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穆瞱
属下说：“但庄子外的护卫说二小姐已经好几日没有出门，连两个丫头也没看见过，守门的婆子说二小姐本来就不爱出门, 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静静在院内打发时间, 也不爱人伺候……旬日前，二小姐就说自己要研究一个胭脂方子, 不要人打扰, 饭食送到正院外的窗口就行。”
“那饭食没人收罗, 他们也不觉得奇怪？”
“院子里的下人说二小姐常常自己在小厨房自己折腾吃食，早就说过如果小柳跟小竹没去取餐, 那餐盒就让下人分了。”属下说：“二小姐的内院规定只有粗使在固定时间可以进去洒扫，其他时间不准进人。最近二小姐又说自己在研究方子, 内院也不要人洒扫，所以内院根本没人，送到外院的饭食又都被下人分了, 所以……”
“所以你们甚至不晓得他们是什么时候不见的？”玉潘龙已经快气得卒中, 庄子上的下人少, 内外院都小，就这样一个小地方，三个大活人消失，竟然没人发现不对？
下属被玉潘龙的怒气吓得跪了, 但还是抖着唇道：“后来属下经过打听，才晓得二小姐跟前两丫头其实是有些武艺在身的，或许就是她们带着二小姐逃的。至于玄十三应该是去追赶了, 毕竟玄十三这个月底的解药还没有领呢。”
“就那两丫头的三脚猫功夫, 能让玄十三这么久找不回人？”玉潘龙一边说一边摔了手边茶杯。
“属下猜测或许二小姐并没走很久, 旬日前的一切或许只是假相，如果按照玄十三的能力来说，二小姐顶多也就走了两三日。”
“好，那我就等到月底。”玉潘龙说：“届时哪怕许清穹不回，玄十三也必然要回的吧？”
那位下属没说话，可是死士的准则是没有完成任务不可能回，回了也拿不着解药，更有可能是如果不顺利，月底至少可以拿到二小姐他们的行踪。
“让下面人注意着二小姐的行踪。”玉潘龙说：“……就说似乎看见大小姐了，而且似乎受了重伤，武功尽失。”
下属脑内转了一阵，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没抓住。然后他强令自己停止思考，点头领命而去。
而现在被人惦记着的许清穹又在哪里呢？
她去了江南。
之前跟下面人说研究方子是真的，她先假作药调制胭脂跟香囊，大张旗鼓的买了一些药材，然后又让人去外面偷偷夹带了些，关起门来跟小柳还有小竹把死士的解药──一劳永逸的那种──给做了出来。
这东西的工续不难，只是有些关键手法比较复杂，多亏了小柳跟小竹有点内力在身，玄十三自己也帮了很大的忙。
总之玄十三把毒解了，还拿了一瓶十颗的解药跟解药方子，从此真心乐意的跟着许清穹混。
玄十三也不是没有听过这位二小姐的传闻，大多都是说她因为长相跟长姐相类而得了寨主宠爱，可惜就是身体太弱。总之大约就是个没什么用的花瓶美人。
可是这段时间跟许清穹接触下来，玄十三觉得自己如果是寨主，根本就不会喜欢上二小姐。因为二小姐太聪明了，那双眸子就跟能看透人心似的。
她从小就入了死士营，虽然开始的比较晚，但因为天赋的关系，武力却是玄字辈最靠前的一匹。问题是她脑子不灵光，本来就不是太聪明，死士营还把他们教得只懂得服从命令。
现在有许清穹在，许清穹需要自己的武力，自己需要许清穹的脑子，只要他们彼此互相帮助，江湖之远大可去得。
玄十三从小被青龙寨圈养着，对外面的势力并不是太清楚，所以对自己的未来抱着一种盲目的乐观。不过许清穹却知道自己这一走，处境就会显得很艰难。
不是不想直接跟摄政王告密，但根据从姐姐脑海里所知的讯息，许清穹判定宁严此人可能比玉潘龙还要卑劣。
与卑劣的人谈生意，她一个毫无倚仗的弱女子很可能会成为白白送死的傻冒，况且玉潘龙也没给她留时间去联络外界，最后想想还是只能先跑为敬。
江北都是黄山派跟青龙寨的眼睛，摄政王如果注意到她，整个北方的地界就都不安全了。
所以与其往北走，不如直接往南。南边风气开放，女子出来撑门立户的也有许多，而且江南的水匪派系复杂，青龙寨根本插不上手。
