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574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祝缨出了四夷馆就对张校尉说:“盯死这个昆达赤!”

  ……——

  西番使者的事情她往上报了,皇帝也对见使者有兴趣,但是在那之前昆达赤还得学一下面圣的礼仪。

  祝缨没提两人对话里“东宫”的部分,国书里也没有相关的内容,她跟昆达赤提这个话题,纯粹是两个人互相恶心。因为祝缨知道,西番也没有立储。

  西番名为藩属,实则强大的时候也会犯边,两家时打时和。目前经过一番边境上的交流,西番还是认自己是藩属,如果西番立储,是会报给朝廷、要朝廷册封的。昆达赤也是王子,西番立储跟他也有关系。

  昆达赤恶心过她一回,她反手给这个小子恶心了回去,昆达赤倒也认真在四夷馆里学一点面圣的步骤。

  祝缨心安理得地昧下了关于“东宫”的言论,以为尽在掌握中。

  过了两天,昆达赤学得差不多了,正逢一次大朝会,昆达赤就被安排在这个时候面圣。于百官面前,外番使者拜见天子,皇帝的面子也全了。

  昆达赤看着粗犷,朝会上却没有出夭蛾子,动作也不故意装无知。他递了国书,说了自己父亲的要求:请求榷场的配额再增加一点。

  皇帝道:“待诸卿议来,尔且在馆舍住下。”

  昆达赤躬一躬身,退到了一步。

  蓝兴上前,拖长了调子:“无事退朝——”

  祝缨盯着昆达赤,见他没有出格的举动,听蓝兴这一句话,就打算一会儿再“陪同”昆达赤出去,将他交给典客令“护送”去四夷馆。

  哪知人群里突然闪出一个人来:“臣有本要奏。”

  人群一阵嗡嗡,官员具本,如果是公务通常要先提交经过层层筛选。突发的事件也有,很少。眼前这个人显然是没有提前知会别人的。

  皇帝问道:“何事?”

  这人上前跪奏:“先太子薨逝数年,东宫不可久悬!臣请陛下早立太子,以安天下之心!臣不知为何自执政以下,无人再提此事!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对国家不利吗?”

  昆达赤低声问通译:“这说的什么?”

  他语言不通,得以带一个通译来陪同上朝。通译八百辈子能到朝上来一次,本就紧张,听到这个话题,吓得有点发昏了,脑子没转,结结巴巴地就直接翻译了:“请、请立太子。”

  昆达赤“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祝缨。这个人几天来对自己围追堵截,想来与此有关。若非语言不通,他高低得整两句热闹的。

第298章 直臣

  殿内一片死寂,众臣鸦雀无声。

  君臣心中怎么想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人,只有昆达赤这个“外人”还能有心情上下观望。今天他觐见是一件大事,站位靠前,方便他看到了皇帝阴沉的面容。皇子们则与皇帝截然相反,他们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其中的期待之情昆达赤非常理解。

  大臣们也有沉得住气的,也有沉不住气的,沉不住气的好像是有点开心。昆达赤又找到了祝缨,只见她面不改色,看了一眼立在正中的那个官员,又转正了脑袋,好像这个人说的不是立太子,而是午饭照旧。

  其中最为可笑的是站在皇帝身边的一个不公不母的家伙,他看着像是比所有人都急,一张白脸上的褶子全都挤出来了。他站得很正常,昆达赤硬是能从他身上看出一股子猴子着急抓耳挠腮的味儿来。

  只静了一瞬,殿内的喘气声便陡然放大,跪在中间捧着笏板的人跪得像块石头,丝毫没有退让的迹象。

  王云鹤与施鲲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深吸一口气,出列站到一边。在朝上,丞相被点名指出了错误,也须得有个形式上的表示,接下来如何端看皇帝如何表态。他们是最早向皇帝进言要再立储君的人,但是皇帝一直拖着不肯答应,此时并不想为皇帝担这个事,将手一揣,他们将这早就该解决的问题还给了皇帝。

  只有礼部尚书站了出来喝斥道:“这也是你能议论的?”

