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229章

作者:MM豆 标签: 平步青云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原来大哥早就猜到如此,才会提早与我说那番话。”裴少津后知后觉。

  不谋全局者难以谋一隅,不知多少个孤夜里,兄长一遍遍推算,才能思考得如此透彻。

  裴少津在兄长的提点下,同样看破了对家的意图,他大笔一挥,把舆图的一角圈了起来。对家所图,不在于西北疆,也不在海防,而在于圈出来的这一角。

  收起图纸,推开书房窗户,南边的辰星大亮,星光倍正,独耀南极。

  正想着,闪现一道黑影,裴少津吓得连忙身子往后一退,那人从裴少津身边掠过,精准出手,将折成四方的纸片夹在了裴少津的衣襟上。

  裴少津正想喊,那道身影已经一跃上墙头,翻身出去,不知去向。

  少津惊吓未定,拆开纸片,只见上头潦草一句话,“裴少淮一切无虞,叫你们莫担忧”。他眉间一松,顿时大喜,脸上的疲态一扫而空,但下一瞬,又心生疑虑——这是谁人的字,方才那个武艺高强、来去自如的“黑影”又是谁?当真是兄长叫来传话的?

  裴少津希望是真的。

  思忖之后,裴少津决定让人请父亲、母亲和大嫂到前堂里相议。

  ……

  丫鬟去唤杨时月的时候,杨时月正与陈嬷嬷给府上回廊各处的灯盏添灯油,每一盏都装满,足以亮够一整夜。

  从正门进入,一直回到裴少淮住的小院,每一条回廊都亮堂堂的。

  杨时月赶去前堂,一进门,二弟便递给她一张纸,问道:“大嫂可识得纸上笔迹?”

  她定眼一看,欢喜下不禁掉出泪来,一边喃喃道:“我就知晓会是如此……”一边关上堂门。

  这才低声解释道:“是镇抚司燕缇帅的笔迹。”这样特立独行的潦草字迹,两家在闽南相邻数年,杨时月怎么会不知晓,她又道,“燕缇帅回来,官人又能叫他传话出来,那必定就是真没事了,父亲、母亲可以放心了。”

  她走到林氏身旁,替婆婆抹去泪水,宽慰道:“官人行此险招,叫母亲担忧,必定是出于无奈……接下来,我们还需替他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林氏点点头,道:“我省得轻重。”

  几人商议一番之后,自个散回了院中,因林氏与杨时月红着眼出来,下人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坏事。

  ……

  东宫里,长久被禁足,使得这里到处哀叹连连,主子前途未卜,仆从亦担心受怕。

  自打裴少淮劝解过一次之后,太子已经很久没有入偏院里做木工了。

  可这一日,太子燕有政看着镇守各宫门的锦衣卫,仿若囚于牢笼当中,心绪万分低落,神使鬼差再次推开了木工房的门。

  木屑满屋飞舞,太子把闷气都撒在了刨子上。

  房门推开,但这一次不是裴少淮,而是皇太孙燕琛,他立于父亲身边,任由木屑落在自己身上,直到父亲停下刨木、气喘吁吁时,他说道:“再过十天便是皇祖父的生辰了,父亲还有心思在此孤身刨木?”

  与父亲被禁足的这段时日,使得燕琛少了许多少年气,多了几分老成。

  “被锁在这东宫出不去,什么生辰什么万寿节,与你我父子又有何干?”太子低落道,“若是送上贺寿的礼件,反是坏了他的兴头。”

  “不在于祝寿,而在于万寿节就要到了,皇祖父还并未下旨……”燕琛语止,没说出后半句话。

  没有废东宫,那就说明淮王尚未得逞。

  “病急之下,他们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燕琛担忧提醒道。

  燕有政一愣,他明白儿子的意思,看着儿子目光关切,语气放软道:“外头不是有锦衣卫层层把守着吗?琛儿,不必过虑了。”

  “不是孩儿过虑了。”燕琛把刨子扔到地上,在长凳上与父亲对坐,看着父亲说道,“父亲,再多的人守着也未必安全,只有把权势牢牢攥在手里,这才是最大的安全。”

第246章

  倘若太子还是太子,倘若皇位非太子不传,以皇帝的心术与手段,谁又敢动太子一根汗毛。

  可如今,太子禁足数月,皇帝态度模棱两可,免不得有人会急于事功,欲杀太子以代之。

  淮王是皇储的最大竞争对手,且已身临京都,燕琛自然时时关注着淮王。

  “蛟龙相争风云动,墙草随风自飘摇。”燕琛言道,“曾经誓死追随父亲的党系如今身在何处,连王高庠都已致仕,父亲还敢将自身安危寄于他人吗?口说无凭的忠心,终究只是墙头草,风一吹来则侧倒。”

