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空荡荡的渔船在海面飘着,渔船收了帆,像一片落叶在水里打转,海边的人现在都习惯了这副景,不似最初还惊慌着瞪着水面等人露头。
腰间的沙漏空了,海珠攥着网兜向水面游去,从水下往上看,海水映着日光璀璨得宛如被碎钻点缀的星空。
浅水层海水偏暖,海珠浮在水面惬意的朝船游去,她今天逮了只快有头大的青蟹,倒出来时发现它把一只八爪鱼吃没了一半,看在它个头大的份上她没计较。鱼和海星装网兜里扔下水,海珠升起船帆往码头去,离了海滩走到无人的陡崖下,她从桶里舀几瓢淡水从头淋到脚,动作利索地簪起头发换身干净衣裳。等她收拾好,人声鼎沸的码头也进入视线。
码头上有两艘商船正在卸货,镇上开铺的商家多半都在这儿清货,海珠的船刚行到礁石滩,她还没下船,船上的海货先被人看个清楚。
“丫头,你那只蟹我要了。”
“朱老板,我家今天有贵客,这只青蟹让给我,我承你个情。”头发稀疏的老头快步走下码头,跟海珠说:“这只蟹我买了,五两,不,六两银子,这一兜琵琶虾我也要了。”
海珠把网兜里的七八个海星捞出来,把鱼递过去问:“鱼要吗?刚出海还活着,很新鲜。”
能进网兜的东西都是她在海里精挑细选的,比如被她扔进水舱里的海星,颜色亮丽而不杂,六个足腕比手指还长。海鱼也是个头大,鱼身肥硕,鱼鳍鱼鳞丝毫没受损。
“行,海鱼我也要了。”
“我只卖鱼,虾蟹要带回去自己吃的。”海珠把剩下的三只八爪鱼捞起装网兜里,说:“你要是买,八爪鱼当个搭头送给你。”
“自己吃?”老头不可置信,他打量海珠两眼,提醒道:“这只蟹我出六两银子。”
刚从船上清货下来的人看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他认出了海珠,开口说:“鱼我要了,张掌柜你是不好出门,这丫头在一条街都出名了。她泅水本事强,但凡下水趟趟不空手,经她手的鱼获挑不出毛病,只一样,个头大的虾蟹不卖,她要带回去自己吃,专吃好的贵的稀罕的。”
海珠浅浅一笑,留下青蟹和一兜琵琶虾,其他的都装网兜里拿上码头过秤,五条海鱼二十斤三两,一兜鲍鱼十斤多,还有七个海螺,一共卖了一两又七百文钱。
十而当一,她收了钱转手交一百七十文的渔税给码头上的虞官。
头发稀疏的老头见海珠真要走,他赶忙加价,抱起大青蟹要求她卖给他。
“真不卖,我不是图银子,掌柜的你不用利诱,我就是想留着自家人吃。”码头上有官兵,海珠也不担心他为难人。
“七两,买米都够你吃一年的。”
海珠还是摇头,“你觉得我家里会缺米?这样吧,我下午还下海的,我帮你留意着,再逮着大青蟹了我给你送铺子里去。”
老头叹着气把青蟹放下,“你这丫头,人家在海上辛苦一天就图海货卖个好价,你倒好,值钱的都进自己嘴里了,不是个会过日子的。”
“银子是赚不完的,攒的再多放在那里跟石头没差,吃进肚子里才是自己的。”辛苦半天要是连自己想吃的都吃不到嘴,那过得还有什么意思?海珠可不想再过先吃苦后享福的日子,及时行乐,吃得好睡得香,先满足了自己再谈旁的。
她想赚钱不难,甚至搬到镇上买屋置铺都是件容易的事,但她不想被银钱推着走,当生活被金钱充斥了,物质上的贪欲会让她自己乃至身边的人浮躁起来,那样的日子着实她上辈子已经过够了。
海珠推着渔船入海,她踏上船头走上船板,摇着船橹慢慢驶离海湾,跟离岸的商船错身而过时,她听到船上有人说盐亭被匪寇抢了。
她立马拐回码头跟驻守的官兵打听消息的真假,对方也没瞒着,确有其事,“过两日应该会有水师派兵过来,听说是每个村都要安排两个官兵守着。”
海珠再跟他打听盐亭的情况,对方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她回村了没敢跟齐阿奶说,但村里又不止她一人去码头,到了傍晚,匪寇抢了盐亭还伤了人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祥和的渔村蒙上一层阴影,村里的人天天梗着脖子瞅着河道,盼着当盐丁的儿孙快快回来。
载着兵卒的官船比运送盐丁的渔船先一步驶进河道,海珠打水回来竟然在船上看见了熟人,韩霁跟沈遂一高一矮地站在船头。
“六哥?”海珠站船头招手,“快下来,到我家来,你竟然来我们村了。”转眼冲韩霁招呼道:“韩公子,到家里来歇歇脚。”
“看见我高兴吧?”沈遂提着个包袱下来,进屋往桌上一丢,大摇大摆地拎个椅子坐下,再踢一个给韩霁,“霁兄是负责安排官兵驻守的,我爹把我也踢了过来,我娘跟二嫂知道会来你们村,给你准备了东西让我捎来。这么大的包袱可把我累惨了,你可得下海多捞点好东西招待我。”
“没问题,你想吃什么我都能给你捞上来。”海珠只差拍胸口保证了,家里来了客她是真高兴。
“伯娘和二嫂太客气了,还给我捎东西。”她不掩饰她的激动,这些关心仅源于她自己,跟原身没有关系,这种感情不像来自齐阿奶和冬珠风平的关心,她受得没有愧疚感。她像只花蝴蝶一样飘进飘出,把家里能吃的都拿出来,炸的小鱼条,烤的短腿海虾,还有裹了海苔碎炸的花生。
“韩公子你也吃,都是我自己做的,很干净的。”海珠说。
他们路过码头刚吃了饭,都不饿,但也不缺她的意,拿起筷子挟着吃。
“这虾子烤得好,家里有油纸吗?给我包两包我带走。”沈遂毫不客气。
“什么时候走?”