知道江湖人不可信，所以许清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利用功夫逃命。她让玄十三带着自己一行人躲在往南的商货里跟着商船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江南地界，然后中途下船。
接着玄十三用一种奇特的胶条贴在她太阳穴两侧，把她一双杏眼硬是拉成了凤眼。然后两侧用头发一遮就一点痕迹都不见了。
为了让人第一眼就否认自己跟“许清穹”的相似，她还用黑胶在右眼下方点了一颗红痣。从此他人看见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双凤眼，眼下有颗红色泪痣”。
这样即使有人打听，也不会把自己跟玉夫人联想到一起了。
接着她又让小柳跟小竹把眉毛剃了，每日自己给自己画眉。画眉的丫头不多，而且眉毛跟发型变了以后，哪怕玉潘龙在场也认不出她们。毕竟他何时注意过两个丫头了？
至于玄十三，因为她步履刚硬，身量又高，所以扮作了一个书生，她们一行四人就以书生夫妻带着两个丫头的身分开始于民间行走，一点江湖手段都不用。
过了不久以后，南福县城里头搬来了一对夫妻，男的看上去是个书生，妻子长得颇为娇媚，身边还带着两个日日画眉的丫头，后来听说其实不是丫头，而是那妻子捡来的养妹，给口饭吃，然后暂时当着丫头使唤。
他们一到县里就买了县城比较靠外的一个小院，然后男的出去接抄书活计，女子则接绣活赚银。
总之就是普通人家的模样。
至于身分户籍……世道混乱，户籍资料本就混乱不堪，玄十三在县衙潜伏了好几日，然后趁着县衙没人的时候在早半年前的册子上登记了两个假名，户籍则填了一处两年前遭了水患的地界。
遭了水患以后户籍资料必然全毁，散落而出的民众也多，这样就不怕人细查了。
接着玄十三比照着其他人留存的路引跟户籍资料给自己一家四口每个人都弄了一个身分。小柳跟小竹虽说可以填为奴籍，但玄十三推己及人，终究没省这一番手脚。反正两个丫头“养妹”的身分已经传出去了，要是奴籍可不太好听。
从此以后，名叫易命的书生跟他的妻子裘氏，还有裘氏捡来的两个丫头裘珠，裘玉就在南福县安家立命。
许清穹化名裘氏以后就再没去想那么多了，她让玄十三从此只当自己就是个名为易命的书生，在家抄书、给人代书换钱。而她就带着裘珠跟裘玉两人做点绣活维生。
这样赚得不多，但有个收入，自己身上带的那些金叶子要花也有了由头。
衣食无缺，生活安逸，只要自己沈得住气，谁又能莫名其妙的找上门来？君不见大多数的逃犯不是逃不了，而是自己耐不住。许清穹绝对不会犯这种错。
玄十三本来就被死士营教得有些一根筋，她把许清穹当成脑力担当，自然就不会质疑她的话。所以他们真的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有武功也不用的做起了平民老百姓。
玉潘龙哪怕名气再大，也不可能福至心灵，突然觉得江南某县城里头藏着自己的死士跟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因此散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就跟当初许清窈失踪的时候一样，一点回音都没有。
此时的许清窈已经顶了许清穹的身分在别庄生活了，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让玉潘龙正大光明的把“玉夫人”接回。
“玉大哥，你说妹妹会不会是被宁严的人给带走了？”这日，许清窈跟玉潘龙一起看了下属递上来的消息，寻找“许清窈”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是说……？”
“你看现在这一点消息都没有的模样，跟之前我被抓时的感觉何等相似？”许清窈说：“宁严那人，虽然会让我知道外头消息，但只要他想，我是半点手段都使不出。更何况妹妹只是个毫无武功的弱女子呢？”
“也不是没可能，不然玄十三不致于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八成出了事了。”玉潘龙若有所思。