  原来,这人是礼部的一个郎中,从五品,刚刚够得上今天来早朝。皇帝对立太子的事情的抗拒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礼部尚书万没想到这货能给自己捅这么大一个篓子。正有番使哎,皇帝正高兴呢,给他兜头浇一盆冰水?你怎么想的?

  他不喝斥还好,跪着的人将脖子一梗,又特意将他给点了名:“尚书为礼部,难道不知道国家要立储的道理?我之前已写了三封奏疏,都石沉大海。你这么做,是有什么图谋吗?”

  礼部尚书当然应该早立东宫,羞怒之下喝了对方的名字:“夏龙时!你放肆!”

  夏龙时道:“放肆就放肆吧,东宫久悬的危害,衮衮诸公都不知道,也只好由着我放肆了。”

  礼部侍郎温言劝道:“你且退下,立储之事岂是你一言建议就能仓促决定?”

  夏龙时钉在地上一动不动:“自先太子薨逝至今有几年了?这也能算得上仓促吗?这些年,君臣都不考虑这件事的吗?这是什么道理?”

  皇帝勉强回过神来,紧紧握着桌上一方镇纸,用力砸了砸御案,众臣都看了过去,皇帝缓缓地道:“太子薨逝,朕甚痛心,卿且退下,容朕慢慢想来。”

  夏龙时道:“天子无私事!先太子薨逝,天下同悲,圣天子抚育万民,非止此一子。”

  他脖子上的青筋暴了起来,寸步不让。

  皇帝血气直往上涌,蓝兴担忧地抢前一步:“陛下。”又焦急地往下使眼色。下面,王、施二人正在一旁“等候发落”,其他人没一个说话的。他又看向郑熹,郑熹捧着笏板恭恭敬敬地站着。

  不愧是做过礼部尚书的人,仪态真是没得挑。众臣上朝不能直视天颜,皇帝高坐,下面君臣微微低头,他们要是不抬眼,根本看不到上面人的眼色。蓝兴真真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

  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几个皇子更绝,兴奋、紧张之中低着头眼睛偷偷上瞥,一个一个像是在翻白眼。

  只有一个昆达赤站在人堆里很显眼,可这有什么用?

  蓝兴只得又小声叫了一声:“陛下。”

  皇帝太阳穴上突突直跳,喘着气说:“丞相留下,退……”他顿了一顿,看到了昆达赤,“鸿胪,伴王子回馆。退朝!”

  众臣参差不齐地躬身。

  此处是大朝会的地方,皇帝与重臣开小会不在这里,皇帝与王、施二人往后走。

  祝缨几步赶到骆晟身边,路过夏龙时,这位仁兄还直挺挺地跪在那里,路过他的人多数投以钦佩的目光。到了骆晟身边,这位驸马还没缓过神儿来,问祝缨:“这可如何是好?”

  祝缨道:“先把西番使节送回四夷馆吧,这回可止不住人议论了。”

  骆晟苦笑道:“千防万防……”

  祝缨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多说话,两人闭了嘴,去找昆达赤。昆达赤在通译的陪同下正朝他们走过来,祝缨通过通译对昆达赤道:“这位是鸿胪寺卿,也是陛下的驸马。”

  昆达赤评估了一下骆晟,心道:他们这里做儿,是看长相的吗?

  骆晟也撑声面,扯了一句:“奉旨宴请王子。”

  这也不算扯谎,“招待”番使是他的职责,谁说请吃饭不是招待呢?

  昆达赤与他们边走边说:“你们是要立太子了吗?会是谁呢?”

  通译这会儿又不敢翻译了,骆晟听不懂,祝缨听了个大概也装听不懂。昆达赤又笑了一声,惹得一些大臣回头看他。

  昆达赤还要套个话,蓝兴又跑了回来:“京兆!”

  他又把郑熹、六部尚书等数人叫了回去,这番举动让许多人心思活动,觉得立储之事大概有希望了!

  与此同时,几个皇子你看我、我看你,没有发现自己和兄弟们都笑得非常的不自然。他们各寻借口,都不想马上离开。有说要看望生母的,也有指某大臣说事的,还有干脆是要往史馆借书。

  骆晟只想直紧把昆达赤送回驿馆,并不与他们一处。骆晟对沈瑛道:“光华坐镇鸿胪寺,我与子璋去去就回。不要轻举妄动!”

