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170章

作者:MM豆 标签: 平步青云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谢知府安慰扬州商人道:“课额要紧,未能支盐实属无奈,惠安已经加派户丁晒盐,尔等应理解盐场的不易才是。”

  扬州商人无奈,恹恹而去。

  此事便也随着扬州商人传到了苏杭一带,想来盐商们必定愤懑。

  泉州郡城百姓还在庆幸“自家”有晒盐场,对此事津津乐道,但裴少淮察觉到不妥——支盐困难的问题,许多地方都有,却也不至于三年支取不到一百担盐。且满足朝廷课额之后,余盐兜售有巨利,谢知府这样中饱私囊的人,岂会让泉州府下的惠安盐场“课额未满”呢?势必会加大户丁晒盐,增加产量才是。

  仔细一分析,皆是不合逻辑。

  即便真的“课额未满”,为了盐场的信誉,也该把此案兜住才对,岂会让盐商把消息给传开了?

  显然是有意为之。

  裴少淮立马找到燕承诏,让燕承诏派人去查一查。

  果真,除了支盐难以外,盐课提举司今年的盐引额度,全数被当地大家族用粮食包了下来,若想要盐引,只能用更多的粮食从他们手里去换。

  “三担粮一张引”成了“六担粮一张引”。

  贱买贵卖。

  盐商的利润一再被压榨,岂还会有盐商运粮食到闽南来换盐引?

  裴少淮对燕承诏道:“燕指挥,这是冲着你的嘉禾卫下手了。”

  能忍?

  这才是第一件“小事”而已,裴少淮心想,打地头蛇果然格外费力一些。

第182章

  细数古来兵家谋略,火攻、水攻虽是叫得响,但若论用得最多的、最奏效的,还属“兵粮寸断”之策。

  断人粮草,既可削敌兵力,又可扰乱军心。

  惠安县此事,明面上是盐场支不出海盐、哄抬盐引“价格”,只涉及商贾而已。而实地里,这种削短利润的赶客行为,会大大减少盐商往来闽南。

  没有盐商运粮前来换引,嘉禾卫很快就会陷入粮草短缺。

  嘉禾屿上海岩遍布、田亩卤化,卫所自产的粮食远不能满足军营所需,海湾对岸的同安城,所产粮食同样有限。加之燕承诏从京都率领数千精锐南下,驻扎在嘉禾屿上,近来又奉旨新招募了上万兵员,整个嘉禾卫粮草十分吃紧。

  这个时候是万万断不了粮运的。

  现下是三月下旬,嘉禾卫余粮勉强可以支撑一个月,若是没有提前应对,等到发现粮草将断时,正巧是五月初夏。

  五月东瀛海风来,是倭寇进犯的“大汛期”。

  这些不是凑巧,而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着。

  一来,可以靠盐引压一压嘉禾卫的威风,趁机生乱,使得开海不成。二来,未支出的余盐,可用于贩私兜售,从中获取巨利。

  可谓一箭双雕。

  裴少淮给燕承诏讲明白了其中利害,燕承诏眉头微蹙,想了想,道:“我派船南下潮州府义安郡运粮,一个月够两个来回了。”提前储备粮食,倒也是个计策。

  “裴某以为,此时还不急着打草惊蛇。”对家才刚刚探出个蛇信子,连头都没露,不妨等他把所有的手段都抛出来再说,裴少淮言道,“燕指挥放心,只消有双安州在,就短不了嘉禾卫上下将士一口粮食。”话里有七八成把握在,语气不虚。

  再者说,派战船出去运粮也易节外生枝,被人声东击西,不是上上之策。

  “此事早就在裴知州的算计之内?”燕承诏问道。

  裴少淮摇摇头,自嘲笑道:“裴某惭愧,还没这等神机妙算的本事,猜不到对家这么细的手段。”

  “不过裴某知道,老百姓最少不得一口粮食,最易造乱生乱的,也是一口粮食。”裴少淮接着言道,“而商贾之道,又离不了‘奇货可居’四个字。”

