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哲
谢芷澜点头。
苏娴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正常情况下背后怎么可能有主子?好端端的,她为何要投奔那人?除非,那人捏着她的把柄,或者说捏着她娘的把柄。
据她所知,无相是西域的一种剧毒,十分罕见,夏芸菲一个妇道人家不可能轻易得到这种毒,兴许,早在几年前,她就与某人达成了合作。要么是母亲撞破他们的秘密,要么就是为了母亲的嫁妆。
夏府家大业大,单论财富,京城的勋贵也比不上,若是为财,娘亲成为目标并不奇怪,背后之人肯定很缺钱,谢芷澜怀疑他们所图非小,不然养不起匪寇。
兴许那群匪寇根本不是匪寇,而是那人私下养的兵。什么样的人需要大笔的银子,需要养兵?
谢芷澜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心情有些焦灼,“如果夏芸菲背后真有人,背后之人应该不知道她泄密的事,你若想替娘亲报仇,接下来就冷静些,不要打草惊蛇,你身边肯定还有眼线。”
她言尽于此,说完,起身站了起来,月光倾斜而下,洒在她身上,她背影孤寂,脚步坚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坟地。
谢颉眼神复杂。
这一刻,在她身上,他又瞧见了亡妻的果决和聪慧。当初他虽然信了夏芸菲的挑拨,也只以为妻子不爱他,他其实从未怀疑过谢芷澜的身世。在过去的五年,他害怕见她,只是因为她太像她的母亲,单论长相就像了五成,她倔强带刺的神情几乎与她母亲一模一样,每每瞧见她,他便心浮气躁,郁结难平。
说到底,他只是不愿面对自己的失败罢了。
她在世时,他总是怪她不够信任他,怪她心中没有他,若不是他自己遭了夏芸菲的算计,又岂会有后面种种?
是他妇人之仁,优柔寡断,才在着了夏芸菲的道后,又被她以孩子拿捏。他不愿承认自己的错,却妄图得到她的理解,她的冷淡疏离,本就是他应得的报应。
他却将错归咎在她身上,亏欠她,也亏欠女儿。她若真有在天之灵,肯定不屑多看他一眼吧。
谢颉心痛如绞,懊恼、悲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胸,又在她坟墓前坐了近一个时辰,才踉踉跄跄站起来。
他身为父亲,理应查明一切,不该再让女儿挡在他跟前。
谢颉将身上的土拍打干净后,先回了自己的住处,素言欲要上前伺候,谢颉挥了挥手,“退下吧,很晚了,你们也早些歇息。”
素言道:“小姐那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颉冷哼一声,仿着之前的口吻,道:“她能出什么事?夏芸菲求她放过苏娴,她不肯,许是又梦到了落水的事,梦魇了,一直哭,不过是丫鬟大惊小怪。”
丫鬟、小厮将灯熄灭,全退下后,他又等了片刻,才悄悄前往灵昕堂,西厢房仍灯火通明。
谢颉怕谢芷澜身边的人,不擅长逼供,怕他们没挖出全部内容,才想过来亲自审审她们。他先来了李嬷嬷所在的房间。
李嬷嬷在夏芸菲隔壁,由青栀亲自守着她,她整个人瘫软在地,模样好不狼狈。
青祤比青黛还要擅长审讯,李嬷嬷早已吓破胆,室内还弥漫着一股尿骚味,她身体轻颤着,一瞧见安国公,像是看到了救命草,哭着求饶,“国公爷饶过老奴吧,求求您饶老奴一命。”
安国公拔出了自己的剑,剑尖正对着她的脖颈,“那就要看你够不够识趣了,否则,我手里的剑也不会放过你。”
他的剑太过锋利,只轻轻一碰,鲜血便从脖子上流了下来,李嬷嬷打了个哆嗦,险些吓得魂飞魄散,“老奴知道的真不多,那段时间,夫人确实让老奴将一包药交给了一个丫鬟,但是那丫鬟的名字,老奴真不知道,能说的我都说了,旁的老奴真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毒会害死人,那毒真的是旁人交给夫人的,老奴也是受了蒙骗。”
她强撑着爬了起来,开始给他磕头,“老奴膝下还有个小孙孙,老奴不能走啊,他爹已经没了,老奴一走,他那个没良心的娘,肯定会改嫁,他肯定逃不过被卖的下场,求您放过老奴,求求您了,只要您答应放过老奴,老奴就告诉您一个秘密。”
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谢颉嫌弃地后退了一步,眉头紧蹙了起来,“那要看你说的这个秘密,有没有价值。”
李嬷嬷一咬牙,全抖落了出来,“有,有,苏娴根本就不是您的女儿,夫人之前跟您说的,全是骗您的。”
谢颉瞳孔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上前一步,攥住了李嬷嬷的衣领,“你说什么?”
