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264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半天的功夫就过去了。

  …………——

  祝缨吃完了饭,又叫人去把县城附近春耕前请过来的老农请回来一二位,请教种果树的事儿。

  老农道:“现在是有点晚了,不过也不碍事,果树不是种下去就能结的。总要种下两年就行。只要今年不死,肥追上了,不耽误过两年结果子。”

  祝缨放心了,跟他一块儿种橘子树。先刨坑,还得取水等等,直干到了太阳落山才回到城里,两个老农依旧住在上回住的地方。祝缨没再给他们安排新的铺盖上回她已经给过了,但是可以让人给他们家里捎信,搬取家中的铺盖回来。

  饭食却与上次的一样,也是有荤有素且有主食管饱。

  老农吃过了晚饭就歇下了,祝缨又在灯下观书,才看两页,侯五就跑了过来说:“大人!高闪回来了!”

  他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跟后头有鬼撵着他们似的!”

  “回来了?”

  侯五又没管住自己的嘴,说:“是吧?大人也觉得奇怪吧?!斜柳村离县城三十里,不算远,高闪有个骡子骑着,两个当差的就只能步行,走的快慢全看那两个腿着的人。来回六十里,哪怕不办案子,他们也得明天才能回来。现在怎么就赶回来了呢?!真是鬼撵的了?”

  小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侯老叔,他们人都回来了?您老先在这儿跟大人回话,我去把他们叫过来跟大人如实一报,不就知道了?”

  全家男仆帮手都是废物,就他顶用,小吴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好重!

  小吴往前去,见高闪和张仵作、两个差役正在喝茶。小吴算差役里头一等的人物,那两个人都站了起来,说一声:“吴头儿。”

  小吴笑着点头,又跟高闪问个好,问道:“一路辛苦了,吃了吗?今晚有很好的红烧肉……”

  “呕~”高闪茶也不喝了,一阵干呕。两个差役也说:“快别提了!谁还能吃得下呢?”

  小吴问:“怎么了?大人虽等着回话,也不会让你们饿着,咱们大人最会体恤人了。”

  高闪站了起来,说:“我们也吃不下东西,这就去见大人。”

  张仵作也站了起来,说:“我也去。”

  四人一同到了签押房,侯五正在背后说:“张仵作那张脸,惨白惨白的,他平日里看惯了尸首的,胆子怎么也这么小……”

  祝缨咳嗽一声。侯五问道:“您怎么了?要不请朱大娘给弄点儿润喉的……”

  小吴赶紧说:“大人!他们来了!!!”

  侯五身子一斜、一出溜,溜到一排书架的阴影里藏着了。

  几人进门,只当不知道还有个侯五,祝缨道:“不用多礼了,你们怎么没在那边住一夜再回来了?”

  高闪脸色难看地道:“看完那样的尸首,实在是不敢住了。您问老张吧。”

  张仵作道:“大人,小人从先父手里接过这份差使也有二十年了,从来没见这样的尸首!报案人没说错!”

  高闪道:“起初咱们都以为他是没见过世面,哪知道没见过世面的是咱们!尸身剁得快成肉酱了。”

  他们刚出城的时候,报案的那个后生一直哆嗦着说:“太、太凶了!”

  高闪道:“死了人,当然凶了!好了,别抖了,等会儿拿到了凶犯,你们再做场法事,超度了就行了。”

  后生只一个劲地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高闪听得直翻白眼。

  等到真见到了尸体,别说白眼,他连黑眼珠子都不想露出来。

  祝缨也是一惊,她见过的案子也不少了,死成这样的,哪怕拿到大理寺都值得被复核的人翻出来给同僚们一起看。她问:“找到疑凶了吗?”

  高闪讪讪地道:“没有。一个村子都是同姓,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虽不讨人喜欢,恨成那样的,全村的人都想不到他能有那样一个仇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獠人干的。”

  又没发现痕迹、凶器等,就只能瞎猜了。

  祝缨道:“他跟山上的人有仇?”

  高闪也犹豫了:“听村民胡乱猜的,如此凶蛮的手法,它也像是蛮夷所为。”

  “证据呢?”

  “呃……”

  高闪自认无能,将案子又还给了祝缨。

  祝缨道:“罢了,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亲自去看一看。”

  …………

  她当晚嘱咐了吴、曹、侯三人都不许说出去,又让张仵作、高闪等人明早到县衙报到,与她同去斜柳村。

  小吴请示道:“那……要不要请那位江娘子一同去?或者还是请杜大姐?杜大姐一走,后头大娘子和老翁就知道了,怕不好。”

  侯五道:“不是有张仵作了?”

