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605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请。我们骆大人可受苦了,招谁惹谁了。”祝缨说。

  两人见了骆晟,祝缨道:“你们聊,我避一避。”

  过一时,二人问完了话,又出来问了沈瑛一回,然后离开。

  祝缨对骆、沈二人道:“话也问过了,二位歇息。”

  鸿胪寺被她调度得安安静静,丝毫不乱,直到落衙,一切太平。附近的衙寺也有安静的,譬如冼敬所管之太常,也很有条理。也有乱的,譬如礼部,钟尚书都被打了,底下人到处走动打听。

  大理寺就更郁闷了,大理寺卿自己也参战了,这头派人会同御史问话,转头被皇帝给申斥了。派出去问话的大理寺官员回到大理寺一看,自己的顶头上司没了。

  祝缨按时落衙,过问了一下今夜值守的吏目,与祁泰两人出了皇城,把猫交给祁泰先带回去,对祁泰道:“你先回家。我送骆晟大人回去。”骆晟必然是按不住老娘和老婆的。

  …………

  绝大部分人都是落衙的时候出的皇城,诸王仍然滞留宫中,此时谁都不肯离皇帝太远。

  祝缨让胡师姐去找了辆车,把骆晟塞到车里,护送到了公主府。公主府里隐约听到了消息,知道有人殴斗,但是想骆晟无事,只有些焦急地等他回来说消息。及至骆晟回府,府里才觉不妙。

  永平公主匆匆说一句:“家令代我陪一下少卿。”便去看丈夫,问他怎么了。

  史胤对祝缨做了个手势:“少卿,请。”

  祝缨与他喝了一回茶,告知朝上打架的事。史胤好奇地打量祝缨,祝缨但笑不语。安仁公主夫妇又很快地冲了过来。骆晟叙事还算清楚,跟自家人将记得的打了自己的人说了,并且说:“你们也要小心他们,以前我还不信,今日看来,他们已然红了眼。”

  说完又讲“多亏子璋救助”。

  安仁公主问道:“太子和药师呢?”

  “我看他们也无事。”

  永平公主方腾出功夫来见一见祝缨,安仁公主闲不住,让丈夫看着儿子,她也过来问细节了。

  一见之下,安仁公主大吃一惊,指着祝缨问道:“不是打架吗?你怎么没事儿呢?”

  祝缨道:“大约是因为下官不起眼,别人瞧不上吧。殿下,我长话短说。现在不宜进宫向陛下哭诉。今天一天宫里都在治伤、问案,过不了两天,必有旨意下来。到时候会是一场大风波,风刮到谁身上还未可知。眼下切莫动怒。”

  安仁公主怒道:“这就忍了?”

  祝缨道:“陛下圣明烛照。处置肇事者,您自认比得过陛下?一身荣辱系于陛下,不管做什么,您都要得到陛下俯允。请殿下给自己的父兄留一点余地,莫要催促太急。”

  永平公主听进去了,对安仁公主道:“这话有理。”

  祝缨起身告辞。

  安仁公主咬牙切齿:“等药师……”

  永平公主急忙制止了她,安仁公主骂骂咧咧,倒不再说自己的侄子们不好了,转而去埋怨丈夫这事儿办得不漂亮。

  骆晟又劝说:“不怪阿爹。”

  安仁公主叹了口气:“也不知宫中怎么样了。”

