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哲
对上她复杂的目光时,顾知雅才道:“玄清没能逃过追捕,早晚有一日我会暴露,我只能出此下策,嬷嬷不会觉得我有些不孝吧?”
章嬷嬷连忙摇头,“世子妃这是什么话?奴婢只是觉得您这一步走得着实有些惊险。好在侯爷主动帮了您,他要不帮你,您该怎么办?”
依章嬷嬷看,她还不若咬死不认,刚刚实在太冒险了。
顾知雅没有解释。
她自然是有一定的把握,才敢如此行事。
橙色的暖阳,逐渐坠入西边,消失在连绵起伏的高山中,暮色逐渐四合,官道上寂静无声,唯有镇北侯的马儿在哒哒哒行走着。
马儿像是没了力气,跑得很慢很慢,等他回到镇北侯府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月亮尚未露出头,仅有零星的星辰露出一丝微弱的光线。
马儿在镇北侯府门口停下时,镇北侯竟生出一丝胆怯,一时没敢走进去,守在门口的护卫,认出了他的身影,连忙接住了缰绳,恭恭敬敬问了安。
镇北侯这才一步步回了镇北侯府。
玄清被他关押在柴房,他直接入了柴房,屏退了属下,室内仅剩下两人时,他的目光才落在玄清身上。
玄清被绑在柴房内,一连几日,他都不曾合眼,精神很是萎靡,瞧见镇北侯,他才哑声道:“再问几次,我还是那些话,就是个陌生男人给的我银票……”
下一刻,镇北侯就打断了他的话,“不,不是陌生男人,这个人正站在你跟前,是我给的你银票,我出于某种原因,想除掉钟璃,才买通了你。”
子不教父之过,是他没有教好一双儿女,才令他们犯下如此罪恶,他身为父亲,理该担责,是他太蠢,这些年,因为接受不了钟氏的离世,一直浑浑噩噩,没能担起为父的责任,才纵使他们害了钟璃。
玄清眼眸微动,他沉默不语,只静静望着镇北侯,想到他是顾知雅的亲生父亲,他隐约明白了,镇北侯为何如此,他本该顺着镇北侯的话点头。
镇北侯若肯站出来认罪,顾知雅也会安然无恙,他的妹妹,也会平安无事,可不管怎么劝说自己,他都没能开口,只沉默看着镇北侯。
镇北侯哑声道:“难不成你想供出你的主子?除了配合我,你别无他法。”
玄清终究还是点了头,就在镇北侯松口气时,柴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廊下,四角挂着五彩流苏的福字宫灯,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灯光下,裴邢那张脸显得异常俊美,他似笑非笑倚在门上,眼角微微勾起,玩世不恭地打量着镇北侯。
他拍了拍手,腔调拖得有些长,“哦,大哥还真有奉献精神,你这是打算替那蠢货顶罪?”
镇北侯没料到他会出现,最初的愕然退去后,眸中的情绪又压了下来,裴邢是锦衣卫指挥使,遍地都是他的眼线,就算他知道真相,也不是多令人震惊的事。
镇北侯神情有些疲倦,半晌才道:“你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
裴邢站着没动,他脚下的影子,被灯火拉得很长,“如果我说,承儿之所以出事也是她做的,你也要坚持为她顶罪?”
镇北侯一时有些愕然,“什么?”
裴邢转身离开时,丢下了一句,“你还有两日时间思考,若真想做蠢事,且看看值不值。”
镇北侯手指轻颤,闭上眼睛时,眸底都湿润了一些,这一刻,他像是被人压弯了脊背,身形都岣嵝了起来,一下子,就露出了老态。
他甚至不敢去问钟氏的死,是否也是她所为?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双腿麻木,脑子也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没去想裴邢为何说,他有两日时间思考。
若非清楚镇北侯一旦出事,老太太一准儿能晕死过去,裴邢也懒得跑来提点他,他转身回了幽风堂。
与之前相比,幽风堂并没有太大变化,一如既往的冷清,他头一次觉得这里有些过于安静。
其实早在他及冠后,他住在幽风堂的次数便减少许多,以往,一个月也就三成的时间宿在幽风堂,他实在太忙,很多时候,忙到深夜时,都是就近宿在外宅。自打认识钟璃后,摘星阁反倒成了他的长居之所。
他对摘星阁自然也不太满意。
他隐约猜到了钟璃的打算,这么上心的帮她,也是希望她能搬走,去摘星阁寻她时,旁的不提,单是沐浴,都相当不便。
好在奶娘那边的调查有了突破性进展,他们两日内能赶回京城,这件事,总算临近了尾声。
钟璃的人紧赶慢赶,终究是带着证据回到了镇北侯府。
得知奶娘的事,确实是顾知雅所为后,钟璃便带着他们去了前院。不止奶娘的丈夫,仵作等人被带了过来,她甚至将顾知晴险些杖毙的那个丫鬟,轻雁也带了过来。
镇北侯瞧见她带着这些人过来时,心中就不自觉一沉,隐约明白了裴邢的意思。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钟璃,一时又是羞愧,又是自责,见她没有直接报官,他心中说不出什么感受,命人去庄子上请了顾知雅。
钟璃神情微顿,道:“将顾霖一并带来吧,今日将所有的事都了结一下。”
少女神情疏离,提起顾霖时,眸中的厌烦遮都遮不住。
镇北侯又想起了顾知雅曾说的下药一事。他嗫嚅着,唇动了又动,那声道歉却没能说出来,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被下药时,该有多绝望,他根本无法想象。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又哪里能弥补她所承受的伤害?