“当初你放出消息，说黄山派大小姐受了重伤武功尽失，况且我又是因为厌恶他而逃走的。”许清窈说：“哪怕妹妹否认自己的身分，那人大概也不会相信的，他只会变本加厉的把她关起来，直到她再也兴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你受苦了。”玉潘龙软下脸色揽上她的肩膀。
“都过去了……只是苦了妹妹……”许清窈是真的有些愧咎的，但那种愧咎敌不过自己后怕：“只是那人多疑，我总担心他哪日就要上门试探我的身分……”
“你抵死不认也就是了。”
“玉大哥，今晚……你能陪着我吗？”许清窈声音细弱，又埋在胸口里头说的，非常难以辨认，但玉潘龙习武多年，怎会听不清楚？
他没有多说，只是右手捞起了许清窈膝弯，然后轻轻将许清窈放到卧室大床上。天知道他等待这一刻有多久了……今晚回去就把那几位“贴身侍女”给打发走。
第91章 被联姻的女儿（七）
“玉夫人有了身孕？”宁严看着暗七：“你看过玉夫人了？当真跟阿窈长得很像？”
“的确颇为相似, 只是玉夫人看上去单弱一些……或许是因为孕期不适吧，若是状态完好的时候，跟窈姑娘大约难以分辨。”暗七说。
“这两者，有可能是一个人吗？”宁严摸着下巴问。
“属下查过, 窈姑娘的确有双生妹妹, 两人也各有交友圈，并不存在其实是一人的可能。”暗七说：“反而是半年前玉潘龙似乎发现了窈姑娘的踪迹, 但却也只是发现, 人没找着, 据说看上去受了重伤武功尽失，玉寨主因而发动了大批人手暗中查访, 只可惜没找着人。”
“那他们夫妻感情怎么又好了？不是说那位二小姐知道玉潘龙内心仍旧放不下阿窈，生了好一阵子闷气, 甚至还搬去庄子上住了？”
“玉寨主在这期间一直往庄子上送东西，大概是很想要安下心来过活的。”暗七说：“其中详情不知道，但去了庄子以后, 两人之间的互动反而多了些, 玉寨主也时常留宿, 现在孩子都有了，或许那二小姐是……认命了？”
“我还是想要去看看……”宁严有种直觉，哪怕那玉夫人不是阿窈，自己也该去看看。
“那属下去安排？”暗七看着宁严。
“去吧, 不要惊动太多人。”
“是。”
江北的纷扰传不到江南来，许清穹虽然知道玄十三有门路，但也禁止她去打听。想要瞒过别人之前, 就得瞒过自己。
因此她们一家的生活还算平静, 并且因为许清穹他心通的技能, 他们已经跟本地的邻里乡亲们打成了一片，甚至化名裘珠跟裘玉的两位丫头都开始有人上门探问亲事了。
不说这些江湖跟朝堂上的各种纷乱，现在的民间也不消停。瘟疫、水灾、旱灾在不同的地方发生，国库的钱要同时赈好几处的灾，中间又少不了各处官员吃拿卡要，真正送到平民手上的简直十不存一。
许清穹看在眼里，内心各种怨愤。因为朝堂势弱的关系，江湖门派的影响力愈发大了，老板姓们除了应付官府以外，还有把这些地头蛇给照顾好，毕竟现官不如现管，有许多时候，江湖门派甚至比官府更能为民众求得公道。
而这就导致了地方门派的猖狂，就好比玉潘龙一个水匪为什么可以这样自豪？说白了他不就是靠抢劫过往商旅发家的吗？
虽说现在势力大一些，更多的是靠收取保护费过活，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有许多，江北地界凡是水上讨生活的谁敢得罪青龙寨成员？
大多数上层干部或许没那么多糟心嗜好，中下层中人员混杂，那真是什么人都有。甚至有许多根本就是罪犯本身，可想而知那些平民会有多辛苦了。
除此之外，跟那些干部稍微沾亲带故的，那都可以一起跟着做威做福，沿河沿海的居民也只能忍着。
许清穹心中有许多愤怒，但偏偏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法子改善，因此心情就有些郁郁。而玄十三的感触就多了。
她女扮男装当个书生，本身又有功夫在身，所以一直也没吃过亏，但随着她跟人打交道的时间多了，贫苦百姓的苦楚她愈发的感同身受。她本身就是个大胆的，于是思索了几日，她决定跟许清穹开口商量一件事。
“你想要自己组建一个势力？”许清穹讶异：“可是我们没有钱，谁会跟着你呢？”
