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670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祝缨道:“不用看他,”她指着顾县丞道,“查清楚,再把郑翁给我请到行辕来!”

  “是!”

  ……

  祝缨只去了这两处就回到了行辕,三日后,顾县丞押着两个书吏、带着郑翁到了行辕。

  此时行辕里热闹非常,祝缨行文,把本州的官员、邻州的刺史都请了来。

  顾县丞本有些怯,一看到上面坐着的祝缨,他的胆气就又回来了。他大声将所查汇报:“查,某吏,从中贪墨若干……又某吏,篡改文书,私加税赋……”

  祝缨又问证据,顾县丞一一奉上。

  书吏大喊冤枉:“是先前县令说赋税不能少的,都是他逼的……”

  祝缨问顾丞:“他的家产有多少?哪些能说明来源?哪些是含糊的?”

  书吏脸色煞白,顾县丞笑了:“下官都有证据的!”

  祝缨道:“很好。挂上去。”

  顾县令傻乎乎地看着她的手指指向外面的旗杆,祝缨看了一眼项乐,项乐也呆了一下。

  祝缨道:“这两个,挂上面去!用他们的脖子挂。不让百姓吃上饭,他以后就都不用吃饭了。我还没给他嘴里塞糠呢!”

  项乐道:“是!”

  祝缨慢慢地对堂下的官员道:“编户的百姓,吃糠咽菜,哦,是只有麦麸还没菜。兼并的佃户倒还能吃口热乎的,这叫人如何信服朝廷?出现这种局面,咱们都有错。从现在开始,得改。”

  她指着顾县丞说:“这事儿你也有责任,念在你以前只是县丞,做不得主,估且寄下了。你现暂代县令,去,认真做事。我要实情!做不好,一并算账!”

  “是!”顾县丞答得特别大声。

  祝缨又将郑翁请出来,亲自为他搬了一张椅子,请他坐下:“你受委屈了。兼并是不对,错得更多的是没有照顾好百姓的官员!朝廷无意刻薄士绅,士绅也不要辜负朝廷。”

  郑翁忙站了起来,长揖道:“不敢不敢。草民有罪,草民有罪。”

  祝缨把他按到了椅子上,对阳刺史等人说:“陛下派我来的时候,我说,空手可不行。今年北地的租赋,要免,不交朝廷了。怎么安排,得听我的,能干的,咱们把事儿干好,不能干的,换人干。”

  她微笑着指着四十个带过来的北地子弟说。

第359章 理事

  在场官员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几位刺史都板着脸看向祝缨。

  祝缨对他们点了点头,说:“何必这么惊讶?我不但是安抚使,还是采访使。话我放在这里了,给所有人一个机会,把我的事办好了,功过我自会斟酌上报。”

  官员们互相看了一眼,神色稍安。

  祝缨道:“卓珏。”

  卓珏拿出了祝缨出使的敕书,开始诵读,所有人马上起身行礼。一个一个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读完了,祝缨接过了敕书,问道:“谁要看?”

  阳刺史忙说:“先时已有文书来命我等襄助天使。”

  祝缨点了点头,把敕书又交给了卓珏,卓珏捧了敕书站在她的身边。祝缨对阳刺史等人做了一个手势:“先小人后君子,现在该说说咱们的正事儿了。项乐,报。”

  项乐嘴皮子利落,报的是一些账目,都是祝缨从户部那里抄来的,各州、县的人口、田亩数,以及历年的税赋,又有报灾的情况。

  祝缨道:“我也是从地方任上回京的,咱们便说些实在的吧。你们现在手上的实数究竟有多少,自己有数没有?”

  王刺史忙说:“下官辖下受了兵灾,与往年差得太多,天使见过的,边民实惨!”

  丘一鸣等人也显出了些悲伤的神色,想起了胡兵又是愤愤。

  祝缨问他:“你手上有多少,总不能颗粒无收吧?莫与我哭穷。现在是讲实话的时候,胡兵纵火之后尚且能收拢些余粮,你手上有多少?我会统筹北地四州的钱粮诸事,朝廷官员,也要拿出担当来!我只与能做事、能做主的人说话!谁在这个时候还做小儿女态,只知道哭哭啼啼撒娇弄痴地讨糖吃,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王刺史的脸难看得要命,还是说:“今年又有旱灾!收成只有丰年的七成,边境几县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算是绝收,能收上的只有两个县。”

  祝缨道:“好。”

  然后阳刺史与另外两个刺史也报上自己的情况,另有一州也有一城被胡兵洗劫过,也报了灾。阳刺史又说:“因知胡兵纵火烧粮,各县为防意外,只好抢收,收成愈发不堪了。”

  一旁,项乐飞快地摸开了腰间的招文袋,抽出笔来记录着。

  待所有人都讲完,祝缨道:“我知道了。诸位各位报上的数准确吗?不是信不过诸位,诸位也知道,而是下面层层上报,必有些余量。咱们现在说的是实量,接下来是要分配的。做得好不好,也是考核各位能力的标准!今年诸位的考核,要是拿到吏部去,恐怕是不大好过的。与我说明白、把我的事办好,吏部那里,我具本为你们争!”

