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祝缨心中不忿:这投胎投得好,连坐牢都跟别人不一样!
…………
郑熹比周游更会投胎,不但身份更高,脑子也更好,现在“坐牢都跟别人不一样”的那个正攥在他的手里。
周游关牢里瞎嚎,先是不吃饭,郑熹也先不理他,而是对裴清和祝缨说:“这个案子,你们先盯着。”裴清就问他:“您不亲自过问吗?”
郑熹两手一摊:“我去审他,他能跟我放赖,等我收拾完了他,时间也耽误了。陛下的原话,人也不能一直关着,限期破案。”
裴清忙问:“多久?”
“十五天。”
“才能关他十五天?”
郑熹道:“你还想关他多久?去吧。”
祝缨道:“那我也不去了吧,他瞅着我就开始骂您。”
郑熹咳嗽了一声:“那你先留一下,等下你去京兆府,与他们去看案发地。”
“是。”
一等裴清离开,祝缨看就只有她一个人了,开始跟郑熹放赖:“您为什么管他呀?就为禁军的面子?不会吧不会吧?等到陛下让您管了您再管嘛!”也好让他在王云鹤手里多担惊受怕几天。
郑熹道:“他有个好岳母,好了,说说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祝缨道:“岳母?”
郑熹道:“他的妻子是个宗女。”
“那是岳父好。”
“嗯,但是他岳母是我母亲的手帕交。”
“他走什么狗屎运娶上好媳妇儿的?有您比着,还有岳母能看得上他?”祝缨十分不解的,“您怎么能坐看好姑娘掉他手里呢?有好媳妇还夜宿娼家?”
郑熹道:“姚侍郎做的媒、钟尚书做的保、叶大将军证的婚、陛下赐的礼。他长得也平头正脸,两家门当户对,你说呢?”
祝缨心说,我说他们瞎眼。
郑熹道:“说说。”
祝缨心说,不就是王京兆刚正不阿,你还得讲这些个人情么?我知道,你俩不是一样的人。
她叹了口气:“王大人要是个酷吏就好了。”酷吏才不会这么容易妥协,就是欺负老实人王云鹤还守你们那个破法。
“胡说八道!说正事!”
祝缨道:“说不好,他鬼喊鬼叫的,跟真受了冤枉似的。李校尉说的那些个呢,好像他只是倒霉与人发生了争执,然后那个人死了。可是他脸上带伤,说是之前殴斗,可见不止是争执,不然也不能怀疑上他。至于是不是他杀的人,那个刀有点太明显了。不过,也可能是故意为之,就这么明显,反过来好拿这个来开脱自己。他的脾性,说是就要看看杀了人自己还没事儿,也不是不可能。他一向万事不操心,自有人为他效劳的。不过他养尊处优的,不太像能杀得了南军的练家子。归根究底,还是要看证据。”
郑熹点点头,道:“还算有理。”有点怨气,但也还算就事论事。
他说:“那你看去吧。”
祝缨道:“那得给我几个人啊。”
郑熹问道:“你要什么样的人?”
祝缨道:“仵作咱们得有吧?还有几个跑腿、打听消息的也得有呐,要是再给我个同僚一道就更好啦。”
郑熹笑骂:“你还敢点同僚?要谁?”
祝缨道:“您看鲍评事成不?我跟他一年进来的,我是生背书的,我看他那会儿律条其实比我熟的。”
郑熹道:“也好,就你们两个去吧。”
祝缨于是把鲍评事也拉了过来,鲍评事就知道可能是祝缨的推荐了。因为苏匡想争这个没争上,鲍评事自认自己比苏匡还要差一点,无论是不是郑熹想到了自己,至少祝缨是支持的。
他对祝缨一拱手,祝缨道:“那咱们走着?”
两人从郑熹那里领了个令,又去找了大理寺自己的一个仵作田仵作,再带几个小吏,一同前往了京兆府打个招呼。
京兆府里好些人现在看祝缨就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了,连之前比较熟的班头都有点阴气怪气地说:“小祝大人,稀客、稀客。”
祝缨一点也不脸红,说:“也没什么稀罕的,我才刚来过,你忘啦?”