这两日,镇北侯甚至没有去上值,他总会想起钟氏临走前的嘱咐,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裴邢也施施然走了过来,他冲秦兴使了个眼色,让他也带人去了庄子上。这是怕顾知雅见状不对,欲要逃走。
顾知雅等了两日,见镇北侯府迟迟没传来消息,她总算松口气,就在她以为父亲已私下处理掉玄清时,镇北侯府却突然来了人,一行人来势汹汹。
瞧见顾知雅,秦兴拱了拱手,“世子妃,三爷和镇北侯有请,请您和大少爷,随我们走一趟吧。”
秦兴面容沉静,脸上虽带着笑,态度却不容拒绝。
顾知雅拧了拧眉,不等她反应过来,秦兴身边的人,竟是直接闯入了内室,将顾霖从床上架了下来。被人从床上架起来时,他便挣扎了起来,这些人才不管他的意愿,径直将他架了出去。
顾知雅怒火中烧,“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她话音落下后,她身后的奴仆都冲了出来,挡在了顾知雅身前。
秦兴身后的护卫,都拔出了刀,明晃晃的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幽光,顾知雅的人都不自觉后退了一步,面上也露出一抹胆怯。
秦兴又拱了拱手,“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世子妃还是尽快上马车吧,莫要耽误了时间。”
他是裴邢的左膀右臂,为裴邢处理过不少事,身上的气势非常人能及。饶是顾知雅都不敢拿他怎样,她冷冷攥住了帕子,怕秦兴来硬的,顾知雅终究还是上了马车。
她也不知为何,眼皮一直跳个不停,顾霖也被架上了马车,他虚弱地靠在车窗上,看了姐姐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他实在没力气开口,他对生活已失去了任何兴趣,若非怕疼,他只怕已经自尽了。
顾知雅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顾霖身上,总觉得今日他的病情好似缓解了许多,前面四五天,他每日都只吊着一口气,好似下一刻就会彻底闭上眼睛。
今日却清醒许多,虽虚弱,意识却很清醒,不再一直颤抖,也不再痴痴呆呆的。
顾知雅心中咯噔了一下。已经意识到顾霖的病情之所以会加重,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若非他的病情突然恶化,她早离开了京城。
顾知雅咬紧了唇,脑海中不由跳出一个身影。
肯定是钟璃,一定是她做了什么。
顾知雅勉强稳住了心神,章嬷嬷同样被人捉了起来,她却没有乘坐马车的好运,直接被人丢到了马背上,脑袋朝下那种丢,她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一路上嗓子都喊哑了,却没人放她下来,她一老把骨头险些被折腾死。
钟璃静坐在一侧,耐心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时,她才对镇北侯道:“将二爷、二太太和顾知晴一并请来吧。”
镇北侯并不清楚,她为何要请二房的人,出于直觉,他本能地嗅出了一点不对,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他却无法拒绝她的要求,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让人将他们请了过来。
二太太和顾知晴率先到的,她们不知道镇北侯为何要喊她们过来,见裴邢、钟璃皆在,两人不由怔了一下。
二爷随后才到,他不像镇北侯身材魁梧,长得很是儒雅俊秀,瞧见室内有不少人时,唇边溢出一抹温和的笑,“大哥喊了这么多人,是有什么好事不成?”