  小吴道:“嘿,有用处的。”他上次想向庞石匠套话,连侯五都拉上了也没成,祝缨派个杜大姐轻轻松松就从小庞石匠和兽医娘子那里套到了话。小吴大受启发!办案,带个女人好套话。他们这些差役,村姑们见着了要么围观、要么躲闪,不大容易说话,女人就不一样了!小江还是个仵作的学徒,带着走名正言顺的。

  祝缨道:“不错。”哪怕不带小江她也要从女监里调个人出来同行的,也是为了问话。如果她自己不装成个货郎、算命先生之类亲自摸底的话,顶好弄些身上官府味儿不浓的人去套话。女人最好,因为谁都不觉得女人能做官吏。

  做官做吏久了的人,身上很容易就有一股与别人不太一样的气质,说不上好或者不好,但是容易被识破。

  小吴心道:学会了一招!

  赶紧去通知了小江。

  小江这里接到通知还不肯信:“真的?”

  小吴道:“当然!我哪里敢消遣你?纵不怕你,难道不怕大人识破了收拾我?”

  小江道:“呸!你的鬼心眼儿可也不少呢。”

  “这不是好事么?大人身边儿的缺心眼儿够多的了。”

  两人拌了几句嘴,小吴就走了,小江连夜跟小黑丫头说:“咱们跟那边儿胡大叔家借头驴,快!”

  她出京之后自己是有车有牲口的,到了福禄县定居下来,自己再养牲口就不划算了,就把牲口和车都卖了。现在要去斜柳,步行的话小黑丫头还行,小江自忖自己非得拖后腿不可。连夜借到了驴,准备第二天上路的时候骑着走。

  祝缨却是个周到的人,她给二女都准备了脚力,一看她们都准备了,就把自己准备的一头给了小黑丫头,一头给了张仵作。高闪有自己的代步。

  听说她要去查看命案,县城中也有好事者想跟着去。春耕忙完了,下一轮的活计又还没铺开,正是难得的清闲时刻。斜柳又不远,于是关丞也想去、莫主簿也想陪,司法佐们也想跟着“见识见识,学些本领”。

  又有张翁等人,卖橘子的事儿他们都想参与一二,既然祝缨现在被命案绊住了,他们中就有人想跟着一同去。常在祝缨身边晃晃,晃得更眼熟些,肯定就能多得一点好处。也有人想看看祝缨真本事的。小案子不算,命案破了才是本领呢!

  呼啦啦,乡绅就来了八位,每位至少带一个僮仆伺候出门。

  祝缨道:“都看景儿呢?没正事了吗?”

  张翁笑道:“好奇,好奇而已。咱们只跟着看!本县许久没有县令亲自断命案了。”

  以前的汪县令对下有一个口头禅:“我不知道,不用问我,你看着办。”等出了纰漏就是:“这事是你办的。”

  张翁想看看祝缨怎么办人命官司。

  祝缨就没再拒绝。

  …………

  去斜柳的路祝缨也知道,她去年去过斜柳,高闪依然自告奋勇在前面引路。祝缨坐在马上,心里却产生了疑惑:我上回看到了斜柳分明是很正常的一个村子!

  祝缨对“正常的村子”的理解与别人不太一样,她从不粉饰太平,以为一个小山村里面的人就全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鳏寡孤独皆有所养。一个正常的村子里,必是有好人也有坏人的,也有跟邻居吵架的,也有抱怨父母偏心的。还有跟别人媳妇儿看对眼的……

  有爱有恨有仇有恩,但普通人的爱恨一般都不会过于浓烈。斜柳村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以至于尸体能够把张仵作都能吓到?

  一行人不良于行的都有代步,走得也不慢,午饭前就直到了斜柳村。里正等人都了出来,祝缨问道:“案发何处?”

  里正道:“那边儿,头头上的那一家。”

  张翁等人还对这里指指点点,说这里景还不错,祝缨已往死者家里去了。

  斜柳村全村都姓常,不过跟常寡妇家没什么关系。死的人是个二十七岁的男子,名叫常命。里正一边带路一边说:“家里还有一个老娘、一个娘子,平日里就是种田做活。他爹才死没两年,哎,到了。”

  这房子一看就不是富人住的,院子里养一笼鸡,堂屋三间,厢房三间,也有厨房。房子是半新的,不是砖瓦房,而是与这里许多民居一样,下半截砌点石头,上面是木板,顶上却是个草顶。这个院子的隔壁还有三间破败的老房。

  里正道:“那是他爹娘原住的,为了娶媳妇儿才盖了这新的。他爹走了以后,他老娘就住这儿了。老房子也没个人住。”他站在门口叫:“他嫂子!大人来了!”

