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145章

作者:MM豆 标签: 平步青云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毕竟他入朝才几个月。

  “准。”皇帝应道,目光期许。

  裴少津起身,退至兄长身旁,低声说道:“大哥,才刚刚开始而已,先由弟弟来罢。”由他先帮大哥应付这位侍郎大人。

  裴少淮低声回应:“嗯。”

  兄弟二人并齐站在一起,自然而然生出一股气势来。

  裴少津应道:“自大庆建朝以来……”自觉得声音不够洪亮,顿了顿,放大声量重新说道,“翻阅大庆实录,自建朝以来,大庆大征徭役,兴修边墙一共三十余次,而受北元人南侵不断,大战十八次,小战三十七次,边墙御敌确实发挥了大作用。”

  然后话锋一转,说道:“边墙越修越高、越修越长,理应御敌作用越来越大才是,而事实是,鞑靼各部南侵次数愈发密集,屡屡冲闯得逞。就拿河套一带来说,鞑靼大酋为何能袭扰十数年之久,实录有言‘因鞑靼大酋略有独霸草原之势,骑兵众多,冲闯极快’。”

  裴少津反问道:“侍郎大人是否想过,边墙确有防御之能,但已达极限,再如何翻修增高,也难抵御鞑靼合力冲闯一处。又是否想过,若是修边墙真能压制鞑虏,为何边墙修成,鞑靼之患却源源不止。”

  言下之意是,也许翻修边墙根本不能压制鞑虏。

  不停防御,治标不治本。

  兄长要提出来的,才是长远之计。

  裴少津一番话说完,没有抬头去看皇帝的反应,反是回头看了看大哥神情。他见到大哥露出赞许的笑意,心中更自信了几分。

  兄弟二人都有一个优点——用事实说话。说出来的话有底气、不虚。

  这是段夫子、南居先生苦心教导下,养成的气度。

  皇帝微微颔首,言道:“裴爱卿,你继续说。”让裴少津把话说完。

  “微臣遵旨。”裴少津继续言道,“实录记载,一年间修成榆林边墙,朝廷征收徭役四万名。而大庆九边绵延数万里,需要翻修的边墙数十倍于榆林边墙,若想数年间一一翻修,恐怕要征军民数十万、乃至百万……浩浩荡荡翻修边墙,且不说要耗去多少白银,单论徭役之重,届时何人去开荒垦田、何人事农桑织布衣,民心不稳谈何御敌?”

  他接着假设道:“若是只着重修几处,鞑靼各部自会选择其他未修的隘口冲闯,如此一来,修与不修又有何异?”

  裴少津这几日去太仆寺、国史馆翻看古卷,为的是便是这些数据。

  裴少淮适时站出来,道了一句:“臣附议!”他全部认同弟弟的观点。弟弟能够提出“边墙抵御的效能已经饱和”这样的观点,着实让裴少淮有些吃惊,更多的是欣喜。

  仅仅三个字,给了裴少津莫大的勇气。

  裴少津提出“兵屯”练兵懈怠一事,说道:“兵屯兵屯,先是为‘兵’,后是为‘屯’,而非普通的边民百姓。现如今,许多北疆官兵以为职责在守、在种田产粮,长久疏于练习火炮兵器,战力年年骤减。若有朝一日,鞑靼来犯,莫非要让他们提着锄头铁锹去御敌?微臣以为,若是兴修边墙让边关官兵心生懈怠,则得不偿失,若想屈敌,靠的是雄兵战力,而非一墙之隔。”

  这一番话,也正正说到了裴少淮的心坎上。

  裴少津说完,大殿之内沉静了数息,文武百官怔怔然,一时间想起裴少淮当年辩驳“银币”时的气势,一样有理有据、底气十足,没有丝毫的怯意在。

  这一番话,不仅把吏部侍郎的话给反驳了回去,更是为裴少淮抛出新政策打下了基础。

  果然是一门双星两兄弟,皆是学识深厚、见识远大的才俊。

  有人想到,将走一个裴少淮,又来一个裴少津,只怕裴家这“舌战群儒”的传承断不了,心间不免讪讪。

  吏部侍郎并不服输,反问道:“且不论这修边墙一事,那禁止边关买卖,总是没有错的罢?裴大人有何要说?”