镇北侯没答,二爷扫了众人一眼,这才发现室内的氛围怪怪的,除了裴邢懒洋洋坐在一旁,其他人的神情都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肃穆。
二太太神情也很严肃,时不时瞄顾知晴一眼,总觉得是这丫头又闯了什么祸,刚刚她还试图询问发生了何事,镇北侯却只回了一句,“再等等。”
她与夫君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沉默了下来,就在这时,秦兴等人总算回了府,顾知雅和顾霖都被带了过来。
顾霖不仅脖颈上有脓包,脸颊上也有几块,瞧着怪瘆人的,顾知晴扫见后,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滚,她连忙捂住了嘴巴,才没吐出来。
顾霖扫到她的神情后,眸中闪过一抹狠厉。
顾知雅扫了一眼室内的众人,目光落在了玄清身上,瞧见他时,顾知雅一颗心彻底沉了下来。
玄清被五花大绑着,身边还站着两个护卫,他抬头时,恰好对上顾知雅的视线,他没吭声,沉默垂下了脑袋。
顾知雅这才扫了镇北侯和裴邢一眼,冷笑道:“不知父亲和三叔将我喊来所谓何事?”
直到被点名后,裴邢才勾了勾唇,“今日这出戏,没你还真唱不下去,不若,你自己坦白一下,这些年,你都做过哪些混账事?”
裴邢这话一出,大家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了顾知雅身上。
顾知雅神情微冷,“我不明白三叔什么意思?”
裴邢敲了敲书案,直截了当道:“装傻可就没意思了,买刺客刺杀钟璃就不必说了,说点你没对你爹承认的错误,不若就先从顾承的事说起吧。”
钟璃没料到,他会直接帮她出头,她微微抿了抿唇,这些话,由裴邢来质问,自然比她更有威慑力,钟璃便也没吱声。
顾知雅心尖微颤,“我不懂三叔什么意思?”
“不懂?那你就解释一下为何要刺杀顾承的奶娘,为何顾承的丫鬟死前见过你的人。”
顾知雅这才不动声色地看向室内另外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男子,哭道:“就是她身边的嬷嬷买通的我,让我联络的土匪,打劫的奶娘,又给奶娘喂了毒药。”
章嬷嬷腿一软,跪了下来,她脸上满是慌张,虽在拼命摇头,男人的指认还是吓到了她。
顾知雅还想分辨什么,镇北侯却一把将手边的茶杯丢到了她身上,“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何可狡辩的?难道这一切都是章嬷嬷做的,与你无关?”
顾知雅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不曾做过,就是不曾做过,你们非要给我扣这么一顶帽子,我也没办法。”
镇北侯冷声道:“成,既是这老奴做的,就将这老奴拖下去,直接杖毙。”
章嬷嬷彻底慌了心神,“世子妃,您不能这么对待奴婢啊!奴婢一切都是为了您!”
顾知雅狠狠瞪了她一眼,想让她冷静些,这个时候,只要章嬷嬷咬死了不认,未必没有一丝生机。
然而,章嬷嬷却吓破了胆,她这个年龄,最畏惧的便是生死。在见识过顾知雅的狠心后,她对顾知雅基本不敢抱什么希望了。
见镇北侯的人,已经将她拖到了院中,直接按在了板凳上,顾知雅仍旧没有为她求饶的意思。
她哭得涕泪横流,“老奴什么都肯招,只要侯爷肯饶老奴一命,老奴也是被逼无奈啊!”
听到她这话,顾知雅身躯微微一颤,眸中闪过一丝绝望,她再次狠狠瞪向章嬷嬷。
章嬷嬷的眼泪,早就模糊了视线,已经瞧不见顾知雅的神情了,哭道:“世子妃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少爷的世子之位,老奴也是被逼无奈啊,要不然老奴再丧心病狂,也绝不可能对一个四岁的孩子下手,这些年,只要一想起丫鬟和奶娘的脸,老奴就会从噩梦中惊醒。”
她将一切都抖了出来。
顾知雅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她冷冷扫了钟璃一眼,果不其然,对上的是钟璃满是嘲讽的目光。
纵使清楚,她已满盘皆输,顾知雅仍旧骄傲的扬着脖颈,不肯让众人瞧见她的落魄。
见姐姐为了他,竟不惜对顾承下手,顾霖的精神一度有些恍惚,突然只觉得造化弄人。
如果顾承摔坏脑袋时,他上进些,姐姐的辛苦筹划,是不是就不会白费?说不准他早就成了世子,而不是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顾霖还当真是失败。
章嬷嬷还想哭着求饶,裴邢冷冷扫了她一眼,“吵死了。”
他话音落下后,秦兴身侧的护卫,就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唇,她支支吾吾叫着,却再也没能发出声音。
裴邢这才看向顾知雅,“残害幼弟?买凶杀人,你可知若被送到衙门,你这条命能否留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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