  ……——

  宫中气氛压抑,祝缨所猜不差,一些处罚现在就开始了。丞相连夜加班,一个也没能回家,太子、歧阳王也没能回东宫,都在皇帝面前,大理寺卿的处罚就是当天下的。

  丞相们凭着极佳的记忆先把没参加殴斗的人摘出来,再将引发事端的鲁王、太子二位的姻亲下狱严查。接着才是分门别类地处理参与殴斗的人员。

  有受伤的无辜者,算受害者如骆晟,不罚,给假养伤。

  有动手的,没得商量,打得太起劲的各家干将免职,这一类不多,约摸十来个人。

  被迫反击而打得火热的,商量一下,降三级。

  被迫还手而没有扩大战局的,降三级但仍担任现在的职务。

  此外还有像祝缨这样有“救治”行为的,以及冼敬那样试图阻止未果的,不罚,还是原样。没能控制住局面,你们都有责任的!奖励是不要想了的。

  丞相们很谨慎,有意将东宫一系往轻里归,将诸王派系往重里按。

  然后由刘松年操刀,写了个稿子,将这些“国家栋梁”一齐卷进去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深负朕恩,什么不思报效、不能为朕分忧,什么心中只有私计、而无大臣体,什么无能不去制止……骈四俪六,排山倒海。雨露均沾,谁也没躲过。

  总之,你们都是混蛋!且其中多数还是废物。

  丞相们没有处置诸王,而是以一句“家事”甩给了皇帝。依着他们,最好是将诸王的野心统统摁死!但是明显皇帝另有想法。

  皇帝将自己的儿子们叫过来,骂了一场。骂到“不忠不孝”,太子、歧阳王都站不住了,也跪了下来。皇帝目不能视,凭儿孙们怎么磕头,他还是接着骂。

  鲁王放开喉咙放声大哭:“阿爹,您别生气啊!我再不惹您生气了!要打要骂由您来!别叫他们作践我啊!参我的姻亲,为的什么?他们安的什么心,难道还不明白吗?”

  歧阳王心里一“咯噔”,见自己爹只会顺着请罪,忙也哭:“阿翁息怒,身体要紧。千错万错,都是儿孙们的错,这些事儿有多少咱们也扛得。累阿翁生气,才是我们也不能承受的罪过。”

  王云鹤道:“二位殿下,且听陛下发落。”

  歧阳王住了口,只低声呜咽,鲁王还在说:“阿爹救我!”

  刘松年垂下手,往歧阳王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歧阳王“嗷”了一声。太子一连声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歧阳王低声道:“刚才擦着了两下,不碍的。”

  鲁王也大声呼痛。

  皇帝用力拍着手边的坐榻,蓝兴上前半步说:“殿下,请噤声。”

  他说话倒还有一点用,鲁王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皇帝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办了,东宫他没有罚,只骂了他们父子不能稳定局面。对诸王就不客气了,品级虽然没削,但将各人的食邑削一半。又命各人回去都要写一篇悔过书。

  诸王伏地。

  丞相又向皇帝请罪,皇帝道:“不怪你们。降级罢职者,尽快选出人来补上。”

  丞相遵旨。

  皇帝又下令奖励了禁军。

  刘松年挑了挑眉。

  诸王与太子还要留下来侍疾,皇帝道:“你们不在,我倒好多活两天。”

  儿子们还要请罪,皇帝说:“滚。”

  …………

  歧阳王与太子滚回东宫时已是深夜,东宫的女眷都还没睡,陪着太子妃等着。

  父子二人样子不算狼狈,尤其是太子,见完皇帝之后经常有些不妥,今天看着咋没什么大不同,东宫并不很惊惶。

  太子妃款款而立,问道:“可是朝上有什么事?”孩子们也上前叫“阿爹”。

  太子摸着幼子柔软的细发,道:“无事,都歇了吧。”示意太子的姬妾子女等都散了,只有太子妃留了下来。

  歧阳王也对骆姳道:“不必担心,我们这不都是好好的吗?这两天热,等天气凉爽了,咱们就出去看望姑母。”

  骆姳强撑着睡眼,道:“哥哥朝上事情忙,不出去也可以的。我可以的。”

  歧阳王笑笑:“去休息吧。”示意侍女将她带走。

  父子俩对望一眼,歧阳王道:“阿爹,舅舅的事,我想另具本请罪。”

  “唉,还是我来吧,你小孩子,请罪也是无用的。”

  太子妃问歧阳王道:“怎么回事?你舅舅怎么了?”