  “我知晓了。”太子面露愧疚之色,抖了抖身上的木屑,自嘲道,“一个当父亲的,竟还要未冠的儿子提点安慰,也真是够窝囊的……是我拖累了你,辜负了你的一身才华和本事。”

  “父亲,皇祖父曾饱受嫡庶相争之苦,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换储,眼下朝中的形势正好说明了这一点。”燕琛趁着父亲脑子清明之时,继续说道,“只要保住性命,皇祖父没有逐我等离开东宫,一切皆还有挽回的机会。”

  即便朝中群臣皆倒戈淮王,只要长幼之序还在,只要皇帝依旧认准长子,太子就有打翻身仗的机会。

  也许是为了儿子,燕有政终于提起几分精神来,颔首应道:“孤答应你,从今日会注意身边的动静,一切谨慎行事……直至你皇祖父做出选择。”

  ……

  丹霞未出晨雾起,如云似水埋皇城。

  整一个紫禁城中,唯独殿顶的琉璃金瓦显露在重重晨雾当中,目视难见十丈开外。

  内官们备辇,正打算送皇帝前往太和殿上早朝,忽闻窸窸窣窣的衣袍声和不急不缓的步履声。

  定眼一看,一群文官渐渐从白雾中显露出来,有红有绿,个个一副义愤正气之态。

  为首的张令义,左右是兵部尚书陈功达与裴少津,其后跟随着兵部、兵科部分臣子,还有邹老在京的门生。

  裴少津确实“听信”黄青荇的话,把邹老门生聚了起来,只不过是得了林遥的信件以后。

  他们直接从太和殿东西门穿入,不等早朝,直接把刚穿好龙袍的皇帝堵在了大善殿外。

  被禁止入宫一个月之后,张令义再次带头,跪在大善殿前吟唱“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只是御书房内的皇帝置若罔闻,不予理会,让人把辇撤走,今日直接不上早朝。

  眼看皇帝不接招,裴少津既知皇帝与兄长在布一个局,又青年负意气,他愤懑哼了一句,径直起身,身着绿色官袍在殿外高唱明代李商隐的《贾谊》:“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星象变化明显,荧惑星每夜皆离心宿更近一些,朝中人人皆知裴少淮为何入牢,却无人敢在朝中提及“荧惑守心”。

  相较于裴少淮无罪入狱,他们更惧怕的是天意、天权。

  裴少津无惧责罚,干脆趁着今日之机,以一句“不问苍生问鬼神”撕破了这层窗户纸。

  他道:“汉文帝励精图治,以德服人,以武平乱,开启了‘文景之治’的天下盛况,如此之下,犹被后世文客以一诗讽刺数百年,人人传唱。现如今,皇上竟以一个尚未发生、神神鬼鬼的星象关押朝廷功臣,此举让踏踏实实做事的臣子如何作想?又让天下人如何评价?让青笔史书如何记载,让文人骚客如何文辞讽刺?倘若往后再传出什么彗星袭月、秋星昼见、白虹贯日的天象,皇上又将关押何人?等到朝中能臣尽下牢狱,还有谁为朝廷做事、为天下百姓做事?”

  一连串的反问,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与裴少淮脱官服、显素衣,一句“船将沉矣”相比,裴少津的话语更直白,刀刀都划在伤口上。

  他继续道:“皇上每每祭天祭祖之时,祭文常道,重复汉人正统,再现大汉盛世,皇上所说的重现,是指‘夜问鬼神’还是‘文景之治’?”

  待裴少津说完之后,先是张令义道:“臣附议。”

  紧接着连片的“臣附议”响起,比那“狡兔死,走狗烹”更击皇帝心窝。

  御书房里的皇帝,大抵觉得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他的怒气也达到最高点,涨红了脸,直接一掀,把御前书案推翻,折子、笔墨、茶杯散了一地,吼道:“反了!反了!全都反了,一个个都开始质问起朕的罪名来了,朕是天子,还是他们是天子?”

  萧瑾应声跪地,道:“陛下息怒。”

  皇帝怒道:“穿朕口谕,把外头这些乱臣贼子统统抓起来,革去官职,贬为庶人,发配秦晋之地充军耕作,永不复用。”一连串的怒语毫无停顿犹豫。

  虽说他与裴少津的默契度缺了一些,但今日前来“逼问求情”的臣子,多是熟知兵道、钱道之人,结合燕承诏送来的西北疆密报,皇帝便也能猜出张令义、裴少津的六七分意图。

  皇帝见萧内官听了谕旨,却不动身,道:“去啊,还等什么?”

