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坠玉 第86章

作者:藤萝为枝 标签: 天作之合 重生 穿越重生

  神殿中,还在内室融合神魂的卞翎玉骤然睁开了眼。

  融魂总共要七日,如今刚好第五日。

  后弥和七大祭司眼看卞翎玉就要融合好被神后残害的神魂,连忙道:“神君,仪式万万不可中断!”

  “不管天大的事,您修复了这么久的神魂,眼看这几日便要成功,还望您再忍耐两日。”

  “融合以后,您的羽翅就能重新长出来了,神力也会全然恢复,神君三思!”

  后弥额上沁出了汗,紧张地看向卞翎玉。

  阵法中央的卞翎玉蹙起了眉。

  卞翎玉感应到自己在妄渡海设下的结界已破,可融魂完成在即,只剩下最后两日。

  一千年多来,他从未有过一日是完整的神明之躯。眼看就要找回失去的一切,连羽翅说不定都可以重新长出来,可他眼前,却出现了妄渡海底,那个他触碰就会疼的人。

  他抿唇,眉头紧皱。

  结界若没了,她或许也会被人带走。

  哪怕无忧果的作用下,他仍旧生出了愤怒与杀意。

  一个大祭司急得快要晕厥:“神君大人,只差最后两日了,您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他们听说当初赤焚族的青玹,神魂和元身俱都完整,却也足足用了十日,全族相护,寸步不离,才保证青玹神魂与元神融合完整。

  卞翎玉的神魂被前神后捏碎,又被幽禁了数年,好不容易用了一年多的时日才修补好,这样关键的时候,卞翎玉竟然想要离开阵法!

  卞翎玉看着他们焦急的神色不言,他自然知道这个时刻有多关键,他一直都看不清那个女子的面庞,那些回忆,像是别人的记忆。

  卞翎玉也知道不对劲,可这样的状态,并没有苦痛,他本就是个冷淡性子的人,也没深究。

  这一年多来,他甚至鲜少再去看她,按理说,他应当过完这两日,再去看看妄渡海的情况。可他最后还是缓缓站了起来。

  卞翎玉捂着胸口,心里那个空荡荡的地方,促使他朝法阵外走,去将她留下。

  那个声音在说:你已经没有拿到她的魂灯,难道还要连她的身躯都留不住?

  其他大祭司再也顾不得旁的,吼出声:“后弥大人,还等什么!只能用前神主的天命牌,封印小神君那段记忆,不可以这个时候让他去妄渡海!”

  后弥咬牙,祭出一块金色的天命玉牌。

  这本是麒麟一族世代相传的东西,最早是上古时麒麟族太子桓麒忘不了初凰神女,哪怕神女爱上妖王,他也想等神女一辈子。

  可是上古之神血脉,本来就渐渐凋零,不管是为了大义,还是为了将来世间有人守护,族人最后选择了打造天命玉牌,为小太子封印记忆。

  桓麒小太子自己流着泪,封印了记忆,才有了后代诞生。后来天命牌代代相传,传到前神主手中,他想要割舍兮窈,却也已然来不及,死前,他将天命玉牌交予后弥,叮嘱道:“吾族守护世间万年,若我儿有朝一日遇人不淑,他自愿遗忘那段记忆,天命玉牌可助你封印。别让翎玉步吾后尘,好好照顾他。”

  如今情况虽然不同,可融魂在即,他们万万不可以看着卞翎玉自此神躯再不完整。

  卞翎玉首先得是一位神灵,得有能庇护六界的力量,否则下一次堕魔来临,卞翎玉没有孕育出足以抗衡的子嗣,自己也没有足够的神力去诛魔,便是六界的灾难,他很有可能陨落。

  天命玉牌光芒笼罩下,上古的戒律加身,卞翎玉才走到阵法边缘,生生被禁锢住,戒律一道道落下,如同惩戒天雷。他紧抿着唇,抬起手,银色冷芒在手中聚集,试图碾碎天命玉牌。

  后弥哀求道:“殿下……您别这样,天命牌会伤到您的……”