  抓住根本,万变不离其宗。

  帐营中,两人细细接头了后续的计策,心中便都有了底。燕承诏以武,裴少淮以谋,各行其是。

  ……

  落霞艳,青石翠,车马穿市,街巷相连,城中千家似棋局。

  裴少淮坐在马车里,神情格外严肃,透过车帘看到双安州这派安然宁静,陷入了沉思。

  对家已经对嘉禾卫下手,又岂会放过双安州、乃至整个闽南?不生倭乱便生贼乱,不生贼乱便生民乱,只要够心狠手辣,不管不顾百姓死活,百姓就是他们手里最大的筹码。

  随后几日,裴少淮让申管家、张管事外出采办时,多盯着些粮市,有什么风吹草动、不对劲的事,立马回禀。

  又唤来三族族长,叫他们收紧族仓里的粮食,牢牢攥在手里不外售。

  时值月末,又要给府上仆从发月钱了。这日夜里,杨时月跟裴少淮说了一件怪事,她说道:“府上铜钱不够,妾身今日让申二家拿银币去同安钱肆换些铜钱回来,钱肆掌柜与申二家相熟,便劝她拿银币去泉州府泰德钱肆换成泰德票号,每五两银多得两钱的纸票,再到集市里采办,换成铜板子。这一来一回,虽多走了几十里路,却能多换二两银额的纸票。”

  申二家守规矩,不敢擅自作主,回来便将此事一五一十报给了杨时月。

  裴少淮平日里曾给杨时月讲过一些钱法、税法,令其略通一二。

  杨时月又道:“钱肆本是氏族乡绅们谋利所建,岂会无缘无故给百姓让利,妾身觉得这里头有诈。”

  裴少淮听后,神情一凝,当即了然——对家又开始放手段了。

  所谓的钱肆,是民间有财有势的大绅大姓设立的“钱铺子”,可以折算兑换各类金银货币,还可对外放利钱,靠的是财大气粗和所谓“信用”。

  在泉漳一带,有个两个奇特的现象。其一,大庆印发宝钞不值钱、难以流通,几乎没什么人用,可几大钱肆印发的票号,却流通得很,票面金额从不曾短缺过——因为大绅大姓讲信用。

  其二,因为此地长久以来贩私严重,商船来来往往,市面上流通的货币纷乱繁杂。钱肆正是应此而生。

  即便朝廷已经统一发行了银币,短短数年间,一时也难以改变现状。只能说用银币的百姓越来越多,但票号、旧币依旧流通着。

  几大钱肆掌握在泉州府氏族手里,眼下成了对付裴少淮的工具——他们不惜“弃信”,剥夺百姓钱财,从而为民乱创造时机。

  裴少淮想明白以后,先是肯定了妻子的猜测,说道:“时月,你的直觉是对的。”

  他先让妻子坐下,俯身靠在她身畔,一边执笔在白纸上书画,一边解释道:“泰德钱肆悄然改了银两和票号之间的兑率,有乡绅氏族作保,短时之内,票号在市面上尚且还是值钱的,普通百姓便会觉得兑换票号有利可图。”

  杨时月顺着往下想,道:“如此,真金白银便到了泰德钱肆手里。”

  裴少淮点点头,道:“但他们的手段恐怕不止如此。”

  他引导问道:“你猜他们会拿这些银两买什么?”

  杨时月后背一凉,抬头,惊愕望向丈夫,猜道:“粮食?”

  “正是。”裴少淮继续解释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大族会以高于市面的价格,用这些银两从农户手里收购粮食,再次让农户、小粮商觉得有利可图,欢欢喜喜把手里的余粮转售给他们。”真金白银高价买粮食,图的也是“信任”。

  杨时月道:“若是钱肆继续提高兑率,又可把投出去的银两再收回来。”倒吸一口凉气。

  听着似乎是乡绅氏族一直在让利,实则是他们把粮食、白银揽在自己手里,老百姓手里最后只剩空头票号。

  让曾经的“信任”成了一场掠夺。

  裴少淮无奈说道:“若是有清官督守,这份‘信任’兴许还可以苟延残喘,百姓夹缝求生,可如今泉漳府衙与当地大户勾结,那么这份‘信任’便一文不值、祸害百姓。”

