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111章

作者:MM豆 标签: 平步青云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裴少淮看着零零散散的初稿无奈,亦只能先放下笔,起身端了端官服,快步走进御书房行礼。

  “裴爱卿在忙什么?”

  “微臣在掌记圣上方才商议之言辞。”

  皇帝不在意道:“方才商议的不算什么要事,爱卿回去后随意写写就是了。”

  皇帝的这番话叫裴少淮愣了愣,什么叫随意写写就是了?这可是要整理成册收入典藏的。

  经过造币一事,君臣之间关系近了许多,皇帝不单单把裴少淮当作一个敢谏敢言的年轻官员而已,他知晓裴少淮是有真才干的。

  又闻皇帝继续道:“裴爱卿第一回轮值掌记时,曾与朕说过,大庆应开海通商以充盈国库,为勋贵、官员发放俸禄而收回皇庄、官庄,归田于民,朕斟酌推敲后,觉得确有可行之处。”顿了顿继续道,“只是那些非朝廷所赐的田庄,又当如何处置?”

  除了皇庄官庄,还有许多私人的田庄,或雇人开荒,或私下买卖,或百姓转记于某某名下,或地头蛇侵占……真算下来,这样的田庄并不少于皇庄、官庄。

  可见,裴少淮上次所言,皇帝并非听听而已,他事后有认真思索。

  唯有深思过,才能发现更多问题。

  裴少淮知晓皇帝是个善于股弄派系、权衡利弊、以固其位的人,但在田亩之策上,不可否认皇帝在稳固朝廷地位的同时也在为民考虑。不贪图玩乐,不儿戏朝政,不是昏君。

  裴少淮言道:“陛下,富户豪武何以能够四处囤积田地,成千上万亩地归于一人名下?臣以为,田亩愈多则获利愈多,朝廷无所困也,是故使然。”

  无所困也——朝廷没有什么限制的政策,几乎是任由富户们“自由买卖”田地。

  长久之下,田地越多获利越多,百利无一害,岂能叫人不动歪心思?

  裴少淮继续道:“富户虽有千亩却仅算一户,只需行一户之役。贫苦百姓有千户,手中田地不足一亩,却要行千户之役,岂非富户无需担其责,贫户生存无所依?”

  又道:“臣还听闻,为躲征役之苦,百姓宁可出逃为无户流民,自谋生路,又如何谈得上安居乐业?……民无国不可活,国无民不成国。”

  “以上为臣之所见。”裴少淮最后道。

  皇帝由正坐着,到不自主微微前倾去听,神色认真。殿上久久静默无声。

  半晌,“裴爱卿的意思是,以征役为困,来限制富户勋贵购置田亩?”皇帝问道,未等裴少淮回应,他又喃喃自言道,“购置田亩虽有利可图,但若是要付出大代价,他们自会三思而行,购买的田庄自然就少了……裴爱卿说得好!”

  皇帝想通了关键之处。

  其实此法还可深入去谈,有许多配套的政策,但裴少淮并不急着一下子全说出来。但凡新政必定是冲破层层险阻后才能推行,时机不成熟,贸然说出口只会暴露目的,提前引来更大的险阻。

  他打算先引导皇帝有推行新政的想法,再徐徐图之。毕竟皇帝现在正值壮年。

  除去师者、长辈们的庇护,以裴少淮现在的实力,确实还弱了一些。他需要依靠师长们、皇帝,才能将心中所想付诸于行。

  “微臣是突然想到‘有得必有失’,才可得平衡,所以有了方才那番话。”裴少淮解释道。

  君臣谈了半个多时辰,皇帝才把裴少淮放走,让他回到偏殿整理文稿。

  裴少淮心道,往后但凡当值掌记,只怕都免不了被召见了。

  ……

  当值者一连三日皆留在宫中前庭,夜里若是皇帝没有召集军机大臣商议大事,当值者则得空闲。

  恰好今夜楼阁老也在宫中宿值,楼宇兴派小吏把裴少淮叫到了武英殿。

  裴少淮心想,楼阁老在宫中虽不会动什么手脚,但恐怕不怀好意,意有所图。

  他不去也不好——首辅有意“指点”后辈,不去会被编排为架子大,首辅都请不动。

  夜已深,武英殿中,楼阁老满头白发却精神抖擞,精神得不像个六十多岁的老者。他仍穿着绯色官袍,案上堆放着一摞摞的文书、奏折——不管皇帝是否会亲批,都会先经内阁,送到首辅这里。