  里正也姓常,他辈高,儿子跟常命他娘一个辈份。院子里也有些女人陪着,死者常命的母亲被人扶着出来,哭得眼睛成了一道缝儿、鼻涕也不停地掉,挣扎着跪了下来,一边说:“青天!要为我儿报仇啊!我就这一个儿子啊!没指望了啊!儿啊,你死得好冤啊!”

  一边往祝缨的方向爬。

  祝缨一看一院子的人,道:“快把人扶起来。再有,都不要动!”

  里正忙让村里人不要动,祝缨对张翁等人说:“你们也不要轻动!高闪,带路,张仵作、小江咱们进去先瞧瞧。”

  高闪和张仵作的表情像是从碗里翻出一只苍蝇,祝缨道:“愣着干什么?!”

  常命住正房,他娘住厢房,刚才他娘就是从厢房里出来的。

  高闪低声道:“大人,留神。常命在正房东间里……”

  祝缨等人跟着他进了房间,祝缨留意脚下,却发现这里地面十分的干净。普通人家的地都是泥土地。打得平整光滑的都能沾上小康人家的边儿了,能铺点地板或者青石板、地砖之类的得是财主,能铺地毯的都是豪富。

  家境再差一点的,屋里的泥土地都不平常,呈现出一种凹凸不平。如果再潮湿一点,昨天吃剩的鸡骨头能被一脚踩得嵌进土里,打扫的时候得用抠的。

  常家的地面是土的,略潮湿,照说应该有很多足印的。但是,东间卧房外的正房有些杂乱的、极浅的脚印之外,卧房里几乎没有什么脚印。

  有一道长长的滑印,应该是常命的,又有他母亲的,还有……

  祝缨没看尸体,先问:“他不是有个娘子么?人呢?”

  “哎哟!”常命的母亲惊叫了一声,“人呢???”

  祝缨道:“去找。”

  然后自己带着张、江二人靠近了床,股难闻的味道涌入鼻腔。

  这是一张木床,上面还雕着喜字,漆成红色,可以猜出来是干什么用的。光席和尸身上覆盖的一幅极薄的夹被也被染成了暗红发黑的样子——血还挺多的。高闪说没发现痕迹和证据,其实地上有点点血痕的,也不知道他怎么看的。

  祝缨上前揭开夹被,一具尸体显了出来。她知道为什么卧房的凶杀现场会保存得这么好了——尸体呈一个很扭曲的姿式,仿佛一根脆萝卜被人拗成了几节又没有完全的拗断,上半身被砍得稀烂。右臂、双手、手腕上也有伤痕。脖子像是生手厨子手下的鸡脖子,这破烂厨子怎么砍都不能一刀把鸡头剁下来。

  他头扭曲着,后脑上也是数道刀痕。肚皮朝上,也被砍了许多刀,最长的一道划破了他的肚子,肠子也流出来了。

  尸体的下身几乎是完好的,不好的是两脚踝也被砍得露出了骨头。

  这么样的尸体虽以令人望而生畏,既不敢轻易踏进这个房间,也不愿给他收敛。地上的脚印很少,除了县衙几个,就只有里正、常命母亲、常命以及一双应该是女子的鞋印。发现命案的是常命的母亲,她的惊叫人叫来了里正,里正派人报的案。

  高闪又开始翻白眼儿,小江也把半声惊叫卡在了喉咙里,不自觉地攥着小黑丫头躲到了祝缨的身后,张仵作昨天已经看过了,今天也不由倒退三步,说:“大人,就是这样了。呕……”

  祝缨将尸身翻了一下,发现尸体后背左肩上也是一道长长的创口。

  “呕~~——哇!”张翁等人见祝缨进去了许久不出来,听村民说“凶”他们还不大信,心道,能有多凶?

  他们也不敢硬要闯进,只将窗户扒拉开一道缝,伸头往里瞧。一瞧之下肠肚里开始翻江倒海,跑到墙根边吐了起来。

  祝缨神色如常,出来站在门口问道:“他娘子呢?找到了没有?”

  外面人说:“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