  融魂本就是卞翎玉最脆弱的时候,其他几位大祭司齐齐动手,加诸神力于天命玉牌。后弥也不得不跟着出手。但他到底留下了恻隐之心,没有把那段记忆封死——这是他的小殿下不愿意做的事。

  八个神域如今最年长的神族齐齐出手,卞翎玉喉间涌上血腥味,融魂五日,已经耗光他的神力,他最终闭上眼。

  法阵外苍茫一片白色,卞翎玉离阵法边界,仅有一步之遥。

  后弥等人俱都松了口气。

  银色圣洁的羽翼从卞翎玉背上长出,那般漂亮耀眼,骨刺慢慢藏在羽翼之下,如炫目的流银。

  十二次断尾、天火灼烧,曾让卞翎玉遍体鳞伤,甚至不像一只骄傲的小麒麟。这些东西,如今终于慢慢回来了。

  后弥上前扶起卞翎玉,叹息道:“原谅我们这些老东西乘人之危,殿下,自此世间再无人能伤您。您这一生都苦,若今后你们有缘,总会再遇。”

  后弥心道,她若还真能醒来,也不是兮窈那种一心害您、夺您神力的坏女人,届时后弥再携大祭司们,再亲自向她赔罪。

  可世间缘分,哪里说得准呢,后弥觉得,神君这一年为了哺育她,都快入魔了,那姑娘依然没动静,兴许再也醒不过来。

第72章 醒来

  这是个疯子!月舞默默地想。

  被带到神域已经三日,月舞终于知道,青玄要做什么。

  他用从妄渡海底夺来的神珠,在荒凉的北域深处,布了另一个阵法。

  神器琉璃长笛悬浮在空中,金色光芒笼罩着这片土地。

  那男人坐在高台,北域的冷能渗透到骨子里,一众年老瘦小枯槁的赤焚族人,在他的默许和要求下,一个个自愿走到阵法前,灵祭放血。

  月舞数不清多少老人和伤者消散在祭台前。

  青玹神情冷漠,月舞却忍不住道:“你疯了吗,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些都是你的族人!”

  青玹没有搭理她,最后一个老人,颤巍巍走到青玹面前。

  他的须发尽白,身上到处都是伤痕,他拍了拍青玹的手:“别难过,也别动摇,孩子,这条路艰苦且漫长,外祖父无法帮你分担,但我相信我的青玹,能带着族人重新开始。”

  青玹说:“我会。”

  “青玹,外祖父一直想说,你母亲太执着了,没有好好教导过你。我们本就错过一次,不该再打神君的主意。你想护住所有人不假,可这本就是诅咒和神罚,犯了错,哪有不付出代价的?赤焚一族曾经叛逃,只有洗清罪孽,弥补过错,方能摆脱夙命,如今这条路,才是对的。”

  老者不放心地看向师萝衣,许是知道神珠来历不明,他心中难安,又怕他的青玹连最后一条退路都没有。

  青玹嘴唇嗫嚅了下:“我会请罪,不会真的反叛神君。她……我也会救,等她醒来,我会送她回去。”

  老者微笑着点头,再无牵挂,走向了神笛之下。

  他流干了血,仍然满怀欣慰地看向青玹,青玹也望着他,久久不言。

  外祖父是青玹心中最后一个亲人,可今日死的,也有旁人唯一的亲人。千千万万个族人,奔赴为尘埃,义无反顾。

  老者的血液流尽,身躯化作金色齑粉,飘进阵法中。

  那一刻,神珠和长笛一同消融!

  月舞也沉默了下来,她复杂地看了青玹一眼。她没想到老者竟然是青玹的外祖父,而且这些老人和伤者,竟然是自愿为筑基神笛和阵法牺牲。

  赤焚族人个个脸色苍白,却没人落泪,他们眼中燃烧着一种更沉闷猛烈的东西。

  一个宏大的、近乎真实的幻境在眼前升起。

  月舞望了一眼,那竟然是一个神魔试炼场,魔气肆虐,阴森恐怖!

