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夜半三更才睡, 天不亮屋里又有了动静,烛台上燃烧的龙凤喜烛火苗跳跃,无风自动。直到纱帐里钻出来一个人, 晃动的火苗才稳住, 窗纸上影影绰绰的虚影也消失了。
海珠披着亵衣从净房出来,大红的褥子上铺了床竹席,她软着腿爬上去,倒头拎起薄被盖身上, 闭眼说:“天已经泛青了, 再有一个时辰你喊醒我。”
“好。”韩霁并头躺下去, 他侧躺着瞅着枕边的人,看着看着嘴角就勾起来了。
“烦人。”海珠绷不住了,她睁眼抬手捂住他的脸按下去, “你不困?”
“不困, 你要是不困……”
“不困也睡,不准再看我。”海珠扒下他的爪子,又补充:“也别挨着我, 一个时辰后喊醒我, 我困死了。”
“行,你睡。”韩霁规矩了, 他也闭眼养神。
海珠又躺下, 她拉起被子蒙脸上,在睡熟后,韩霁拉下蒙着脸的被角, 规矩地平躺着, 睁眼在脑中勾勒纱帐上的画样,看久了, 脑子放空了,渐渐也来了睡意。
此时天色已亮,丫鬟婆子打扫院落的动静吵醒了鸟笼里的鹦鹉,它昨晚被送到了偏院,鸟笼就挂在檐下。
“海棠姐姐,鹦鹉醒了。”一个小丫鬟喊。
海棠警惕地看鸟一眼,以防它又飞跑了让她好找,她先去舀一碟鸟最爱吃的炒松子,又倒碗凉开水放进鸟笼里。
“你先吃食,等少夫人醒了,她会来接你的。她现在在睡觉,你不去打扰她,可好?”海棠温声商量。
鸟咂几口水,它感觉嗓子堵住了,鸟喙张开,嘶哑出声:“给鸟蒸苹果。”
“又哑了?行,我去给你蒸苹果,你在笼子里等我。”海棠快步离开,交代院子里的小丫鬟看住鸟,别让它去主院。
鹦鹉盯着海棠走远,它不屑地哼哼,瞥了眼院子里扫地的小丫鬟,它低头老老实实嗑松子。
“小环,小绿,你们跟我来,前院的地面要清洗,人不够用,你们两个过去搭把手。”一个大丫鬟走进来。
小环看了眼鸟,它嗑松子嗑的认真,看样子不会乱飞,她放心的跟着大丫鬟走了。
三人的脚步声还没走远,鸟粗哑地嘎嘎几声,它呸掉松子壳,一爪踹开笼子门,一溜烟飞走了。它越过墙头直接翻进主院,怕又有丫鬟拦路,它一路偷偷摸摸从花丛里溜到檐下,贴着门听了听,屋里有两道呼吸声。
“让鸟瞧瞧你们偷偷摸摸在忙啥。”它低声嘀咕,左右环顾一眼,轻巧地飞上窗台,发现窗子半敞着没关严实,又贼头贼脑地闪进去。
地上散落着大红色的亵衣亵裤 ,酒盏也歪倒在地上,纱帐外扔着两团手帕,鸟歪着头绕过凌乱的地面,走到床边钻进纱帐里,一个展翅飞上床。
韩霁听到窸索声转醒,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袒露的胸膛上突然落下粗糙又温热的爪子……爪子?韩霁猛睁眼,睁眼看见一抹虚影,下一瞬,翅膀兜头拍在脸上。
“你……”他想大骂,但羽毛戳嘴上了。
“你在海珠床上?不让鸟跟她睡,你……”鹦鹉愤怒,炸着毛喊:“你不穿衣裳!不要脸。”
海珠被吵醒了,她该庆幸鸟的嗓子哑了,声音既不清亮也不响亮,不然这话让丫鬟听去了,又是一桩笑谈。
“闭嘴。”她斥道。
鹦鹉委屈地看过去,听话地闭嘴了。
韩霁抓着鸟坐起来,曲指弹鸟头,连弹三下,说:“装什么傻?你们鸟类求偶了不是公鸟母鸟睡一窝?”
鸟愣了,它这才反应过来,瞅了瞅一坐一躺的两人,了然道:“你俩求偶了?鸟懂了。”
“懂了也不许在外面瞎说。”海珠交代。
“说什么?”