李嬷嬷哭道:“比起我们老爷,夫人确实更喜欢国公爷,但出嫁后,她并没有为您守身,她是有了身孕后,才让老奴灌醉的您,她跟您说的也全是假的。”
谢颉一阵恍惚,神情也有些扭曲。
一桩桩旧事,在脑海中飞快闪现,那日醉酒后,他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早上醒来,他却发现夏芸菲身披轻纱躺在他怀中,他彻底僵住了。
她哭啼啼地钻入了他怀中,“之前国公爷不肯见我,妾身还以为,国公爷当真如此绝情,没想到国公爷也是念着妾身的,醉酒后一直喊妾身的名字。”
谢颉回神后一把推开了她。
当时只觉得见鬼,他何时念着她了?自打得知她满嘴谎言后,他便有些厌恶她,怎么可能喊她的名字?
被推开后,她满脸委屈,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哭得梨花带雨的,“国公爷一醒,又不肯认了?妾身纵使嫁了人,也不想同夫君圆房,一直为您守身如玉,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妾身终于是您的人了。您难道又后悔了不成?”
床单上是刺目的落红,他当时只觉震惊,她哭着求他原谅,“我是骗了您不假,不该说庄子上,仅有我一人,我只是太爱您了,怕您见到姐姐,会喜欢姐姐,毕竟姐姐身份尊贵,又比我生得美。”
“但是玉佩的事,我也是误会了姐姐,姐姐心中一直有个人,我以为姐姐是对您有意,才抢了我的婚事,是我误会了,我没想到姐姐喜欢的另有其人,我真的不是有意骗您。”
谢颉本就心乱如麻,听了这话只觉脑袋混乱不堪。他不知该信谁,回府后,本想找夏芸晞询问清楚,与夏芸菲的事他终究心虚。
后来,夏芸晞还是知晓了这事,她根本不听他的解释,认定他和夏芸菲不清不楚,直接判了他死刑,将他的东西,全丢了出去。
他一直以为是她不够信任他,谁料,却听李嬷嬷说,“夫人还引来了陈嬷嬷,让她亲眼瞧见了您宿在夫人这里,她还让老奴,给了陈嬷嬷一袋银子,求陈嬷嬷保密,说您和她实在是情不自禁,其实她是了解陈嬷嬷的秉性,想将此事捅到国公夫人跟前,故意引她误会。”
谢颉手一抖,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
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她心机竟如此重,恍惚间,他又想起,她那些情深似海的话,他正因为夏芸晞的怀疑,怒不可遏时,夏芸菲又哭哭啼啼寻了过来,说有了他的孩子。
谢颉如雷轰顶,他让她堕胎,她表面应了下来,孩子出生后,她却拦住了他的马车,道:“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妾身心中唯有君一人,哪怕您觉得这个孩子是个错,妾身不该留,她也是您唯一给妾身的。此生我膝下仅有娴儿一人,再不会为旁人怀孕,只盼国公爷能明白妾身的心意。”
他虽觉得她偏执,却也因她的话生出诸多愧疚,只觉得她这般深情,终究是他负了她,当初,他没有退亲,不仅是顾及安国公府的脸面,也是因为他们不过相识几日,他觉得她的情谊,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谁料,她竟情深似海。
如今却听李嬷嬷道:“夫人生小姐时难产,险些死掉,大夫说她今生再难有孕,所以她才敢骗您说只肯为您生孩子,之所以骗您,也是因为她想从您那儿捞钱,她在夏府时锦衣玉食,出嫁后,苏家却一贫如洗,她无法忍受,其实,您每次给钱时,国公夫人也都知道。”
这些年,谢颉陆续给过夏芸菲五笔银子,加一起近四万两。那个时候,他早已爱上夏芸晞,他是觉得心中有愧,才补偿的夏芸菲,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娶她,不可能给她一个名分,也不可能让苏娴认祖归宗。
他自以为瞒得很好,不料,她竟全知道。难怪,每次去寻她时,她都冷脸相对,谢颉闭了闭眼,一颗热泪滚落出来。