  赤焚族人,不分男女,年幼和孱弱,毅然走入试炼场中,他们的身影被幻境吞噬。

  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孩,在幻境前摔倒,青玹上前抱起她,低声问:“怕不怕?”

  小女孩摇头,嗓音稚嫩:“少主,我不怕。”

  青玹把她放进去:“去吧,不会有事的,阿瑶的爷爷和奶奶会庇佑着你。”

  月舞这才明白,他竟然做了一个可以控制时间流速的试炼场,幻境中一年,便是神域一日,让族人在里面快速成长,待到族人被放出来的那一刻,便是一族逆天改命之时。

  等到安排完族人,青玹终于记起还有师萝衣,师桓和月舞。

  月舞后颈一凉,干笑道:“嘿嘿,青玹大人,我就不去了吧?”

  下一刻,被拎着后颈,扔了进去。

  “……”月舞的尖叫和骂声一同迸发出来。

  青玹充耳不闻,这才看向师萝衣。

  少女的脸沾上了北域的寒晶,这些东西像是灰色的粉尘,让原本干干净净的她,变得灰扑扑的。青玹注视了师萝衣一会儿,到底没帮她拭去。

  今日的一切,在他的计划中,本不必发生。

  但他在下界失败了。失败了,就注定要走更曲折的一条路。

  青玹没法再借神灵的躯体和神力来锤炼族人,如今这条路注定充满了流血和牺牲。

  青玹很少和外祖父相处,他的记忆里更多是母亲,那个女人爱他,她无力又不甘,疲乏苍白,一身沉疴,每日清醒的时间很少,一旦醒了,就一遍遍央求和希冀他拯救族人。

  哪怕那时他还是个比阿瑶还小的孩子。

  青玹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宫殿长大,他接触最多到的只有族人的不甘心,手足的厮杀,和仲昊的奸猾残忍。

  今日方第一次有人告诉他,靠流血和牺牲,尸骸遍野去赎罪,这样才是对的。

  对的吗?

  他冷冷垂眸,他已分不清对错,毕竟他早已成为了仲昊那样的人。

  摒弃良善,不择手段。

  青玹俯身抱起师萝衣,走进幻境中。

  幻境被他一分为二。大点的地方,是族人的试炼场,如同炼狱。小的一块区域,是一个小竹屋,春暖花开。

  青玹把师萝衣放在竹屋的床上,感受了下脚下的阵法。

  ——这是他仿着海底的聚魂阵做的。

  他的时间并不多,他用卞翎玉的神力潜入妄渡海,才能带走师萝衣。卞翎玉现在之所以还能冷漠沉静,没有发疯,是因为忘忧果效用还在,神灵的传承束缚着卞翎玉,他就像无数神灵一样,冷漠无情,恪守戒律。

  没有爱恨的卞翎玉还没有意识到,师萝衣对于他,意味着什么。

  而若无忧果失效……

  青玹想起卞翎玉体内,那颗融合了九尾天狐堕魔的神珠。但愿卞翎玉身边忠心耿耿的老臣有办法拖住他,让他暂时别找师萝衣了。

  青玹拿出师萝衣的魂灯,放在了她床边,起身离开。

  他的身后,少女沉眠,一片春花盛开,而他头也没回,走入与她相反的、那片魔气森然的炼狱。

  那里是他的族人,他的夙命。

  外面的时日过得很慢,但幻境中一日日过得飞快,季节更迭。

  师萝衣有知觉时,闻到了浅浅的荷花香。

  她记忆里最后一次感到荷花盛放,人间烂漫,还是在上辈子的破庙。

  她一时竟然分不清今夕何夕。

  身下温软,隐约泛着竹木的清香,她眼皮子沉重,想要醒来,却如何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