“不准说我们屋里的事。”韩霁琢磨着是不是该准备个带铁锁的笼子,晚上把鸟锁笼子里。
“不说。”鸟疑惑,“为什么说?鸟都会求偶。”
海珠跟韩霁听懂了,求偶在鸟类里常见,在鹦鹉的认知里,应该不是大惊小怪的事,跟喝水一样简单,不值得特意提起。
韩霁拉开纱帐往外看一眼,天色还早,他下床把鸟放桌上,用绣线在喜烛上绑条绳,交代说:“绳子烧断了喊我们起床,盯紧了,别乱跑。”
“要吃蒸苹果。”鹦鹉往窗外瞅。
“我睡醒了给你蒸,别出声了。”海珠翻个身闭上眼睛。
韩霁不睡了,他穿上短打簪起头发开门出去,鸟的目光随着他动,他指了指燃烧的喜烛,又指了指床上的人。
门关上了,鸟蹲在桌上盯着龙凤喜烛,盯得眼花,它又往床上看,看见它的羽毛在凳上放着,它轻轻飞过去,衔起羽毛放进妆奁里。随后站在铜镜前欣赏它自己,挺起鸟脯,张开弯喙,展开翅膀,撅起鸟尾,越看越满意,越满意越高兴。
庭院里响起脚步声,鸟回神看向喜烛,绣线什么时候已经烧断了?
“海珠,快起床。”它扯着嗓子喊。
韩霁端着蒸苹果推门进来,见海珠坐起来了,又看喜烛上的绣线烧断落在桌上,尾端还闪着火星。他放碗的时候伸手碾灭火星,说:“来吃蒸苹果,不烫了。”
“让它出去吃,我要换衣裳。”海珠清了下嗓子。
鸟看了她一眼跟韩霁出去了,一扇屏风隔出两间屋,它在外间嚓嚓啄果瓤,海珠在里间穿衣。
“喊人进来给我梳妆。”海珠往窗外看一眼,问:“时间还来得及吧?”
“来得及。”韩霁出去喊丫鬟,两个丫鬟端热水进来,双双给海珠见礼。
“嗯……梳妆吧。”海珠打开梳妆桌上放的木箱,拿出两个红封一个丫鬟给一个。
“多谢少夫人。”丫鬟声音雀跃。
一个绾发,一个伺候净面上妆,前后齐上,速度也挺快,最后耳朵上再戴上耳坠,妥当了。
“走了。”海珠起身,离开前又往铜镜里瞅一眼,头发梳成妇人头,看着陌生几分。
鸟加快啄食的速度,人出来前它伸爪攥住苹果核扔桌上,大声喊:“海珠,鸟给你留了甜水。”
海珠下意识拒绝,探头往碗里看,黄褐色的水里飘着苹果絮。
“你喝吧,我不渴。”她再次拒绝。
鸟学她清嗓子,说:“你也喝,喝了嗓子就好了。”
韩霁绷不住笑了。
海珠斜瞪他一眼,瞥见桌上的苹果核反应过来,大惊道:“你把整个苹果都吃了?又要撑吐。”
不提就忘了,她一提鸟跟着哕一声,又紧紧闭上鸟喙。
“让它别乱跑,你就待屋里,多消化一会儿,多拉几泡屎就不撑了。”韩霁拉海珠出门,说:“鸟是直肠子,吃得多消化快,等我们敬茶回来它就舒坦了。”
老将军和侯夫人带着长命已经在等着了,见小两口迎着光进来,两个老的都露了笑。
“敬茶吧。”侯夫人抬了下手。
丫鬟端着托盘递水过去,海珠接过茶盏走过去敬茶,开口道:“爹,请喝茶。”
“哎,好好好。”韩提督接过茶盏抿口水,从袖子里掏出一柄短刀递过去,说:“这是我从匈奴王庭缴的战利品,可伸缩,刀刃也锋利,但因为刀鞘花哨,我跟西望都用不上,前些日无意找了出来,觉得适合送给你。”
“谢谢爹,我很喜欢。”海珠如获至宝。
“嗯,喜欢就拿去用。”韩提督看了儿子一眼,见他的目光在海珠身上,嘱咐一句:“你俩好好过日子。”
“会的。”海珠应道,转手把短刀交给韩霁,端起另一杯茶,说:“娘,您请喝茶。”
侯夫人莞尔,接过茶喝两口,说:“这声娘我可等了好久了,终于听到了。”说罢从嬷嬷那里拿来一个水色颇好的玉镯,递过去说:“这是我进门时我婆婆给的,一共两只,这只给你,另一只之前给了你大嫂,以后传给长命的媳妇。”
“谢谢娘,我会好好保管的。”
