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253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她不敢拿原件,就在书房里飞快地抄着词谱。将原件离得远远的,看一眼,再回来写几句,生怕污了原件。祝缨道:“怎么就这么小心了?”

  “你不知道。”小江随口说了一句,“这个很难得的,且还没有勒石,可不能污了原稿。”

  她抄完了,将原件放好,抄件袖了,才有心情说笑:“我来时还道你要在碑上踹一脚,没想到是要立碑。科科。”

  “你笑得怪瘆人的。”祝缨点评。

  “哼!”

  …………

  郑熹的信是最后到的,他特意派了人赶着几辆大车将四箱书一道送了来。

  岳桓是郑熹的大舅子,郑熹与新夫人相敬如宾,岳桓看在眼里也要多与郑熹亲近几分。郑熹难得向他开口,岳桓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下来。国子监太学等处用的课本都是朝廷校对定稿的,下面的县学虽然也是如此。不过岳桓身在其中,更明白下面的学校未必就像国子监那么规范。

  他不但给郑熹寻了书,将国子监各科的内容也写了个简介,最后还弄了数套各科近来的真题,一股脑儿地装箱子里送给了郑熹。

  国子监是个弹性很大的地方,认真时,有旬考、月考、季考、半年考、年考。如果朝廷不重视,或者纨绔子弟太多,考也是考的,大部分的学生必然缺考、旷课。

  岳桓是个认真的人,他总有一个念头,自家与郑府联姻,是联姻,可不能弄成自己卖妹妹!给学生们考得怪惨的。

  听说遥远的地方有人想要整顿学政,岳桓本就愿意给予一些支持,郑熹又有所求,岳桓见箱子还有半箱空隙,抬手拿卷子就给它塞满了!他亲自将书籍送到了郑府,对郑熹道:“书也就是这些了,各科都有。卷子常考常出的,总有新鲜的,想要,有得是!”

  这话掷地有声。

  郑熹看看卷子,满意地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祝缨接到这几箱子书,先看单子,抄了自己没看过的,将书扣下来自己先看。却随手抽了一套卷子,着人送到县学那里,告诉博士:“给他们先考一考试!”

  福禄县学的学生几曾见过国子监的卷子?

  头名如甄琦、见识算多的如赵苏,都被这一套卷子考得汗如雨下。这套卷子是这样的,它并不考背诵,看起来每句话好像都出自经典很眼熟,但是你看到它一整个问题的时候又不确定了,好像从来没背下来过一样!这卷仿佛长了一双刁毒的眼睛,专看考生不会的地方考。

  一套卷子考下来,四十个学生考病了仨!

  博士自己也觉得这卷子忒难了,他与助教两个结伴去县衙,想向县令大人请教一下:这是要干什么呢?

  到了县衙,不但县令大人不在,常见的那位吴班头人也不在!博士便寻到了关丞,关丞道:“今天一早就出城去看田地了。”

  博士疑惑地问:“现在是播种的季节吗?还差一个、半个月的吧?”

  关丞将手一摊,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今天一早,连小曹也叫上了。”

  博士又问:“那县令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呢?”

  关丞摇头:“不知道。”

  博士与助教又在县衙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祝缨回来,只得在县衙留了名帖,又叮嘱童波向祝缨禀报一声,两人才离开。心道:这会儿看什么田呢?他怕是不懂种田吧?

  祝缨对种田确实不懂,福禄县的水土气候也与京畿完全不同,但她总是不肯死心。一面琢磨着橘子的事儿,一面使人捎信给京城的甘泽,请他帮个忙——搜集一些京畿附近的种子。她想在福禄县试种一下。

  她还记得陈萌那个经验,以为前人或许也试过的,但是因种种原因不成功,是以提前并不大张旗鼓,而是私下托的甘泽。甘泽虽是个仆人,但是姨父姨母是地道的农民,曹昌又在自己这里,他懂种田。

  甘泽也是个妥贴的人,每样种子都寻了数升,各拿布袋子装好,再一总装到一个大箱子里,搭着载书的便车送到了祝缨这里。种子的品种有点多,祝缨只知其中一两种在京畿的种法,将种子让曹昌辨认,再问他耕种之法。播种也有早有晚,种子播种前也需要处理,祝缨就先带曹昌出城,让他在城外找一找,有没有合适的荒地。她要亲自试种。

  博士在这一天去县衙,当然是找不到她的。

第140章 春耕

  祝缨带人在城外转了大半天才回来,回到县衙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人脸上都没有出城郊游的兴奋,连曹昌都满眼沉痛。

  关丞等在县衙里,看到小吴等人的脸也当没看到,他还是极有礼貌地跟祝缨汇报一天的工作。并且说了:“博士和助教二人前来求见,等到中午没等到大人就先回去了。”

  童波躬着身,适时地将二人留下的名帖递了上来。

  祝缨打开看了一眼,道:“哦,他们俩。”

  关丞问道:“要下官现在将他们二人传过来么?”