  裴少淮行礼:“下官见过楼大学士,不知楼阁老寻下官来有何事?”不卑不亢。

  楼阁老撂笔,抬头望向裴少淮,开门见山说道:“你很好,很有想法,也很有才华,造币之事立了大功。”

  语气居高临下。

  兴许是习惯了被投靠,以至于要拉拢人时,也是这样的语气。

  抑或者是要端起首辅的架子,说出的话才更有说服力。

  在他看来,眼前的年轻人再怎么有潜力,也只是一个六七品的小官而已。仿佛他亲自张口拉拢,就已经足够份量了。

  楼阁老继续道:“只是做官光有想法和才华是不够的,再好的想法若是无人支持,无人帮着推行,则永远只是想法。”

  又道:“朝中多有人诋毁河西一派,口出污言,可即便他们百般诋毁挑剔,河西一派依旧在朝中不倒,你可知道为何?”

  “因为自圣上登基之始,河西士子就是站在圣上这边的。”楼阁老说道。

  裴少淮明白楼宇兴话中的话——皇帝登基,是河西派扶持上去的,不管如何,皇帝需要依仗他们。

  入官之前,裴少淮就已经从长辈那知道当朝皇帝的经历。

  当朝皇帝名为燕柘,取柘桑之意。他虽为嫡长,却不为先帝所喜,无关燕柘的相貌、才干、本事,单纯是因为先帝宠爱、偏爱第三子燕松,想把皇位传给燕松。

  燕松早过了藩封的年岁,先帝却久久不封,留他在京。

  先帝屡屡与内阁商议,要废燕柘太子之位,另立三子燕松为太子,言说要立贤者为君。

  彼时河西一派有两人入阁,其中一个正是楼宇兴。

  内阁有四位阁老坚持要遵循祖制,立嫡立长,不得乱了长幼尊卑,否则引得叔侄相争、兄弟不和,后患无穷。

  内阁寸步不让。

  唯有东阁阁老是站在先帝这边的。

  一连数年,朝堂为了争论太子之事,日日吵月月闹,荒了朝事也荒了民生。

  先帝最后不得已,只能将皇位传给了长子燕柘,并藩封三子燕松。

  先帝想把最富饶的太湖之地赐予燕松为封地,称为苏王。太湖苏杭为天下布都、粮仓,又是南直隶的中心,岂能作为封地赐给藩王?朝堂上又是不休的争吵。

  楼宇兴带着河西派死谏,守住了太湖苏杭,先帝封燕松楚王,赐宜昌府一带为封地,此事才得以罢休。

  可以这么说,皇帝燕柘能够登基继位,确实少不了河西一派特别是楼宇兴的助力。

  燕松若是真藩封在太湖苏杭,一南一北两个中心,只怕燕柘这个皇帝位置也坐不稳当。

  是以,燕柘从登基到现在,一直给楼宇兴和河西一派足够的宽容、敬重和重用。

  楼宇兴把这个当成了他的依仗。

第117章

  这间房子是九脊顶,显得尤为高阔,深夜里,伴着殿外窸窣的虫鸣声,殿内寂静,仿若些许的动静都能被扩大。

  楼宇兴望向裴少淮,夜里灯光偏暗,裴少淮站得远看不清楼宇兴的神情,但他想,一定是带着些轻蔑之意的。

  楼宇兴问道:“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仿若是他抛下一枚钱,裴少淮就应当扑上去捡起来一般。

  裴少淮默声。

  抛开朝堂上的政见不和,抛开南居先生的关系,裴少淮都不可能与河西一派沆瀣一气。楼宇兴太高看自己了,眼下不是皇帝要依赖他和河西士子,而是他要依赖皇帝——

  皇帝若是愿意继续宽容他,留他几分薄面,他则可以安然身退。皇帝若是受够了,任凭你曾有泼天的功绩也不作数,只会让皇帝愈发觉得压抑,届时要治罪何恐没有由头?