“嗯,是个老镯子了,留作纪念就好,不必戴手上。”担心海珠不懂,她又多说两句:“玉养人,人养玉,老玉带着原主人的气场,换了主人不一定于新主人有利。”
海珠懂了,她收起玉镯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长命,说:“小婶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是我打磨的一颗鲨鱼牙,你拿着玩。”
长命惊喜,他当面打开荷包,倒出一颗跟食指差不多长的鱼牙,高兴道:“谢谢小婶,我很喜欢。”
海珠笑笑。
“听说虎鲸群跟船来给你送嫁了?”侯夫人问。
海珠点头,她坐下端起茶盏喝热水,说:“我打算吃过饭去码头看看,不知道虎鲸走没走,我露个面,以后在永宁找不到我,它们就会来这边。”
“行,你们小两口出去转转,正好家里的亲戚也对虎鲸好奇,也带上他们出海兜一圈,再有几天他们就回京都了。”侯夫人说。
“行。”海珠看向韩霁,问:“我的楼船运来了?”
“嗯,绑在喜船后面带来了。”
侯夫人看了丫鬟一眼,丫鬟出去传饭。
饭后,侯夫人说:“海珠,你明天回门的礼我给你准备还是你自己操办?”
“你来,这方面我跟海珠都不懂。”韩霁开口,说罢就拉着海珠走了,再磨蹭一会儿晌午了。
“你累不累?要不在家歇半天,下午再出海?”路上韩霁低声问。
“你要是早上不折腾那通,我一点都不累。”海珠白他一眼,又掐他一下,说:“你去喊你叔伯兄弟,我回去接上鸟,门外碰头。”
她回去见鸟又嗑上松子了,她捏了下鸟囔,问:“不是吃撑了?又吃?”
“蒸苹果不耐饿。”鸟呸掉松子壳。
海珠从木箱里拿出一个钱袋,看见鸟昨天收的钱袋也在里面,她打开看一眼,是一块金子,转手放下,她抓一把瓜子一把松子装钱袋里,又从果盘拿串野葡萄丢进去,带着鸟出门了。
一行人在门口集合,刚要走,长命喊了冬珠和风平也追上来了,浩浩荡荡一行人直奔码头。
此时码头上聚集了不少人,虎鲸正在远处的海面徘徊,不时发出笛声,又掺杂着《抬花轿》的唢呐声。
“上船。”韩霁喊一声。
海珠的楼船又派上用场了,船锚扔上船,她走到船头升帆,楼船离开码头往虎鲸的方向过去。
“虎鲸会不会把船掀了?”有人担心。
“才不会,我小婶跟虎鲸的交情颇深,她还给它们刷牙呢。”长命得意。
虎鲸群看见眼熟的小船,一眨眼的功夫就窜了过来,离得近了,船上的人直面它们的样子,也看清了虎鲸嘴里还含着东西。
“这是鲨鱼。”长命骄傲地给没见过世面的亲戚介绍。
“鲨鱼吃人?”有人往二楼跑。
“胆小鬼。”鹦鹉不屑。
海珠弹了下它的尾巴,示意它闭嘴。
虎鲸看见了海珠,它们激动地鸣叫,又游到船尾浮出水面,将口中的鲨鱼吐到船上。
一条、两条、三条……七条、八条,足足八条鲨鱼,楼船的船板上堆成山,船都要压沉了。
海珠从底仓拿出菜刀和砍刀,又从韩霁那里拿来短刀,说:“叔伯兄弟,给你们个解剖鲨鱼的机会,划开鲨鱼腹取出肝脏喂给虎鲸,鱼鳍送给你们,做成鱼翅带回去煲汤,其他的扔下海喂鱼虾。”
“鲨鱼肉不能吃?”有人问。
“不能,鲨鱼肉有尿骚味,尤其是死了很久的。”海珠划开鱼腹,腥味和尿骚味冲了出来。
“呕——”有人被熏得干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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