  歧阳王道:“阿爹同阿娘讲吧,万毋着急,更不要哭闹求情。”

  太子妃惶然地看向太子,太子道:“真是不省心啊,也该受点教训了。”

  歧阳王对父母躬身,轻轻退出来。他且不睡下,坐在书房里对着蜡烛的火苗,将白天的事仔细回想了一遍。越想越不是滋味。

  万没想到,自己一家骨肉,竟变成了眼下这般境地,情何以堪?

  以前父亲是赵王,阿翁对己之关爱远不如对先太子及堂弟承义郡王,但是己身所受之威压也小,那就是一个可以实现无数愿望的阿翁。自己要思考的是,父亲是亲王,“日后”自己这一支离嫡支越来越远,要怎么维系尊贵、不至于让子孙渐成不起眼的远宗,自己是长兄,弟弟妹妹也是自己的一份责任,自己要努力表现。除此之外,不须顾虑其他。

  如今一切都变了。

  大臣们在他的眼前打得七零八落,竟还有人趁机偷袭。怎么能在陛下面前失仪、怎么敢对储君无礼的?

  鲁王原本只是一个不大讲理的叔叔,对自己虽然骄横些,但是长辈嘛,对晚辈摆点谱也是寻常。犹记小时候,这位小叔叔还总带他一起玩儿。有一回他特别想到御花园玩,有人说他,也是这小叔叔仗着身份骄横地挡在他的身前,说:“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我们?”

  小叔叔拉着他的手,告诉他:“他们是来伺候我们的,不能叫他们反管着我们了。”小叔叔带他去玩了一整个下午。那时是多么的开心呵!那时的小叔叔,个头比他高许多,高高大大地挡在他的面前,比父亲更鲜活。

  如今地位一变,“骄横些”“摆谱”也令人如芒在背。

  阿翁也不一样了,从未如此严厉地对待过自己家。可怜他起初只以为是东宫责任增多、众人对东宫期望提高之故,阿翁还是在意东宫的,鲁王过分时,阿翁也会维护东宫。

  再思先太子,再想想自己与父亲之间,这种滋味就更难辨了。

  “陛下是父亲、殿下也是父亲”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本以为赵王家与太子家的差别仅是嫡庶、是离那张椅子的远近,哪知内中别有乾坤。同样的那个人,还是他的阿翁,但是册封太子前与册封太子后,对待他家便是两种样子,这又是非亲身触及不能明了的了。

  所以要请陛下派内侍来“襄助”东宫事务,所以他不能擅使东宫官员。

  想想自从搬到宫中之后的经历,竟找不出什么人可以诉说。原本,这个时候最亲密的人应该是妻子。但他的小妻子,还是算了吧……

  这样的事情,又有哪一个人能够诉说呢?

  如今又该如何行事呢?

  “这是比谁不出错。”一句话突然蹿了出来。

  歧阳王心里堵得慌。他想告诉自己,赵王府一向和睦,断不会出一个鲁王那样的人物,父亲也不是阿翁。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轻抚幼弟的样子蹿进了他的脑子里。

  一个内侍轻声问道:“殿下,要传膳么?”

  夜深了,是有些肚饿了,这两年每到此时必要加一餐的。他说:“摆吧。”

  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列宫人提着食盒进来,在一旁的桌上一样一样地摆上了。宫女为他布菜,纤白的手在面前一来一往,白玉雕就一般。

  歧阳王很快用完加餐,一个内侍上前跪下捧上了水盆。歧阳王洗了手,漱完口见宫女仍在收拾碗碟。

  歧阳王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双柔荑。

  内侍、宫女们头也不抬,轻而迅捷地将整张食案抬走,留二人侍奉,其余人将门也掩上了。

  烛光摇曳。

  ……——

  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会很忙。

  譬如,段婴与鲁王。

  段婴已知群殴之事,连夜赶到了鲁王府。

  鲁王正在发脾气,一脚踢翻了一座灯座,屋子里的灯光暗了一点,内侍们赶紧又点了蜡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