李嬷嬷求道:“老奴说的全是真的,只求您饶老奴一次,对了,还有,还有,当初也是国公夫人救的您,她为了救您,还让人从府里拿了千年灵芝和最上等的金疮药,我家夫人认出您的身份后,生了挟恩图报的心思,才瞒着国公夫人,偷偷去照顾您。”
谢颉只觉五雷轰顶,胸腔中一阵气血翻滚,喉间都有了血腥味,他眼前一黑,直接砸了下去,脑袋磕在了桌子上,人倒下时,桌子也跟着晃了晃。
谢芷澜还在审问夏芸菲,夏芸菲一口咬定是素锦投的毒,根本不承认毒药是她给的,听见“砰”的一声时,她吓了一跳,和青玥一起去隔壁瞧了一眼。
谢颉仍躺在地上,青祤捏了捏他的人中,他悠悠转醒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败,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哪还有平日高高在上,冷淡疏离的模样。
谢芷澜没管他,也完全没提请大夫的话,转身就走了,背影一如她母亲决绝。
谢颉只觉痛彻心扉。
天蒙蒙亮时,夏芸菲仍没招,一口咬定,李嬷嬷在冤枉她,青黛脸上都露出了倦意,“倒是个硬骨头。”
谢芷澜也有些疲倦,“她比她女儿聪明多了,事情已过去五年,她若咬死不认,只要没证据,单凭李嬷嬷的话,根本无法定她的罪。继续审吧,她能熬过一晚,我不信她能熬过十晚,接下来几日,让人轮番审问,不准她睡觉,她但凡睡着,就拿冰水泼醒,直到她将背后的人说出来为止,我就不信,她能一直坚持。”
长公主已发了话,她需要去狩猎,没法一直盯着,只能交代给身边的丫鬟,这几人都是可信之人。
谢芷澜又叮嘱了一遍,“你们切记不要走漏风声,除了你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夏芸菲待在我院中。”
背后之人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得安宁,她必须要将人揪出来才行。
谢颉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他面容憔悴,一夜之间,鬓角都添了白发,像是老了十多岁,他道:“我会请个病假,着人禀明圣上,这次狩猎便不去了,我会亲自在府里盯着,你不必担心府里。”
谢颉虽自负了些,并不是真蠢,要不然也不会做到户部尚书的位置,当官这么多年他从未出过岔子。心性、能力,他并不缺,秦挚逃掉后,他就意识到了不对,按理说,秦挚一个无权无势之人,不可能逃过官差的搜索。如今他仍逍遥法外,说明背后肯定有人帮他。
如果那人真的在图谋她的嫁妆,此番狩猎,说不得还会发生些什么,他道:“你此次出门带着陈嵘。”
陈嵘是府里武功最好的一个,他父亲也曾是老爷子麾下一员猛将,单论身手,整个京城,武功比他高的不超过十人。
谢芷澜是个惜命的,并未拒绝,点点头便回了自己的屋子,依然懒得与他多说,谢颉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喊住她。
谢颉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先请大夫为自己诊治了一番,他身体确实不适,不仅急怒攻心,额头也磕肿了,因坟前吹了许久的冷风,还头疼欲裂,瞧着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早上,丫鬟听到动静,进去伺候时,被他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忙让人喊了大夫。连姨娘得知这个消息后,还来了前院,谢颉没有见她,让丫鬟小厮全退了下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便往宫里递了折子,皇上疑心本就重,如今他和韩王的关系又非同一般,他还特意命太医往他府上走了一趟,见他确实身体不适,才放心。
*
出去狩猎一走就是二十天,天大亮时,谢芷澜去了老太太那儿一趟,陪她用了早膳,老太太絮絮叨叨交代了许多话,“你还是头一次出远门,去了之后,甭管猎多少,安全第一,万一遇到什么事,要听你婶娘安排,她年长于你,总归周道一些。”
