也太晚了。”
戚元浩：“……”
这一定不是抱怨，自己的夫人懂事体贴，应该不会在他面前抱怨这些东西的。
戚元浩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事情要说的。”
秦敏嫣闻言，这才露出了一抹了然之色来——果然，这还真是有事情才过来，要是真的闲来无事，他才不会来自己这里呢。
“不知道老爷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是二姨太三姨太那里花用不够，要我多发一些钱给她们两个吗？”
第1001章 烽火三十年
秦敏嫣出生不错,虽然家境比不上戚元浩的，但是秦家在江南也是大族，她从小金娇玉贵地长大,在钱财方面还真不怎么看重。
不过虽然从小受着三从四德这样的教育长大，可是对自己的丈夫有其他的女人,秦敏嫣面上虽然不显，但是心里面还是颇有微词的。
夫妻二人刚成婚的时候，整个戚家就只有秦敏嫣一个女主人，所以她在那个时候也是把戚元浩当做了自己的丈夫一样看待，但是后来随着二姨太三姨太进了府，秦敏嫣的心慢慢地也冷了下来。
若是外人知晓了秦敏嫣的想法,怕是要觉得她矫情,毕竟其他人看来，戚元浩这后宅子里面就只有两个姨太太，跟其他那些人家动辄七八个姨太太的相比较起来,戚元浩的后宅已经算是干净的了，而且他的规矩大，那两姨太太甭管多受宠，可是在她这个大夫人的面前，始终是要低上一头,不管背地里如何，至少在明面上她们还是很敬重她的。
可是秦敏嫣却并不这么想，她的想法可能有些离经叛道,但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明明当初两人成婚的时候，戚元浩对着她承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说院子里除了她之外不会有其他女人，结果没过两年,他就把当初的誓言忘了个干净。
明明都已经是民国了，说什么解放女人，提升女人的地位，结果到头来女人还是只能做男人的附庸，连男人纳妾都不能说拒绝的话出来，还得高高兴兴地照顾男人的小妾和小妾生的孩子……光是想想，秦敏嫣就觉得窒息。
自那之后，秦敏嫣就歇了那满腔的感情，努力做一个合格的戚家夫人，而她这样子，却让戚元浩十分满意，觉得她就是个完美的贤内助。
“敏敏，你是觉得除了这些事儿之外，我就不能来你房里找你了吗？”
戚元浩没听出秦敏嫣话里的讥讽，有些无奈地开口说道，之后他起身来到了床边，慢慢坐了下来，然后伸手将秦敏嫣的手给拉了过来。
明明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但是秦敏嫣的手还跟小姑娘似的，细腻柔滑，戚元浩摸起来的时候都有些不太敢用力，怕自己手掌心之中的茧子再把对方柔嫩的肌肤给剐破了。
秦敏嫣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道：“那可不是，今天可不是初一十五，老爷不是在三姨太房里，就是在二姨太房里，也就因为她们两个闹着银子不够，老爷才会想着过来找我。”
戚元浩闻言，莫名有些心虚，他不由得咳嗽了一声，然后岔开了话题：“敏敏，我今儿来找你真不是为了这些事情，而是有正事儿找你，你听我说。”
斟酌了一下语言后，他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事情就是这样的，敏敏你放心，我不是要这些厂子，只是想查一下账，听正言说，这些厂子的账目有些不太对，我知道你不擅长这些，所以想来帮帮你。”
一开始听到戚元浩说要把自己手里的厂子给收回去的时候，秦敏嫣险些炸了，她以为戚元浩是想将这些财产给戚衍那小子，刚想发作，就听见戚元浩说是戚妄说的，这些账目有了问题，让他帮忙查一查的。
秦敏嫣压下刚刚翻涌出来的火气儿，脸上露出了得体的笑容来：“那感情好，老爷你也知道的，我最不耐烦看这些账册了，平常也就是手下的那些掌柜们报多少是多少，既你能来帮我就太好了，正好看完了你也别交给我了，让阿妄来管吧，他不是要在家待一段时间吗？”
然而戚元浩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事情还是不要麻烦他了，正言是要做大事儿的人，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还是不要叨扰他了。”
戚妄设计的那长枪很优秀，他在武器设计这方面显然很有天赋，既然如此，那他就该把所有的精力用在这上面，还是不要拿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来麻烦他了。
见戚元浩反对，秦敏嫣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惹他生厌，她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对了，老爷，阿妄今年也二十有五了，他这年纪也到了该成婚的时候，我琢磨着办个宴会，把金陵城那些有名有姓的小姐们都请过来，咱们从中挑选一下，你意下如何？”
戚元浩点了点头说道：“你决定就好，不过这件事情还是要跟正言商量一下，看看他是如何想的。”
在这一点儿上，戚元浩还是很开明的，反正他有三个儿子，一个不结婚另一个结，左右他是不缺孙子的，这媳妇儿还是要自己中意的，要不然日后这相处起来怕是不会舒服的。
秦敏嫣也知道戚元浩的性子，因此她也就只是通知戚元浩一声，让他知道这件事情。
夜深了，戚元浩既然过来了，也就没打算离开，秦敏嫣在这种时候倒是也没嫌弃戚元浩，等对方洗漱之后，两人很快就睡下了。