  祝缨道:“天不早了,算了吧,你也累了一天,甭跑了。”她将这两份名帖收了下来,心中就多了一件事——找一天去县学。

  回到外书房将两份帖子扔给小吴收了起来,祝缨取了一叠纸过来,提笔写写画画。提笔先简单画了一下自己预定的试验田的位置,第二页写一下福禄县的大致情况,今天看的田地,以及预备种的谷物等等。

  写完这两页,才对曹昌说:“阿昌,你来说说今天看的田。”

  曹昌一脸灰败,倒霉孩子也不会吹牛也不敢撒谎,说:“没种过这样的地……”

  祝缨道:“这话你在城外的时候已经说过一遍了,我也没见过这样的地呢。说你知道的。”

  曹昌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岁,种地的经验有,但是在北方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种的,放到福禄县他也麻爪,白天时已说了无数的不同:气候、水土、他在本地从来没见过麦子之类,可能种不活等等。

  现在实在不知道祝缨还要让他说什么了!

  祝缨仍然笔走龙蛇,潦草地记着白天曹昌说的两地之不同之类,转眼又写了两页纸。要点写完,见曹昌还没说话,就提醒他:“说说甘大送过来的那几袋种子。”

  这个曹昌还是有点熟的,虽然主要种些粟、麦、豆子,其他的杂粮他也见过。便开始说:“小人种过的麦子是两季,春种旋麦、秋冬种宿麦,旋麦、宿麦也是不同的……”

  又说了他种得比较多的另一种粮食作物——粟。“粟耐旱……”

  又有豆子等等。

  曹昌对自己种得比较多的说得就多,种得少的说了两句就憋不出下文来了,胀红了脸站在那里。祝缨也不去说他,她家这些人里,曹昌算是最懂种地的了。她便问一些自己想知道的,让曹昌来答,以填充一些细节。

  譬如“要多久才能收?”“用水比稻子多么?”“要太阳好么?”“是不是抽穗时不能下雨?”等等。曹昌也一边回忆一边回答,答完了又说:“福禄县的雨水比咱们家多,还早。播种的时候也得算好了。”

  小吴见天色越发暗了,推开门走出去,就见童波提着个竹篮子走了过来,竹篮子里放着一堆蜡烛。小吴从中拿了两支粗的,说:“我拿进去吧。”

  童波问道:“有火折子不?”

  “有的。”

  童波就提着篮子去别处了,县衙里的灯火分几等。比如大门上挂的灯笼也是放个蜡烛。给县令大人的书房、签押房得是蜡烛,其他如当值的值房、门房之类地方都是油灯之类。灯油也是有数的,每月领一瓮,到时候添着使。

  以前还有拿着个小竹筒、小罐子偷油的,你也偷、我也偷,偷得太多,本来发下来一大瓮灯油没两天见底了,弄得十分难看。其余诸如此类的开销也是不少,什么纸笔墨乃至扫帚之类林林总总加起来,用得还没有丢的多。

  去年,关丞向祝缨坦白了自己从中抽取了一笔好处之后,深深地觉得自己一个人背这口锅太冤枉了!他只抽了点好处,丢的东西大部分都不是他拿的!于是建议,县衙的用度,贵一点的比如蜡烛之类都按天发!笔墨之类,按人支领。

  童波先给祝缨这儿送蜡烛,今天是县尉当值,再去给县尉那里也送两支蜡烛,然后将蜡烛放回。再提着油罐子给各处发灯油。

  小吴拿了蜡烛来将两支都点上了,祝缨问:“他还是一处一处的发放?”

  小吴道:“是。过两天小人再同祁先生盘一回账,包管不会丢失。”然后又半真半假的抱怨,刚来的时候,总有人说他这样京城出来的人“刁”,而小地方的人“质朴”,事实上呢?他可从来不偷县衙里的灯油,倒是“淳朴”的人少不了占各种小便宜。

  祝缨道:“那是因为穷,也不是因为就非好贪这个小便宜了。比如灯油,你家里不缺,你爹和你姐姐就不会从大理寺天天寻思着顺点子回家使。这里呢?吃的油都紧巴巴的,哪还有钱点灯呢?”

  县城里的人勉强算好的,有不少人家是点得起灯油的,许多人是就着火塘吃饭、做点活计。好些人过了四十岁眼睛就开始不好使了。乡下就更逗了,也只有几个村中的富户能点个灯。走夜路都不带提灯笼的,折点松枝之类自己动个手,弄个简单的火把。

  她说着,叹了口气,说:“还是太穷了。能多产点粮也能好些啊。”

  曹昌道:“粮多了,也会卖不上价……”

  祝缨心道,福禄县的粮可还轮不到谷贱伤农的地步,先糊自己的口还不很够呢。不过橘子也得卖卖啦。

  她将随笔画的简图又拿了出来,伸出食指在上面划拉了几道,心里默算着。

  去年她才来,连路上耽搁再整顿县里,上任头一年就过去了!一任三年,今年是第二年了,今天种的谷子,她已有预料:大半会因为经验不足又或者水土不服而没有好成果。则一任就剩明年最后一年的时间可以用了!