“最多待半个时辰。”韩霁说。
“天都快黑了,要不住一晚再走?”海珠把目光移向他,“夜里行船也不安全,住一晚明天再走?”
沈遂朝韩霁使眼色,他垂下眼不做声,过了片刻点头道说:“那就麻烦了。”
“我去找点好货,我之前下海发现了一个螃蟹窝,今晚吃蟹如何?我给你们做蟹粉煲。”
冬珠跑进来听到这句话就瘪了嘴,待看见沈遂她又高兴开,说:“我姐做的蟹粉煲很好吃的,沈六哥,你来了多住几天。”
说罢轻轻叹口气,再好吃的东西吃了七八年也吃够了,她就想不通她姐吃了十多年了怎么还没吃厌。
沈遂和韩霁跟着海珠一起出海,坐在船上,沈遂拍着船舷说小船坐的不得劲,“妹子,要不要跟六哥坐大船出去晃一圈?我们去深海的,能看到鲸鱼喷水。”
海珠心动了,她看向能做主的人,“我不能去吧?你们是公务出行。”
她的心思都写在眼睛里,韩霁笑了下,朝沈遂拍去一巴掌,“别糊弄人,齐姑娘,其实我们跑这一趟也是有事相求,你应该也听说了,前些日子盐亭遭了匪寇,据军中得到的消息,这群匪寇占了无人岛……”
“你们想让我给你们当暗探?”海珠直接问。
韩霁不说话了,沈遂也没了笑,这招是个昏招,用一个弱女子当暗哨着实不合适。
“罢了,我胡说的,你别当真。”韩霁放弃了不着实际的念头,“官船还要向西行个五六日,你若是想跟着也行,待拐回来了再把你送回来。”
见海珠还在思索,沈遂拍拍她,“别多想,往西去没危险,不然也不能让你跟上。你不去也行,我们明天就走。”
“去呗。”海珠决定了,她要出去看看,住在海边靠着小渔船她无法游览这绵延的海岸线,“往西是不是水果多啊?我们上岸吗?那行,正好我三叔回来了,我把孩子撂给他,我出去玩玩。”
说完她朝沈遂大力拍回去,“好兄弟,以后再有这好事还捎上我。”
“我就喜欢你这痛快的性子。”沈遂大乐。
韩霁嗤笑一声,心想他喜欢的人多了。
第21章 性情相投
“船下方就有一窝梭子蟹, 我下去逮了,你们在船上等我一会儿。”海珠把渔网兜绑腰上,从一旁的布兜里舀一碗细沙装进三角形的漏斗里, 漏斗卡在裤腰带上。
“你这是做什么?”沈遂在一旁看得不解。
“沙漏完了我就该上来了, 用来提醒我自己别被淹死了。”
海珠从船尾跳下海,这片海域她已经摸熟了,下水判断了下位置,目的明确地朝左前方游去。
六丛蜂窝形状的珊瑚石下住着一群梭子蟹, 它们守着珊瑚石劫杀搬迁过来的小鱼小虾, 吃喝不愁还能磨磨钳子, 个个长得体型圆润,钳子锋利。
瞅准了地方,海珠解开网兜, 持着铁钳挟住蟹背一个接一个往网兜里扔, 落荒而跑的她也不追,等她走了它们再回来,下次想吃梭子蟹了她再过来。
抓了十只蟹, 再从一旁的海草丛里薅两把海草, 沙漏里的沙还没漏尽,她摆着腿从寻食的鱼群里穿过, 循着乌色的船底上浮。
水下出现人影, 船上的两人不约而同松口气,韩霁接过装了蟹的鱼兜,沈遂伸手把海里的人拽上船。
滴滴答答的海水顺着衣摆裤腿流到船板上, 不多一会儿脚下就积了一汪水, 沈遂摇着船橹往回走,跟海珠说:“一直下海捕捞也不是长久之计, 你这趟要不随了我搬去永宁镇?有六哥罩着你,总不会让你吃亏。”
头发上的水拧干了,海珠解开发绳任由一头长发垂在肩上,听了这话她认真打量他两眼,见他没有旁的意思才说:“我这日子过得挺舒坦的,搬过去做什么?只要不是离了水,搬去哪儿我都要下海。”
韩霁坐在船头只听不插话,他跟海珠不如沈遂相熟,还没到可以聊私事的地步。
出海的渔船回来了,河道上遇到了他们频频打量海珠船上的两个陌生面孔,相熟的人问:“海珠,你家来客了?看着眼生,莫不是你继父那边的人?”