***
离萧阁这名字听起来挺雅致的，但却是这附近挺有名的大烟馆儿，它跟其他的大烟馆儿一样，都是藏在胡同深处的巷子里面，若是没人带路，还真没法子从那如同蛛网一般细密的道路里找到正确的道路来。
此时天刚蒙蒙亮，离萧阁那一扇暗褐色的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形销骨立的男人被两个穿着短打的男人从里面给扔了出来。
“呸，没钱还想来咱们这里享受，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能放肆的地儿吗？”
那被扔在地上的中年男人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起来去抱那打手的大腿，然而看着他那涕泪横流的样子，打手恶心的要命，抬脚一踢，那男人便又顺着台阶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别跟我在这儿叽歪，回家拿钱过来，有钱你能当大爷，没钱的话，你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少杵在这里碍眼。”
之后那两个打手狠狠地朝着地上的中年男人啐了一口，不顾他的苦苦哀求，就这么转身离开了。
那中年男人当胸挨了一脚，疼得他浑身直抽抽，可是当看到那两个打手要关门回去的时候，他立马又发出了一声哀嚎，连滚带爬地想要扑过去。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我有钱，我马上就有钱了……”
然而大烟馆儿里面最不缺的就是他这样的人，那些能捧着钱进大烟馆的，自然会被人奉为上宾，拿着烟斗吞云吐雾，过着仿佛神仙一般的日子。
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客人有钱的情况下，一旦这个客人没了钱，立马就会被这里的打手像是对待垃圾一样扫地出门。
大烟馆最不缺的就是客人，这个年月有大把的人捧着钱来这大烟馆了消遣，穷人多，但是有钱人也同样多，没钱了，卖房子卖地，卖儿卖女卖媳妇儿，把能压榨出来的钱去全都压榨个干净，然后就会被人像是扔破布条子一样扔出来。
有不少的人明明知道这大烟的危害，但却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趋之若鹜，只为享受着那仿佛置身于仙境一样的美妙时刻。
这些人对大烟趋之若鹜，他们躺在烟馆里面吞云吐雾，醉生梦死，只管着自己快活就好，哪里又会管其他的事情？
当这些人一只脚踏入大烟馆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失去了人性，随着他们越陷越深，大烟的侵蚀越来越厉害，他们就会彻底沦为大烟的奴隶，彻彻底底地迷失了自己。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大烟馆并非全都是外国人掌管的，有不少都是那些世家大族的产业，他们不知道这些大烟的危害吗？
并非如此，但凡是上过两年学，认过一些字儿的，都会知道当年的虎门销烟，知道大烟带来的危害，知道当年外国那些踩狼虎豹靠着大烟在华国掠夺了多少财富，残害了多少的老百姓。
他们全都知道，但是却并不在意这些，不过是因为大烟带来的利益足够庞大罢了。
大烟的成瘾性很高，几乎是一次成瘾，想要戒掉需要极大的恒心和毅力的，能靠着自己戒掉的人寥寥无几，就算戒掉了，复发的可能性也非常高。
而且大烟会摧毁人的精神和身体，一开始确实会让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亢奋和快乐，但是这些全都是建立身体被摧毁的前提下，现在所感受的这些兴奋和快乐全部都是将人体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潜力全都透支掉换来的。
简单来说，只要沾上了大烟，这个人基本上便会毁了，但是大烟所毁灭的却并不是这个抽大烟的人，往往连同一起毁灭的还有他背后无数的人，那些人是他的亲人儿女，当抽大烟的人走投无路拿不到钱去换大烟的时候，他们就会泯灭人性，将罪恶的魔爪伸向自己最亲的人。
那个中年男人终于爬到了离萧阁的大门前，然而大门早已经被合拢，无论他如何拍打苦恼，大门都不会对他敞开，除非他重新有钱的那一天，里面的那些人才会像是对待大爷似的把他给请进去。
“不行，没钱不行，我要钱，我还有钱，我还有钱……”
他是抽到半截儿被人给拖出来的，瘾头上来了后，他有些无法控制自己，身体蜷缩成了虾仁状，为了缓解内心的瘾头，他不自觉地啃食着自己的手指，直到把自己十根手指啃食的鲜血淋漓，他依旧没有停止下来。
此时的他满嘴鲜血，状若疯癫，除了人类的外形之外，哪里还有半点儿人样？说是濒死的野兽也不足为过。
等到那股子劲儿头弱下来之后，他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朝着自己家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要回去筹钱，他要重新吸上那让他快乐无比的东西，大烟就是他的命，没有这个他会死的……
“只要能让我抽一口，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踉跄着消失在了巷子拐角。
这条巷子两边林立的高墙背后是一个又一个吞云吐雾的人，他们放浪形骸地躺在被烟雾浸透了的贵妃椅上，享受着这如梦似幻犹如神仙一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