  裴少津还为提及边关买卖。

  他往后退了一步,把位置让了出来,因为他知晓,接下来是大哥裴少淮的时间,大哥会顺势提出“以市代战”的见解。

  裴少淮默契往前一步,站在弟弟方才的位置上,应道:“侍郎大人只能见到大庆的米粮海盐流入北元之地,却没见到鞑靼各部亦有商物流入我朝境内?”

  这是一件双方互利的事情,不能单方面去看。

  吏部侍郎嘲讽问道:“裴给事中是觉得,要无视大庆律例,默许商贾私下买卖?”

  “不敢。”裴少淮转身朝向皇帝,说道,“微臣意思是,朝廷应规整北疆交易,以互市之道牵制鞑靼各部,使其分而不合,依赖于大庆,从而守得边疆安定,为大庆百姓谋利。”

  “裴给事中不免太高看商贾之道了。”吏部侍郎说道,“与北元人交易有何好处?裴大人是想用粮食来换他们的马匹?可惜鞑靼各部没有那么傻。”

  北元从不肯把草原马匹买予大庆人,生怕大庆训练骑兵。

  连买匹种马都难。

第156章

  北元禁易马匹,此事并不难理解。

  且马匹饲养成本高,贫苦牧民多饲养牛羊,马匹多圈于北元贵族手中。

  吏部侍郎以为裴少淮所言“大庆获利”是置换马匹,是以当廷嗤笑之。

  裴少淮反问道:“千年之前,且有管相治齐,白鹿之谋以征楚。千年之后,我大庆一统,国力昌盛,侍郎大人在边关交易中,却只能看见马匹之利……如此兵家之道,侍郎大人还是早些下去,另换一人与我来辩罢。”

  裴少淮嗤笑了回去,又道:“管相有言‘积于不涸之仓者,务五谷也’,侍郎大人岂不知,五谷更比马匹贵,亦更有战力。”

  大庆能产五谷,便是“不涸之仓者”。

  裴少淮此话一出,未等吏部侍郎辩驳,众人便看到户部马尚书慢步走到了裴少淮这一边,无声附议。他原是右都御史,曾就“银元流通海外”与裴少淮大辩特辩过一回。

  户部几位官员亦随之站了过来。

  “裴给事中竟然惦记着用大庆之粮,养鞑虏之患,其心可诛!”此话之后,便是一轮攻讦,交替不绝。

  内阁五位大学士站于廷前左右两侧,徐阁老与张阁老正巧并列站于一处。

  徐知意见廷下有些混乱,低声问道:“张阁老,你我是不是该表表态?”阁老出言力挺裴少淮,分量会格外重一些。

  “再等等。”张令义望了一眼廷下的陈功达,说道,“老陈从边关归来,脾气虽是急了些,却不是顽固无知之人。”

  又玩笑道:“再者,这才哪到哪啊,以伯渊的辩驳本事,何须咱们两个老东西出场。”

  话刚说完,便看到兵部陈尚书出列,似乎是准备亲自与裴少淮对辩了,文武百官皆是期待,不知这位脾气暴躁的陈尚书会说出什么惊天之语。

  一时廷下静静然。

  却闻:“裴给事中之见,老臣有所同,亦有所不同,更有所疑惑想要讨教。接下来的话,涉及朝廷军机,不宜众人观听,微臣恳请陛下移驾御书房,再作商议。”言语中气十足。

  引得众臣子诧异,又议论纷纷。

  陈功达说出此话,便说明他听懂了裴少淮的话,一如张令义、裴少淮先前猜测的那般。

  “准。”皇帝应道,又令内阁大臣、六部九卿正官和军机要臣移步乾清宫,末了,皇帝注意到略带青涩的裴少津,思忖后道,“裴……啊,翰林院裴二爱卿也一同过去。”

  裴少津又惊又喜,他准备的话已经说完,还能继续参加军机商议,实在是机会难得。

  没一会儿,裴少淮拍拍弟弟的肩膀,笑说道:“走罢。”内阁大臣和六部九卿已经先一步出殿了。

  兄弟二人并肩,一齐迈步走出大殿。一双青袍两不惧,同行大道各自谋。

  ……

  御书房中,一群绯色官袍的大官分居两侧,余出中央。

  独剩裴少淮与陈尚书圣前对辩。

  陈尚书说道:“大庆曾用怀柔之策,封王进爵,企图使得北元各部之间分崩离心,数年之后终究还是被识破,兀良哈部酋首反借此狮子大开口。”

  往昔,朝廷通过怀柔政策最先“收服”西辽河的兀良哈部,赏赐了大量财物,却也只安稳了数年,只要断了、少了赏赐,便会袭扰不止。

  陈尚书发问道:“裴给事中缘何觉得,利用商贾之术牵扯北元各部,不会面临一样的境况?”