“是军营里的官爷,他们是来送兵卒守卫咱们村的,晚上在我家吃饭。”海珠指了指村里河道上堵的官船。
村里的人已经从冬珠嘴里知道了海珠认识官家少爷的事,众人皆叹她运道了得。
海珠拎着梭子蟹进门,发现屋里坐了好几个老头,族长、村长、村里说得上话的人都在,她三叔也换了身衣裳过来了。
韩霁一见到这么些人就知道他们的目的,他只留了村长和族长随他去船上说话,“其他人各忙各的吧,我们明日一早就走,不多叨扰。”
“家里置了席,不如去我家用饭?”村长问。
“不必了,海珠是我妹子,我们大老远来一趟,就在她家用饭。”既然海珠不打算搬家,沈遂就开始给她撑腰长脸。
海珠换了衣裳出来见她三叔也跟着人走了,她喊住他说了明日要跟着官船出海的事,“三叔,你明日住到我家来,帮我照顾着冬珠和风平。”
当着沈遂的面,齐老三不敢多问,海珠说什么他应什么,出了门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又进门问:“海珠,你哪日回来?我去码头接你。”
“届时会送她回来,你不用担心。”韩霁进门说,他理解海珠家里人的担忧。
齐老三的胆子也就敢问那一句,当着贵人的面他讷讷说不出话,连连“哎”了几声,大步走了出去。
海珠在灶房做饭,梭子蟹已经刷干净,她让风平生火,让冬珠进屋拿五个鸡蛋。
“大姐,你跟船出海做什么?”风平问。
“玩,可惜你跟冬珠太小了,不然也带上你们。”陶罐里油烧热了,海珠先煎鸡蛋,她见冬珠嘴角下垮不高兴,笑着说:“我先去探个路,过两年我们攒钱买大船了,我开船带你们出去玩。”
“多久回来啊?”冬珠从背后搂着海珠的腰,闷声闷气地说:“我舍不得你。”
“很快就回来,我回来了给你们带好吃的。”
煎蛋起锅,就着锅底油煎姜末,海珠把前些日子腌的蟹酱舀两勺倒进陶罐里炒香,泡发的米粉倒进去炒出色,加水大火煮开再把剁开的梭子蟹铺上去。
“小火煮。”她给风平说,然后出门收拾饭桌。
“手艺不错,闻着挺香啊。”吃饭时沈遂很捧场,“酱的味道不错,有多的吗?明天提一坛放船上。”
“行,吃完饭你就提上去。”
桌上五个人就海珠跟沈遂时不时说话,冬珠和风平情绪不高,不想搭理人,韩霁是碍于关系生疏,只能闷头认真吃饭。
夜里沈遂跟韩霁睡在船上,没让海珠收拾空屋子。
……
隔日一早,渔村里的人才醒,官船就动身驶出村子。海珠站在船头跟船下的人挥手,见冬珠和风平还哭了,她先是觉得好笑,后回过味了又觉得心酸,这两个孩子缺乏安全感,太依赖她了。
官船入了海速度就快了,船重吃水深,海上潮起潮落对它影响不大,坐在住舱里甚至还能下棋。
沈遂不是个能耐下心的性子,早就厌倦了下棋看书的事,他见海珠路过,连忙喊她进来说话。
一心二用,棋盘上的形势朝一边倒,韩霁赢得没意思,他收了棋子拿出本书看。
“韩公子,我之前向你讨的书好像是本食方。”海珠去隔壁把那本书拿过来,“书泡了水字也没散,我想着应该是好墨,编纂这本书也是花了心思的,你看紧不紧要?”
韩霁还没说话,沈遂一把接过皱巴巴的书,胡乱翻了翻,扑面而来的是烘烤过的烟火气,衬着纸上饭菜也有了些意境。
“不是紧要的书,你拿着玩吧。”韩霁说。
“后面怎么还有空白页?”沈遂问,他翻到封面,念道:“韩长空?也姓韩?”
“家中一个长辈喜山水,好口欲,专爱此道,每逢家里晚辈出远门他都会送一本,让我们为他续写各地美食。”韩霁说得无奈,他接过书翻到后五页,从桌下拿出笔墨开始誊写,“这几道菜是我来广府后写的,我抄下来后这本书还归齐姑娘。”
海珠坐一旁等着,悄悄问沈遂识不识字。
沈遂不答,海珠便明白了,这是个文盲,比她还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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