班头一噎,被她的不要脸震惊了!王大人以前那么照顾你,你就这么回报的?从京兆府抢案子?个王八犊子!
祝缨没事人一样地求见王云鹤,班头说:“等着。”
祝缨也就慢慢地等,她看班头这样子就知道,他们会让自己多等一会儿,不过没关系,她现在越狼狈、等越久,等会儿京兆府就得多给大理寺一点让步。
就在鲍评事开始捶腿的时候,班头出来说:“王大人有请。”
祝缨在进门的时候,绊了鲍评事一脚!成日作假的神棍手脚何等快,王云鹤一抬头就只看到鲍评事:“怎么回事?”
鲍评事委屈极了:“许是下官的腿不经站。”
王云鹤叹了口气,果然没有为难他们,许他们去看尸体,也让人带他们去看现场。班头极轻地哼了一声,王云鹤道:“你们呐,不许为难他,难道这件事是他能做得了主的吗?”
祝缨瞅了瞅鞋尖。
班头的态度也没有变好多少,动作僵硬地:“请。”
两具尸身还在京兆衙府的仵作房里,里面阴森森的,放了冰还挺凉的。杨仵作看到祝缨也是有点摇头叹气,说:“都在这里了,请看吧。”
他与田仵作都是仵作,同行之间也是见过的,两人拱手,杨仵作说:“你先看,看完咱们再说。”又冷淡地问祝缨要不要也看一看。
祝缨自是要看的,她的本事大多是杨仵作教的,一看之下,发现李校尉说的“脖子快被砍断了”一点也没夸张,甚至还略去了一些细节,比如,这脖子被砍的切口就像个被新手砍的破树桩似的,断茬砍得乱七八糟的。脸上也有点淤伤,估计是斗殴留下的,不过看起来比周游的轻。
田仵作又看尸体的身上,杨仵作说:“女尸么……身上就不太好看了。稳婆看过了,都是伤!啧!这位将军,花样够多的,癖好也不大能见得人。”
祝缨只看她露在外面的部分,已经面目全非了,一头凌乱的黑发显得很年轻,发间要掉不掉地簪着一朵漂亮的绢花。身上的衣裙也是颜色鲜艳的,脚上一双绣花鞋。祝缨伸手量了一下鞋子的长度,杨仵作没拦着,祝缨趁机把人家鞋子扒了,在人家脚上捏了两下又看了看鞋底,顺手再给鞋子穿上了。
她露出来的手臂上有伤痕,脖子上也有伤痕。揭开覆尸的白布,胸口被插了几刀,衣裳洇了一片,已然凝成暗红。
杨仵作道:“就这么些啦。”
祝缨又问证人,杨仵作道:“那可不归我管啦。京兆府可不扣押证人呐!”
祝缨知道他现在不待见自己,也不辩解,对鲍评事道:“咱们走吧。”
她想赶紧再去案发现场看一下,娼家迎来送往,本就人多眼杂,现在不定还剩不剩下什么线索了。再晚点,就怕什么都剩不下了。
第86章 小孩
出了京兆府又走一段,鲍评事就低声问祝缨:“小祝,你是不是开罪京兆府上下了?”
他俩是同年,鲍评事年纪大祝缨不少,两人的官级差得不算特别大,他也会时常叫一声“小祝”,以示与众不同了。
祝缨双手一摊,道:“这本是京兆府的案子。”
鲍评事“哦”了一声,吸了口气,想说祝缨之前跑京兆府,明明跟人家都混得熟了,真是太可惜了,又忍住了。任务是郑熹派下来的,祝缨是不能拒绝的。如果直白地说了,倒像是背后说上司的坏话了。
他想了一下,道:“郑大人性情也忒好了,那个周将军总是无事找事开罪他,他还要回护一二。”
祝缨无所谓地道:“都是人情。”
鲍评事道:“嗐!咱们就别想他们的那些个是是非非了,倒是你在京兆府的人情要怎么想个办法找补回来才好呢。”
祝缨道:“京兆府又不傻,从他们兜里掏东西还指望他们谢咱们?就这么着吧,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看看案子有什么进展,我是怕没什么痕迹了。”
鲍评事中肯地道:“王大人不为难你就不错了,底下的小鬼儿,难说。恐怕还是得靠咱们自己。”
祝缨道:“尸体在他们那儿。”
“可嫌犯在咱们这儿。”
“嫌犯有可能不是真的,尸体却是实实在在的。”
两人一道走一道合计,走到一半,祝缨道:“等一下。”她让随行的小吏先回大理寺,自己去与鲍评事换下了官衣,先往案发的娼家去探一探消息。
…………———
两人都换了时兴的春衫,慢慢悠悠地晃到了花街。花街的下午,已经开始张罗着迎客了,几乎看不出来这里在昨天夜里或是今天清晨才发生过命案。街也没有封,连发生命案的娼家也还在那里,人家还照常居住、生活,甚至准备迎客。
祝缨与鲍评事往那儿探了探头,就有小厮殷勤地躬腰迎了上来:“二位官人,里面请!”
