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蝗蝗啊
李肃明明正在目不转晴地盯着棋盘,但当小厮去动那一沓纸页时,他看了过去。
“别动。你也出去。”李肃命令道。
李肃的注意力从棋盘转到了那沓纸上,这正是他单独列出来的王承柔的日常生活记录,上面的内容他记得很清楚。
李肃看着看着,忽然站了起来,齐府之事他密谋了很久,关系到大业是否能顺利迈出第一步,他也不能事事都交给四组,完全依赖自己的下属。明明已有可疑之人、可疑之事,他若不亲自去查看一番,也难安心。
李肃大步朝府门迈去,期间吩嘱下人准备车马。
第23章
柳水桥,王承柔与张宪空都看见了彼此。王承柔对清心清香道:“等着,别跟过来。”然后就提步上桥去了。
王承柔是有一点小私心的,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主动,她主动上门,主动发出邀约,她与张宪空的第一步是由她迈出的。当然这也正常,她若不主动,以张宪空的身世地位,是不可能对她主动的,因为基于他们的家世阶层,那叫觊觎。
所以这没什么,但,不能总是她主动。若他对自己有意,心理强大到有自信与侯府攀亲,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
王承柔是不再喜欢强势之人,但软弱,内心没有力量的男人,她同样看不上。是以,她有意慢下步子,想看一看,这一次张宪空会走到哪一步。这是一次没有商量的,不会宣之于口的相互试探。
与王承柔慢悠悠的小步子不同,张宪空右手在前,左手置于身后,目光一直看向王承柔,大步且坚定地朝她走来。有那么一瞬间,王承柔脚下的节奏,乱了。
而张宪空只管向前,兵马司门口,他不主动也没拒绝,当时确实享受到了一丝优越感,但他在开口答应了邀约的同时就做了决定,若彼此真的有意,以后不会再那样逗她,他要做个有担当的男人,及时大方地给予回应。
而现在,当他看到婀娜多姿的王承柔站在对面时,跃跃欲试与沉静安定竟同时出现在他心中,于是一向做事极有计划瞻前顾后的张宪空,什么都没想,凭着本心地大步朝前。
他们终在桥上相遇,王承柔的试探得到了令她满意的结果,张宪空的举止让她觉得自己坦露出去的那点心思,他看到了,他回应了。
“公子。”
“王姑娘。”
二人互相施礼后发现,桥上的人越来越多,别说站到好位置赏景了,能不被挤到就算好的。在张宪空帮王承柔挡了一下差点冲撞到她的行人后,他决定护着她下桥去。
可他们下桥的速度没有人,。流儿涌上的速度快,王承柔并不娇弱,若不是因为爱洁,不想与路人衣袖相沾,她根本不会把此当回事。
爬树下河,甚至小时候在泥里与男孩打架,她哪一样没干过,街上的人群而已,有何可惧。但在张宪空心中,王承柔是个生于侯府家的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张宪空怎么可能在有他在的情况下,而让路人冲撞了她,可他又不能把人护在怀里,脸上露出些急色。
王承柔福至心灵,她一下子悟了张宪空心里在想什么,原本还想以肘相挡,为自己挡出条道儿来,却忽然泄了劲儿,变成一副躲避不及的样子。
张宪空见此,挡在了她前面,尽量把她完全遮住,然后向后伸出手去:“姑娘若愿意可以抓着我的袖子。”
“嗯。”王承柔点头,抓了上去。
他们的关系自然到不了牵手的程度,况大禹也有约定俗成的男女相处的规矩,夫妻、未婚夫妻是可以在外牵手的。但若只是有情的单身公子小姐,还是要在外注意分寸,保持礼仪的。所以张宪空才说要她愿意。
张宪空身材高大,挡在前面似盾墙,让王承柔很有安全感,很快就把她带下了桥。