  平日里的冠冕堂皇,只为了今朝一锅端。

  光是听着,便觉得险恶了,杨时月惴惴问道:“官人,能否想法子阻止?”等到事成定局的时候就难办了。

  裴少淮还是摇摇头,不是他不肯,而是拦得住十个百个,拦不住千个万个,他说道:“人都是趋利的,我纵是能拦下双安州的百姓,也拦不下整个闽南的州府,只要周边生了民乱,双安州也难独善其身。”

  他脸上虽有无奈,但不慌不乱,似乎心中有几分计策在。

  又言道:“而且,沉疴旧疾不破不立。”此事要破釜沉舟一回,才能把贪官污吏、奸商贼人一网打尽。

  即便丈夫再胸有成竹,杨时月心里仍有忧虑在,她说道:“若非随官人南下,亲眼所见,妾身如何也想不到,在闽地开海行商竟会如此凶险。”她原以为,清除海上祸患已经够难了,没想到是内忧外患双层夹击。

  心中有些劝阻的话,始终说不出口,几年夫妻,她岂不知丈夫是什么样的人,最后只能叮嘱道:“官人务必要多加小心。”

  裴少淮把杨时月搂在怀里,安慰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

  翌日,裴少淮让燕承诏派人探查几大钱肆,果然都是林姓、陈姓、上官姓几家的产业。

  钱肆悄咪咪改了兑率,并不声张,但很快就有投机倒把者发现了这个“漏洞”,私下里传播着,嘴里说着“不要告诉他人”,实则人人皆知。

  钱肆的生意随之热闹起来,大量的白银流入钱肆。

  正如裴少淮所料,几大姓又悄咪咪高价购入了大量粮食。

  粮食的事,暂且放在一边不管,裴少淮让齐、包、陈三家联手,赶紧先从内陆购置一批蚕丝、绸缎,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布料一直是外销最紧俏的货物之一。

  ……

  半个月后,第一批绸缎运回同安城。此举似乎惊动到了对家,对家继续放出第三个手段——封锁关键水路、桥梁。

  闽地山多河多,许多山路、桥梁都是乡绅们带头修建的,便也归他们所管。

  这往来商贾,原本交些买路钱便可通行,如今河封了、路封了、桥也封了,居于内陆作坊,便难以将瓷器、茶叶、纸张等货物运到临海港口出售。

  封锁了商货通道,等同于另一种垄断——只能等着大家族派人去收购。

  另一边,双安州的商船没了货源,今年十二月当如何出海?

  对家仿佛是借此告诉裴少淮,不是建了码头就有本事出海通商的。

  这是把双安州往死胡同里逼。

  三大族长来禀,情绪皆有些失落,满脸的挫败感。

  裴少淮细算了一下丝绸存量,觉得差不多够用,笑着安慰三位族长:“最多只不过是把本官逼走罢了,与你们关系不大,还不值得为此失落。”

  又道:“况且,也还未到挫败的时候。”

  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

  回到府上,京都那边又来了家书。

  相较于上一次,裴少津信中的言语欢快了许多,先是兴致勃勃告诉兄长,陆亦瑶给小南小风添了个弟弟,有六斤八两重。

  正封信谈的都是家常事,直到信的最末,少津写道——“兄长若是得空,还是给皇上写封信罢,实在不成,上个折子也成,皇上在弟面前念叨好几回了……”

  最近一直在为开海的事忧愁,裴少淮原本心情一般,看了少津文字,一时间,心中莫名松快了许多。

  不管怎么说,他还有家人在,家人一直在支持他、帮助他。

  裴少淮随即提笔回信,言语亦是轻快,给娘亲讲讲小南小风的日常趣事,让母亲多多保重身子,不要担忧。

  又单独给三姐裴若竹和林家大舅各写了一封信,让三姐留十万匹棉布给他,由表哥林远的商船运到双安州来,此事说急也不算急,只要能在十月前后送过来便好。

  几封信写完,终于轮到给皇帝写信了,裴少淮酝酿着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