这娼家的格局乃是进门一个院子,有些花木景致,不深却显得很深。往后,是一间开阔的大堂,摆着桌椅之类,中间空出一片铺着地毯的空地,应该是歌舞表演的地方。小厮正把他们往位置最好的一张桌子边上引。
祝缨好奇地张望,说:“听说你们这儿——”
小厮道:“您说的是哪一件呢?要说是那一件,那是确实有的。您瞧,那不还有两位杵那儿看着呢吗?”
两人一看,大堂后门没关,透过后门看去,还真有两个挎刀的衙役。
鲍评事心道,常听说婊-子无情,还真是!这才死了人,竟然还……
他说:“怪瘆人的,你们还开得下去?”
回答他的是一位半老徐娘,看着与季九娘一般的人物,娉娉袅袅地走过来:“这位官人,我们也是要吃饭的。还得按时往上头缴钱。女儿们吓坏了,我倒想叫她们歇歇,她们歇了,我到哪儿弄钱应付上头呢?”
她本来应该也是一位风月场上的风云人物,从她的衣饰来看比季九娘似乎还要好一点点,现在也带了点焦虑的样子。
祝缨往后退了两步,说:“别看我,我没钱。”
把她给逗笑了,盈盈一拜。
鲍评事怕祝缨年轻把持不住,上前问她姓名。她说:“妾贱名不足辱没清听,官人唤妾五娘就是了。小官人,到了这里是不能说没钱的。”
祝缨叹了口气,说:“那好吧。钱是有的,但不多。”
几句话的功夫,那两个衙役从大堂的后面绕过来:“什么人?!哟,小祝大人,你也是常客吗?小的们受命在这里候着,专看打探消息的人,得罪了。”
鲍评事道:“大理寺办案!”
两个衙役面面相觑:“大理寺也到这里有案子要办?五娘?你们家还犯了别的案子?”
五娘道:“可不敢胡说,我们家从来遵纪守法,何曾敢犯案呢?我们可是苦主!原来两位是大理寺的大人,看着面生,不知怎么称呼?”
祝缨道:“我姓祝,他姓鲍,我们来看看。”然后对衙役说,“有旨,大理寺与京兆府同办此案,周游已押在大理寺狱里了。”
两个衙役一大早就被派在这里守着现场了,并不知道还有这番变故,都惊讶了:“什么?”
倒是五娘知道周游是个有些来历的人,心道:同人不同命,这位周将军的命是极好的了。
祝缨道:“没有上头的话,我吃多了撑的过来。这不,来看看了。怎么样?”
两个衙役说:“就那几间屋子相关,所以封了,旁处本来是要封的,她们说无处居住,这才叫她们暂住,哪知竟还想着做生意!”
五娘趁势吩咐小厮上茶、让女儿们来摆果品、糕点款待“两位大人”。祝缨道:“你要挣钱,所以钱是顶要紧的,天塌下来你也不肯让的,再多的好话也抵不得一文钱。我是要破案的,所以案子是顶要紧的,给我再多旁的东西,也不能耽误了我的事。”
五娘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哪里敢耽误您呢?这也不是个小事儿,如何敢妄想能敷衍过去?南军几位军爷险些没拆了妾的家。北军又来,又呼喝要烧了我这贼窝。幸尔有两位差爷在,否则真是要逃到乡下去避难了,我们巴不得早日破案呢。不招待,又怕怠慢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