下桥后离开这条街,就没有那么挤了。王承柔终还是撤了手,虽然这里人少了些,但好像更容易让人看到,拉着袖子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在牵手。
王承柔顺着松开的袖口注意到了张宪空今日所穿。很明显他特意收拾了自己,连去参加满是华服金饰的场合,他都是旧衣素锦,所以今日的特意是因为她。
啊,难怪云京最大的书屋目书阁里,卖的最好的就是公子小姐交往直到获得美满姻缘的话本。
这种书,上一世王承柔也看过,当时她觉得书上编的果真是骗人的,都是假的。她在与李肃的相处中,没有一条能对上,完全没有共鸣。看了两三本,王承柔牙酸的把书都丢了。
而现在,她又有了回去把书找出来再看一遍的冲动。因为看书是有用的,所有爱情里的桥段,是真的会发生在生活中。若不是王承柔有看过几本,她也不会去注意张宪空的穿着,更不能领会这是在意她的表现。
张宪空感受到来自于袖口的力量没了,他收回手来,默默地抚平了那里。他放慢步速,偶有回头去看一眼身后的王姑娘,两人就这样走到了十字街口。
张宪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王承柔。王承柔这才惊觉,他们一直在闲逛,没有目的的瞎走。奇怪的是,这么漫无目的浪费时间的事情做起来,反而有一种时间过得很快的感觉。
她上前一步,抬头对上张宪空的眼:“我在前面带路,公子随我而来可好?”
张宪空点头走在了王承柔的身后。他看着她在前面走,双手慢慢地背于身后,不自觉地步子越来越轻,如他的心情一样,飘飘然然。
王承柔说好要请张宪空吃酒楼的,自然领他到了一家酒店前。
不是云京最奢侈豪华的,而是王承柔精心挑选的,清新雅致以竹为题的雅室。这样的酒楼,喝酒玩乐的食客会少很多,像她哥哥就不会在此会友,王亭真更喜欢能大口喝酒的喧闹地方。
二人落座后,菜品陆陆续续上来。王承柔点的菜也是费了心思的。她知道张宪空的家世条件,所以店内贵的东西都没有点。而是点了些做工精细的家常菜。
食饭期间,王承柔刻在骨子里的,被王夫人耳提面命的用膳教养又开始发作,她忍不住暗中观察起张宪空。
只见对方筷子拿的不高不低,夹食的速度不快不慢,咀嚼时也没有不雅的声音。
不要以为做到这些很容易,王承柔从小到大见过很多次哥哥那些生于富贵之家的朋友,虽锦衣华服贵不可挡,但一上饭桌,这样那样的毛病全都出来了,属于要被王夫人打的程度。
哪怕王承柔当年那么痴迷李肃,也在他食饭时特意观察过,他自然也是颇具风度的,但他食得少,当了皇上后,更是每日只食两餐。哪里像张宪空这样,看他吃东西,食欲都能被带动起来。
她阿娘总说,看我家承承吃饭,不仅赏心悦目还能多食半碗。现在终于,王承柔明白了母亲的心情,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放下筷子:“公子,不知你对保帝侯府可有耳闻,我双亲健在,甚至有些特殊,父亲只母亲一位正妻,已二十年整,家中只我与哥哥两个孩子。我、我属兔。”
说完这段话,王承柔盯着骨碟上的装饰花朵不动了。张宪空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哪怕王承柔并没有看他,就算笑了她也不会知道。
他并不是觉得可笑,也不是要嘲笑,而是单纯的觉得她可爱,坦诚直接的可爱。
在张宪空的印象中,贵族小姐们多傲娇,像他这样出身的,哪怕在见他第一眼时能看出她们的惊艳,但也就止步于此,第二眼里就只剩下可惜二字了。