  不知道是皇帝平日里太过仁慈,还是楼宇兴习惯了这般霸道,抑或是楼宇兴手里还有其他掣肘皇帝的牌,竟让楼宇兴能如此理所当然。

  裴少淮的默然,让楼宇兴不喜,他轻“哼”了一声,言道:“你莫不是以为,仅凭裴家的爵位还有姻亲关系,就足以扶持你在朝廷上立足?更何况文与武本不相容。”

  楼宇兴端起茶水,闲然呷了一口,又道:“京外,十个知县都抵不了一个知府,在京中,也是一样的道理。”

  裴少淮的久久不应,反倒激起了楼宇兴的求胜心,他放缓了几分语气,劝说道:“年轻人气盛,也是常有的事。你是科考出身好,起步又早,若是后续能有人给你引引路,替你将想法付诸于行,以你的资质、才华,二十多岁的侍郎也不是不可能。”

  二十多岁的侍郎,就算是干熬,也能熬到入阁了。

  “我这般说,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罢?”楼宇兴再次问道。

  裴少淮现在没必要与楼宇兴硬碰硬,故作揖后应道:“正如大学士所言,下官年轻气盛,想自己闯一闯,不撞南墙不回头。”

  拒了楼宇兴的拉拢,但没有故意去激怒他。

  又道:“大学士若无其他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楼宇兴没有出声,闷声挥了挥衣袖,示意让他出去,面色沉沉。

  他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只怕裴少淮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

  武英殿外,裴少淮走在曲折穿廊上,今夜风大,带路的内官提着的灯笼被吹灭了,只能借着忽明忽暗的月光认路。

  裴少淮心想,抱团取暖本是凛冬严寒里的生存之道,用之于朝堂上只会相互消损、自取灭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朝堂上谏言原意是理越辩越明,可若掺杂了私心,则不为“辩”,而为“搅”,水越搅越浑。

  天上乌云片片掠过,明月忽而被遮,忽而又显。

  云遮月桂能几时,玉盘悬空古与今。

  裴少淮今夜拒绝的,不仅是楼宇兴而已。

  脚下穿廊依旧忽暗忽明,但裴少淮心间已经通透。

  ……

  ……

  三日当值结束,裴少淮与同僚交接后,收拾好篮子出宫回府。

  他在宫门外遇见了燕承诏。

  这回是裴少淮先打招呼:“燕缇帅不是时时在值吗?怎有闲暇出宫?”他与燕承诏之间虽不算好友,但至少合作过,打声招呼还是应该的。

  燕承诏素来骑马,今日却备了马车,车帘布颜色低调,裹得严实。

  燕承诏见是裴少淮,遂应道:“在值也分宫内在值和宫外在值,南镇抚司的人只要还活着,就算在值。”

  裴少淮心底暗自诽谤,偷溜出宫还说得这么名正言顺,又想,南镇抚司真是好呀,活着就能算工时。

  他寒暄问:“燕缇帅这是准备去哪?”想到燕承诏不是普通人,不能像寻常人一样寒暄,裴少淮又抱歉道,“是我失语了,我不该打听的。”

  “我去听戏。”

  半晌,燕承诏出于礼节,客气多问了一嘴:“裴大人要一块去吗?”

  这位神秘的燕缇帅唯一的喜好就是听戏,裴少淮岂好意思跟着去打搅,应道:“家中还有琐事,恐怕要辜负燕缇帅盛邀了。”

  二人作别,各上了各的马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