  “陛下,传哪位臣子钦办此事?”

  刑罚之人里有内阁阁老,理应是首辅胡祁来办,可皇帝思忖了几息,却道:“朕钦定吏部尚书裴珏督办。”

  “奴婢遵旨。”

  等到御书房内独剩皇帝一人,皇帝这才抽出一张巾帛擦一擦额上的大汗,喃喃低声自言道:“这个裴仲涯骂人真是难听,等事情平定,合该罚一罚他。”

  不过皇帝转念一想,他把人家兄长锁了一个多月了,以裴少津对兄长那份感情,出口骂一骂好似也正常。

  ……

  ……

  皇帝特令即日即办,快刀斩乱麻,于是暮雾沉霭时,张令义、裴少津等人已换上囚衣,锁上镣铐,一连串拉到了城门之外。

  所幸,皇帝尚留有一份善心,只罚了臣子,未罚亲眷,更未抄家。

  让人觉得他于心有愧,拉回一些朝中臣子的情分。

  各府亲眷前来相送,一片哭哭啼啼,比城外深山里的暮雾还要压抑。裴家人虽知内情,却也要帮兄弟俩把戏份演全了,女眷们一路追着送到了郊外官道上,直到官兵拦阻不许再送。

  即便知晓是计谋,可看到平日温和尔雅的少津披发囚衣,镣铐磨出伤痕,她们岂能不见景伤情?见到两兄弟的同僚、座师为了他们,同受其苦而无怨,她们又岂能不感恩怀德?

  一条蜿蜒的官道,绵绵向前,在暮色里宛若通向黑夜。

  一架马车从支道驶来,与这一连串的犯人擦身而过,途经裴少津身畔时,马夫笑喊道:“请几位官爷停一停,容我家老爷说句话。”

  羁押的官差正欲怒斥,马车帘起,掷出了一锭金元宝。

  “有话快说,行程不可耽误。”官差言罢,便留裴少津独在车旁。

  “值吗?”车中人问道,仔细一辨,正是黄青荇的声音。

  被裴少津戏弄之后,得知裴少津的下场,黄青荇特意前来嘲讽一番。

  裴少津哈哈大笑,反问道:“怒吗?”

  “明明有康庄大道不走,偏偏要以身犯险,救不了兄长不说,还将自己搭了进去,你还能笑得出来?”黄青荇阴阴说道,“无知轻狂,害人害己。”

  裴少津找了块青石坐下来,便是身为囚徒,身穿囚衣,依旧板板正正,他丝毫不被黄青荇触怒。

  他想起长兄说的“青青田亩,荑稗先出”,暗讽道:“黄荻,天下之大,疆界无穷,你可知稗草为何不生长别处,而非要生在田亩里?”

  兴许是“稗草”二字勾起了黄青荇的一些回忆,直击其心头弱处,黄青荇在车内默不作声。

  裴少津继续道:“因为稗草伴生,离了田亩根本就活不成,稻苗没了,你觉得稗草还能继续活着吗?便是活,也是活在阴暗的角落里,正如你现在这般,躲在车帘下根本不敢见人。”少津为南居先生感到不值,道,“你背叛了南居先生,枉他与邹老夫人一路养你、教你、提携你,你却在他身后刺刀,你是叛徒。”

  “我没有背叛恩师。”黄青荇激动,终于撩开了车帘,探出头睥睨着裴少津,道,“我费尽心计往上爬,待我身居高位时,便可替恩师正名,让天下人皆知恩师的才华与大名。”

  裴少津起身,忍不住朝黄青荇啐了一口,道:“胡言乱语……南居先生之高德,若知教出尔等大奸之人,只会扪心追悔。”

  黄青荇抹了一把脸,挑了挑两撇胡子,反而失心哈哈大笑,问道:“那你呢?你与裴少淮呢?你们得了恩师的指点,元及第,官居要职,可曾在朝中为恩师正名一二?又可曾让皇帝厚待曾经的忠贤老臣一二?只知索取,而不知报恩,尔等就是这般做人门生的吗?你们为恩师做了什么?”

  裴少津拍拍身上的尘土,朝向初升起的圆月,拖着哐哐当当的镣铐,头也不回往前走,他抛下了一句:“我等让南居先生的理想可以活着,让世人不忘‘天下大同’。”

  蜿蜒向黑夜的官道,在月色的照耀下,终于可以看到尽头。

  汇成一点的长路,不知有多远,但只要走就能走到尽头。

  裴少津对着明月高声吟唱道:“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空旷的官道上久久才回传过来。

  ……

  月色终于爬上高墙,照进裴少淮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