但他理解她们,换他妹妹,他也想给她最好的,只能怪自己不会投胎、还不够努力,达不到那个高度。这种心态才是他在采花节游戏中,毫不犹豫出手帮王承柔的动因。
女孩子们在众目睽睽下游戏竞争,还有可能在心怡之人面前落马出丑,张宪空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在能帮一把的情况下果断出手。
原来,好心真的有好报,他当初只是一个举手之劳,命运难道要给他这么大的奖赏吗。
他温声道:“张宪空,恪守成宪的‘宪’,空谷幽兰的‘空’,没有表字,家中没有功名与祖荫在身,父亲读书不多,并不讲究这些。双亲健在,父亲也只正妻一位,比起姑娘只有一位兄长,我家中三个孩子,下有一弟一妹。”
王承柔待他说完,抬头看他,一眼撞进张宪空的眸中,他捕捉到后,“哦”了一声,补充道:“我属虎。”
此时,窗外竹林被风吹得沙沙响,屋内二人以食桌相隔,彼此看着,再无言语,屋内屋外人声空寂。但真实情况是,此雅间的一左一右的两间屋,都有人在座。
一边屋里有三人,清心与王路恨不得把耳朵贴在墙上。而清香又想听又觉得这样不好,正一边劝一边也支着耳朵,好不矛盾。
另一侧的屋中,李肃独坐在食桌前,与他形影不离的管青山还有四组中的二人,立在一旁目不斜视,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第24章
王承柔与张宪空就这样对望着,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嗤”的一下,他们笑出了声。从此心照不宣,既然两相有意,可以常来常往了。至于能不能走到圆满那一步,自是奔着这个目标希望如此。
王承柔此时已经忘了重生而来的初衷,嫁一个门第不太高长相周正的温柔之人,远离那些野心勃勃心狠骨硬之辈。但最终她行的路,却是朝着这个方向走的。
她现在看中的张宪空正是一个大部分都符合的人选,唯一与她所想有些出入的地方是,他门第过于低了,甚至可以说是没什么门第。
刚才他已经很坦诚的把自己的情况告之了她,王承柔纵是还想知道的更多更详细,也不好再问,不过不要紧,她可以去问哥哥,该是王亭真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想到哥哥,王承柔记得那日游戏结束后遇到他,与他谈起张宪空时,哥哥好像对他、对他的家庭很了解,好像说的情况与刚才张宪空所言相差无几。
王承柔问:“公子是否与我哥哥相识?”
她刚问出口,雅间的门被拉开,一个长相妖艳,风情万种的女人拿着个小酒坛走了进来。一时王承柔与张宪空都朝她看过去,不知此人是谁,要做什么。
女子看上去脚软腿软,一个不稳就朝张宪空那边倒去。
张宪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终是没让她扑上来,但她手上的酒却洒到了张宪空的身上。
“哎呀,瞧我这不小心,竟把公子的衣服弄脏了。”说着她就要上手帮着擦酒渍。
张宪空还在抓着她的手腕,此时暗中使力:“不必劳烦,姑娘是走错屋了吗。”
这没了骨头的女子的手腕被张宪空控制住,她手上一松,酒坛落地,张宪空用另一只手去接,女子痛呼一声,似在埋怨他把她抓疼了。
张宪空没有理,酒坛到手后,马上被他放到了桌上,然后站起身来把女子往外一带,随即松了手。
这套动作发生的很快,王承柔看得眼花缭乱,待想了想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而张宪空根本没去管衣服上的酒渍,而是沉着声音又问了一遍:“姑娘是走错屋了吗?”