“我没想要多大的势力，只是想要一个让普通人受委屈时也有人可以找的势力。”玄十三说：“贩鱼摊子的老大爷今日没出来赶集，听说是因为沙河帮底下一个小管事看上了他的姑娘，今天就是成亲的日子。那姑娘你也认识，之前才说要跟临家哥哥说亲。听说那小管事年纪都快要可以当她爹了，把人弄过去，八成也不过就是新鲜两三日……”
“可是帮得了一时，难道还能帮得了一世？”许清穹说：“假设你今日帮忙把那小管事打走，那小管事不满，又不敢找你报复，反而去寻老大爷一家人麻烦，这你又能顾得吗？又比如那小管事找来了大管事，最后惊动了真正的高手，你又能兜揽吗？”
“我一个人不行，但可以多找些人啊。”玄十三说：“青龙帮的死士营中有许多人跟我一样，不愿意当这用过即丢的尖刀，可是我们没法子，年幼时被送进了营中，因为各种原因最后只能一直走下去。可是我这里不是有解药吗？”
“死士营我也知道的，里面的死士不见得都跟你一样，他们从小就被灌输了忠诚，像你这样真的有胆叛逃的根本不多。”许清穹说：“而且还是那句话，就算真的有人出来了，要如何养他们？”
“我可以自己养自己，他们为什么要别人养？”玄十三说：“或许这样不成，但我就是想要试试。”
许清穹从玄十三的心声当中知道她的决心。她看着玄十三，想起当初刚来时，玄十三还傻楞楞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她顿时有些心软。
自己跟那些死士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因为比他们有权力的人想要达成某种目的，于是就毫不在意的利用他们，却没想过被利用的棋子到底乐不乐意。
现在她自己的危机也没完全解除，不过许清穹如果是个內里柔顺的性子，那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你想做就做吧，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带上我。”许清穹叹口气：“你虽然武力超群，但论看人，你比我差得多。”至少你没有他心通啊。
“可是这……有点危险的。”玄十三何尝不知道回去接触死士营很有可能反而把自己陷在那？但现在二姑娘已经在这里站稳了脚跟，裘珠跟裘玉的武艺在这市井当中保护她已是足够。
玄十三想过，如果真的不幸被抓，那她就当场自绝，绝对不会连累对她有恩的二姑娘。
“你可别想着一死了之，青龙寨那吴神医多得是手段，足够让你求死都难。”许清穹说：“你还是带上我，如果出现最坏的情况，我在还有一丝生机。”
玄十三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了。基于对许清穹智力上的盲目相信，她只觉得或许事情不会那样糟糕。
“我想着先抓补一些被散出来找我们的，或是出来做任务的死士。”玄十三说：“死士营很多事情要做的，收集消息、暗杀敌人、或者单纯潜伏都有。那些任务中的死士除了每个月跟接头人拿药，其他时候根本没人知道踪影……我们可以先从近的下手。”
“江南这里也有江北的死士？”许清穹蹙眉。
“不多吧，都集中在大江两岸，还有江南各帮派那里，我们这种平民是不会引起注意的。”玄十三说：“也只有同是死士营的人才会晓得如何辨别彼此。”
玄十三又说：“我可以先抓回来一个，只要能成，我们慢慢抓。人手只要超过十个，在这个县城我们就所向无敌。”那些地痞跟帮派小管事还能有什么武力值？十个死士足够护住一整个县城了。
当然如果有更多就更好，不过十个勉强堪用。
“……行吧。”如果消失的是隐藏在其他帮派的死士，很容易被当做潜伏的耗损而被无视。许清穹虽然有些不乐意找事，但她内心觉得这件事情做得。
而且她本身也很想证明自己的，父亲跟姐姐，包含玉潘龙都看不上她。她偏要做出一件让所有人都后悔的大事。
而在玄十三开始暗搓搓物色绑架哪位倒楣蛋的时候，宁严扔下了各种赈灾奏折，人已经悄悄出现在青龙寨附近。
“主子，那个宅子就是青龙寨总部。”暗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