“我晓得,祖母放心。”
从祖母的住处出来后,谢芷澜又去了祠堂一趟,她点燃了三根香,拜祭了一下娘亲,道:“娘,您放心,女儿一定让害您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由于时间紧迫,她只在祠堂待了一刻钟。
这次出门是随皇上去行宫,不好多带人,谢芷澜便将青祤、青栀等人都留在了府中,只带了陈嵘和青黛。
上了马车后,谢芷澜便睡着了,她昏昏沉沉睡了一路,直到青黛喊她,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小姐,到行宫了。”
谢芷澜在青黛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行宫依山而建,远看层峦叠翠,雾气萦绕,恍若仙境,走近了只觉雄伟巍峨,当真是朱甍碧瓦,画栋雕梁。
谢芷澜的住处紧挨着卫氏,地理位置极佳,推开窗户便能瞧见青山碧水,视野很好,她这边刚收拾妥当,赵夕瑶便拉着她表姐跑了过来。
她明眸善睐,活力满满,笑容很有感染力,“前些日子,一直被我娘亲关在府里,只在信里跟你说了说话,今日总算得见了。”
她娘之所以拘着她,其实是怕她口无遮拦,得知韩王向谢芷澜提亲后,她就在府里,念叨个没完没了,什么“完了完了,他选谁不好,怎么选了澜澜,好不容易我逃掉了守活寡的下场,这下她又遭殃了。”
她娘唯恐她当着谢芷澜的面念叨这事,愣是寻了个借口,禁了她的足,这次出发前,又耳提面命了一番。她哪里知道拦住了人,没能拦住信,亏得谢芷澜心胸广阔,又了解她的秉性,才没放心上。
楚音宁脸上也带着笑,“咱们三个总算又聚到了一起,走吧,一起出去溜达一下。”
楚音宁是赵夕瑶的嫡亲表姐,今年也刚及笄,她知书达理,人淡如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素有才女之称。
谢芷澜点头,见两人都换上了骑装,她道:“那你们等我一下,我也换一下衣服。”
“快去快去。”赵夕瑶将她推进了寝间,“我还没见过你穿骑装什么样呢,赶紧让本小姐开开眼。”
这无赖样,竟是想亲眼瞧她换,谢芷澜好笑地摇头,将她撵了出去,“出去等着。”
赵夕瑶皱鼻子,嘟囔道:“还怕看不成?你有的,我都有,顶多那两团比我大一些,你要防也该防韩王,防我作甚。”
谢芷澜脸颊忽地红了。
楚音宁也臊得双颊通红,忙伸手扯走了她,“你啊,又说浑话,若姑姑在这儿,定要收拾你。”
赵夕瑶一脸无辜,“实话而已。”脑袋上挨了一下,她才吐吐舌,老实些。
谢芷澜换好衣服出来时,不仅赵夕瑶啧啧称奇,楚音宁也看愣了眼,忍不住夸了一句,“云髻峨峨,瓌姿艳逸,你穿骑装真美。”
赵夕瑶也道:“难怪露面这么少,还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这长腿,这细腰,啧啧,绝了。”说着还伸手捏了捏她的腰。
谢芷澜痒得受不住,拍了一下她的手,“你若是个男子,保准是个登徒子。”
赵夕瑶嘿嘿笑,楚音宁也忍俊不禁。三人边说笑,边去猎场溜达了一圈,本以为时间尚早,没什么人,谁料不少贵女都出来了,不远处还有几个年轻男子,大家聚在一起正说着什么。
赵夕瑶眼尖,一眼就瞄见了中间那人,她微微一怔,下意识扯了一下自家表姐,“贤王怎么也来了?”
谢芷澜也好奇地看了过去,果然在人群中瞧见一人,他一身月白色衣袍,面冠如玉,温文尔雅,却坐在轮椅上。
贤王是先帝的么子,仅比韩王大六岁,他不良于行,多年来都以轮椅为伴,任谁见了都要心生惋惜。
楚音宁沉默了一瞬,才笑道:“听说皇上有意在众贵女中,为他选门亲事,这才带上了他。”
赵夕瑶蹙眉,低声嘀咕了一句,“折辱人也不是这么个折辱法,他站都站不起来,就算想给他择婚,也不该带来这里,不会额外举办宴会吗?”
谢芷澜听得心中一跳,伸手捏了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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