王承柔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张宪空,他站在那里,如第一次她选他时一样,挺拨如松,但他的目光却锐利了很多,往日的温和不现。虽问话礼貌,声也不高,但就是让人听出了一股审问的味道。
王承柔不知这是不是他平常审犯人审习惯了,对来路不明之人不小心流露出了这种当差的态度。
女子娇柔一笑:“可说是呢,但还好走错了,否则怎么会见到如此俊俏的公子。”
张宪空刚放松下来的身子,听到此话又紧崩了起来,与其同时他朝王承柔那里看了一眼。见王姑娘并未看他,而是一直在盯着那女子看,表情看上去竟是有些羞恼。
女子调笑完这一句,酒坛也不要了转身离去,还不忘把门给他们关上。
王承柔望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听到张宪空对她说:“我与她并不相识,抓着她是因为她有故意的嫌疑。”
他在兵马司也任职了两年,对方刚才这一出实在像是别有目的,他有意试探,虽没试出对方是否会武,但在他借接酒坛假意攻击时,一点都没有慌乱,连躲都没躲。
若不是对方已醉的厉害就是她受到过严格的训练,可以骗过身体的本能。
但这些事情张宪空不会与王承柔说,本就是他当差的敏感,为不知真假的事没必要吓到她,但他还是要解释一下,不想引起王姑娘的误会。
王承柔其实没有误会,她只是忽然想起以前的自己,上一世她在追李肃的时候,有时也会像这位姑娘一样,在李肃与别的女子相处时故意去捣乱,只不过她不会喝酒,不会往李肃怀里扑。
所以,这位来去如风的女子,让王承柔又一次毫无预警地面对了过去的自己,莽撞冲动的自己,她就是有点臊得慌。
张宪空见她一直不说话,想着要不要把他对女子怀疑的点一条条地说与她听?而这时王承柔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都湿了,先擦一擦吧。”
张宪空接过手帕,擦着身上的酒渍,听王承柔又说:“公子好身手,看到兵马司的有这本领,作为云京城人感到十分安全。”
她并没有再提那女子之事,两个人借着这个话题,聊起了张宪空习武的经历。
旁边那屋,复命回来的四组成员虎娇,跪下道:“属下没有成功,张宪空警惕性极高,且内功深厚,若是硬来恐被他怀疑,节外生枝。”
李肃听后依然面无表情,虎娇想了想如实道:“主子,我虽没有借机探到他们有无传递文件消息,但以我与侯府小姐同为女子来看,她与张宪空的情意应该是真的,并不是伪装。”
李肃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而是朝她看了一眼,虎娇被看得浑身一凛,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并且开始反思自己的草率。主子一直教他们的是,凡事不可主观判断,要讲真凭实据。
她怎么能因为擅于观察,自认在王承柔脸上看到了情意绵绵,在面对她时十分锐利的南城副指挥,放下戒备十分惬意轻松的样子,就认定他们并不是同谋,只是一对刚开始发展关系的有情人。
总之是自己没有完成好任务,还给自己找了理由,难怪主子会生气。
管青山与虎刹门的人不一样,他是固国公府的人,是与公子从小长起来的要护他一生周全的忠仆,自然在李肃面前比别人都要有面子些,能说上话些。
可现在是,四组的人在没有完成任务的情况下妄加判断,惹得公子本就不悦的面色更加阴沉起来。看得出来公子是真生气了,一直都没有叫虎娇起来,于是管青山也识趣的闭嘴装死。
没一会儿就听旁边屋有了新动静,是吃好了要离席的声音。待这声音消失后,李肃问:“张宪空个人的详细情况如何?”
屋内的另一位四组成员虎擎忙回复道:“张进之子,张前冒之孙,父经年体弱多病,无建树,爷爷倒是中了举人,但也没有功名在身。张家论起来,只张副指挥最拨尖。武功习的是丘山周派,全家住象儿胡同,是祖宅并无翻新。没有迹象表明,他与齐家相识,或与朝中势力有所勾结。”
李肃听后,只道了一句:“象儿胡同?好哇,住东正大街的什么时候可以与象儿胡同的私混在一起了。”
保帝侯府就在东正大街,而象儿胡同确实是北城地界最便宜的地方。管青山这时才惊觉,难不成是因为侯府王姑娘舍弃了他们公子,重新选择了一个哪里都不如他的穷小子而愤怒?
管青山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是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侯府这位小姐缠的他们公子有多烦,他还以为王姑娘不再出现,公子该是松口气,甚至说吃碗喜面都不过分。
会是这样吗?虽然公子不喜王姑娘,但被她主动甩开,因此觉得伤了他的骄傲,意难平了?
王承柔与张宪空直接朝店外走去,她并不用当场给店家银子,她是这里的常客,有备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