  沈瑛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好。”

  不是!皇帝让你去四夷馆,没让我去啊!祝缨看向骆晟,骆晟道:“咱们走吧。”

  祝缨差点被他气着,还要说:“好。”

  …………

  出了大殿昆达赤就安静了下来,没有再提立储的事情,一行人安安静静地到了四夷馆,昆达赤却对骆晟说:“还没到吃饭的时候,我也吃不下。我想出去逛一逛,总不能不行吧?”

  骆晟无法拒绝,命典客令选派几个人陪同他出去,自己又带着祝缨回皇城去。

  路上,骆晟低声问:“陛下会不会再发脾气?”

  祝缨道:“不敢猜。”

  骆晟叹了一口气:“那个人是叫夏龙时么?名字不错,就怕……”

  祝缨道:“与其在这里猜,不如快些回去。”

  两人重回皇城,发现早朝的许多人都没有走。鸿胪寺里还坐了一个陈王,号称说是来找妹夫的。祝缨道:“你们聊。”抽身出来。

  她不看好陈王,以前不知道,官做得久了,尤其是到了现在,她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赵王的面儿大。再往外踱几步,却见沈瑛正在房里踱步。

  祝缨轻轻摇了摇头,又往向走去,走不多久,又便见一群人押着一个人往大理寺狱的方向走去。她快步走了过去,隐隐看到被押的那个是夏龙时,他的冠没在头上,一个人抱着他的冠跟在后面。

  各处都有人望着这一行人指指点点,祝缨也不敢离开鸿胪寺太远,只得叫了小黄:“你去看看老黄。”

  小黄心领神会:“哎。那……我就说,看着大理寺要审人,担心他,问他晚上能不能回家吃晚饭了?”

  祝缨笑了一声:“去吧。”

  小黄一道烟地跑了,祝缨的目光望向大殿,但是层层宫墙挡住了她的视线。

  一直等到天黑,宫里也没传出新消息,陈王只好离开。骆晟心下难安,对祝缨道:“子璋,到我那里坐坐?”

  “固所愿也。”

  两人又往宫墙看了一眼,才结伴离开。

  …………

  皇帝与几个大臣已经僵持了很久了。

  皇帝一直沉默,大臣们也跟他耗着,反正大家都比皇帝年轻,体力上也熬得过。皇帝沉默了很久,突然问礼部尚书:“那个人叫夏龙时?”

  “是。”

  “拿下,审他!问问是谁叫他这么说的!”

  蓝兴跑出去传了话,大理寺来人将依旧跪着的夏龙时“请”走。

  大家又沉默了。

  皇帝沉着脸,问道:“怎么都不说话?要你们何用?”

  王云鹤与施鲲思及夏龙时,心道:难道我还不如一郎中?

  王云鹤踏上一步,道:“不知陛下要说何事?若是夏龙时,他没有大罪,只有小过。他突然上本,是不太妥当,然而身为士人,他该说这个话。”

  施鲲也说:“臣等之前亦进言,东宫当早定。”

  蓝兴急得咋了声嘴。

  皇帝道:“你们这样置大郎于何地?”

  下面大臣跪了一地,却没有人附和他,皇帝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皇帝低声道:“我的这些儿子啊——”

  王云鹤道:“陛下将先太子教得很好,臣请陛下再用心教出一个太子来。”

  皇帝点名了郑熹:“七郎,你也这样想吗?”

  郑熹道:“臣与先太子君臣一场,不敢或忘。然而如今早定东宫,对先太子遗孤也是好的。是他,早早教导,不是他,早安其心,免得小人借他生事,也是保全了先太子的血脉。除此而外,臣再无他念,唯皇帝是听。”

  皇帝闭了闭眼睛,又依次看向诸臣。大臣们如芒在背,却都挺住了。皇帝直直地看向钟、姚二人:“我一向信任你们。”

  二人忙跪下道:“臣如今正是不负陛下信任。”

  皇帝感受到了一阵一阵的疲惫,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众人或有躲避却没有人退让。皇帝抬一抬手,蓝兴忙上前掺住他,皇帝没说话,慢慢地回到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