  她年轻,未来还有许多年,但在福禄县的任期,满算个六年,放到种田上就显得特别的短了。还不够把一块荒地开成产量稳定的薄田的!

  想要摸索出另一样适合福禄县种的庄稼是个耗时的事儿,她的时间也有限,一年也就种个一两季的庄稼,她没经验、曹昌的经验不算丰富,他俩要把这些东西给种废了,这一年的光景就废了。

  种子的数量也有限,每一块都种不了太大面积。

  她打算给每样庄稼建个档,然后一起播种来试验。不能等一样种坏了再试种另一样。又要记下来当时耕种的情况。如果丰收了,可以用来作推广的经验,如果失败了,也可用来总结教训。

  地方是她亲自选的,一片公廨田附近的“荒地”。荒地不是那种完全的荒,是因为引水、人力等等原因,本来种过几年的地方就被抛荒了。无人认领,祝缨就把它划成了公廨田,拿来试验一下。

  大部分种庄稼,又有一小块她打算试着种果树,尤其是橘树。她过年时在市集上买的两筐橘子,酸的酸、甜的甜,想拿这种口味不稳定的橘子出去卖高价,摊儿都得叫人掀了。也得试。

  哪怕没种过地,她也知道,树肯定比草长得慢!问了卖橘子的夫妇,想结果子至少得两到三年,想要有稳定的产出,时间更久。又会有病虫害。

  祝缨问曹昌:“你种过橘子树吗?”

  曹昌气弱地道:“没有的……”

  祝缨道:“没事儿,我也没种过,也不会种。我种田还不如你呢!咱们去请教几个乡里的老农吧!”

  眼下在福禄县种田,普通人略识几个字的用处不是特别的大,也就是翻翻黄历,看看上头的节气宜栽种之类。

  此地十分叛逆,它全然不照着黄历来。大雪那天没有雪,谷雨那天说不定给你来一场大暴雨,看你惊喜不惊喜。

  黄历在福禄县很多时候不如本地有经验的老农有用。

  祝缨道:“咱过年的时候发米和肉的名册呢?小吴,去找出来。照着那个,往村儿里请人去!要带上车,不能叫老人家再走过来。东乡那位丁翁看着筋骨强健,到他家的时候他还在收拾谷子。再有……”

  她一口气点了七、八位年纪在七十来岁,身体还可以的人,让小吴去接人时一定带过来。“剩下的你看着安排。”

  小吴一时记不住这许多人,有点慌,祝缨道:“莫慌,找发放的名册出来,你一看就能想起来了。去找吧。明天这事儿就交给你办了。唔,不能白使人家,给每人家里五升米。带到县城来,食宿算县衙的。把值房腾出两间来,弄几条被子。一日三餐,要有米有肉。”

  这个小吴就记得住了,说:“是。小人这就去办。”

  祝缨对曹昌道:“既然人都请来了,也不能光问怎么种橘子呀!他们会种稻,就是知道这里的水土,等他们来了,还得你多跟他们说话,你是懂的人。请教一下怎么种麦子之类,或许也能有些收获。哪怕他们不会种麦,你也可问他们旁的事儿,譬如什么时候雨水好。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咱们的钱不能白花!”

  曹昌忙道:“是。”

  ……——

  祝缨安排完请老农的事儿,就手又把本县的田簿之类调了出来。她是县令,今年的春耕安排也是她的事儿。既然把各乡老农薅了来,那就得人尽其用!她再温习一下本县的情形,将这个事也听取一下他们的说法!

  多听听总是没有坏处的。

  这些都干完,天也黑透了,后面杜大姐跑过来催了三次,祝缨搁下笔,将案卷都收好、落锁,检查了一遍灯火,才到后面吃饭。

  张仙姑口里埋怨两句:“三催四请的,倒是有什么事儿耽误你吃饭呢?哪个上官也不在你眼前,哪就这么急了?饿坏了怎么办?快来吃饭。”

  祝缨道:“准备春耕的事儿呢。”

  花姐知道这是个大事,问道:“现在?早了些吧?”

  “福禄县比京城暖,去年也没结什么冰,连雪都没下,开春回暖也早。”

  花姐道:“哎呀,我倒差点忘了这个差别。”

  张仙姑道:“那也不在这一天,瞧你爹,都要把筷子给嚼了。”

  祝大气道:“明明是你在催着她回来吃饭的。”

  “哟嗬,摸了八回筷子的不是你?”

  杜大姐早已见怪不怪了,拿大托盘上菜,一面上一面说:“祁小娘子他们在那边吃了,就不过来了。”

  祝缨问道:“祁先生今天又干什么惹她生气的事儿了么?这孩子就是太爱操心了,祁先生也得罪不了什么人,她这样也太累了。”

  花姐道:“祁先生衣襟破了个洞,她要祁先生脱下来补了,祁先生嫌麻烦。都是小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