  毕竟是蓟辽总督出身,陈尚书话中带着一股威压。

  裴少淮无所惧,亦铿铿应道:“封王进爵收买的只是北元贵族,反悔不过是酋首的一句话,边关贸易却不止面向北元豪贵,岂可同类而语?”

  贸易更多面向北元牧民,当牧民只“牧”不“战”,北元豪贵便难以号召成军了。

  击溃一个酋首,还有另一个酋首应运而生,大庆要征服的不是狼首。

  陈尚书没有就此反驳,而是继续往下问:“若是朝廷准允边防贸易,择取边关城镇开设集市,应提倡交易何物,又应禁止交易何物,趋利避祸,裴给事中可曾想过?”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北元牧民生存所需之物,譬如棉麻布匹、针线、釜锅、海盐、糖饴干果……乃至于粮草,以我之见,皆可在边关集市互易。再从北元牧民手中获取牛羊肉食、兽皮毛毡,对大庆百姓亦是有益。”裴少淮应道。

  这是要提倡的。

  “至于要禁止交易的……”裴少淮故意顿了一顿,望向陈尚书,略带狡黠之色,问道,“这便要看陈尚书指的是明面上禁止,还是实际上禁止了。”

  有些东西明面上禁止,实地里默许,也是一种谋略。

  “且说明面上禁止何物。”

  “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此等贵重之物,朝廷可以‘器重名贵,不可僭越’为由,下令禁止交易。”

  能买这些贵重物件的,只能是北元豪贵,越是严禁,他们越是以此为贵。

  私底下卖给他们便是了。

  “实际禁止又为何物?”

  “兵器火炮,还有……”裴少淮说道,“还有茶叶。”

  御书房内诸位官员皆是全神贯注倾听,因为两人对辩寥寥数语之间,隐含深意颇多,略微一个不留神,恐怕就忽略了关键。

  禁止兵器交易不难理解,但当裴少淮说及茶叶时,未曾涉事军机的臣子,皆露出了疑惑之色。

  陈尚书脸上仍是严肃,却难掩眼眸中的几分欣赏,特意问道:“缘何要禁茶叶?”茶农们可是一筐筐运往海外。

  裴少淮爽快应道:“因为西北有羌胡。”

  大庆效仿西汉武帝,重兵把守甘肃一带,以茶驭羌,怕的就是西北羌胡和北疆鞑靼联手。

  所以不能让北元人获得大宗茶叶,以免他们跨过大庆防线,以茶叶联合西北胡羌。

  “西北有羌胡”几个字让陈尚书欣赏之色更浓。

  到了此时,这场辩驳更像是一问一答,答得精彩而无需去驳。

  “朝廷派兵监守边关互市,互易价格应定几许?”此话不是陈尚书所问,而是户部马尚书发问的,他又补了一句,“我听闻,大同有民市,百姓以旧衣杂物换北元牛马,一棱布可易一羊,一布衣可易一皮袄……近看可得巨利,远看恐怕只会坏事。”

  这番话说是“发问”,倒更像是在“提醒”。

  “马尚书所言极是。”裴少淮顺着马尚书的话往下说道,“边防互市,牧民若是无利可图,又岂会着重饲养牛羊?”

  长久的互市才能形成牵扯。

  陈尚书问道:“一年当中,何时互市为宜?”

  这个问题中亦有玄机,裴少淮见弟弟动了动唇,特意退了半步,投以鼓励的目光,让少津上前应答。

  少津依旧紧张,声音中带有些不确定,说道:“下官以为,应是立秋以后,立冬以前……”

  看到大哥微点了点头,他才大胆把推测说了出来,道:“过往数十年,北元各部常是秋后进犯,可见秋高马肥,他们此时战力最足。以‘市’换‘和’,当选此时为佳。”

  辩驳接近尾声,裴少淮补充道:“若无强兵驻守边关,叫鞑虏望之生怯,捍卫我大庆安宁,则今日所言皆为妄想,无一可实现。”裴少淮向皇帝谏言道,“微臣赞同陈尚书所言,国库充盈之时,理应丰边关军饷、增卫所火器、壮官兵士气,若敢来抢,必叫他付出惨痛代价,如此才能让鞑虏不敢贸然来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