  王刺史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下官说的应该……是准的。”

  阳刺史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门外,旗杆上挂着两个荡秋千的人,叹了口气道:“我虽未受兵祸,可是……”

  祝缨道:“嗯,知道了,给你减一成的量。时间紧急,容不得咱们仔细摸查了,只好放些余量。图来。”

  一张北地的舆图被摆开了,祝缨提起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以县为准,分为三类!”

  她将整个北地划作三个部分,第一类就是临敌最近、被洗劫过的,这些地方今年得其余地方支援。第二类是离内地近的,保存得比较完整,这些地方的赋税按比例征收,是有比较大盈余的地方。第三类介于两者之间,赋税减少,在保证收支平衡的基础上,有少量的盈余以防万一。

  各县都有具体的数额。

  分配完了,祝缨问道:“如何?使君对各县的情况,应该还了解吧?”

  这个,还真不是特别的了解。阳刺史道:“天使稍待。”他很快回头,对手下的县令使眼色,县令开始报自己县的数目。

  王刺史也开始掏袖子,翻出具体的数目。

  在此基础上,祝缨与四位刺史又将数目做了些调整,定了一个调子。

  然后是关于征发人伕,丁役是要征的,各地冬季修渠是一件,粮草转运又是另一件。此外还有留一些备用。因为打仗,必会有临时的征发,所以要留一些民力。同时祝缨又安排:“要准备冬衣、被褥之类以过冬。”

  王刺史道:“是呢!四城被洗劫,这个冬天难熬的。”

  又是一番商议,数目又定了出来。祝缨特意要了一些余量:“今年大家都过一过苦日子吧,各衙司的俸禄照发,多余的让他们把手都缩回去,共克时艰。”

  祝缨自始至终没有提“抑兼并”的话题,却说:“萧何之所以贵重,因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图书也。诸位一定要慎重。”

  众人唯唯,阳刺史看了王刺史一眼,两个难兄难弟都被折了点面子,交换一个眼神,想要晚上再私会一番,商讨一下如何应付这位“天使”。

  祝缨又说了:“陈放,念。”

  陈放念的是从吏部那里抄来的名单。

  祝缨道:“还差了不少,要做事,须得先把人补齐了。”

  要说北地百姓也是倒霉,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有了灾荒,本以为朝廷赈个灾就完事儿了,没想到从此再没有了安宁日子。不但生活变糟糕了,管着自己的官员三天两头的换。

  开始换了一批,说是把贪官给换了。不幸先帝驾崩,跟鲁王沾边的又被清洗了一批人,再换人,又来了为什么抑兼并、新法之类的官员们再互相揭老底儿,又清掉了一批人。

  如今北地四州还缺着不少人,得补。

  她先把自己的学生们能提的提一到两级,能暂做一地的主管最好,这些人她是用过的,做些庶务是极佳的。再有缺,就地再选。

  祝缨道:“选资历够的,再考个试吧。本地良家子,都可以报名。要快!”

  阳、王二人无可奈何,只得暂时依从,祝缨说得对,他们今年进京的考核是个很大的问题。如果祝缨能扛了这个事,他们倒也愿意先听一听。王刺史腹诽了一句:形似阉人。阳刺史腹诽了一句:神似纨绔。

  虽然祝缨这个“考试”很有点王云鹤的味道,但是“本地良家子”,好像又……

  然后是安排监督,她有四十个北地子弟可与本地沟通消息,又指派苏喆、卓珏、陈放等人为她收诉状,凡有冤屈之事,都可以报过来,由她来核定。苏、卓、陈、项等人以及祝青君,每人配几个本地子弟,以方便传递消息。

  一切安排完毕,祝缨笑道:“正事说完了,各位用过了饭再走吧。我这里有从京城带来的一坛好酒。”

  刺史们推辞不得,只得留下。

  祝缨又对顾县令道:“为我将郑翁留下。”

  郑翁一直在屋子里干听着,也听出自己的心得:这倒像是个干事的人。

  他是个经营家业的乡绅,平素需要自己管的事情也不少,以己度人,也觉得祝缨能把这么大一片地方的事儿瞬间理会明白是个能人了。

  听到说他,郑翁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脸胀得通红。

  祝缨对他压了压手,转到后面去了。顾县令笑道:“你坐呀,大人对父老一向很好的。”

  ……——

  祝缨往后面换衣服的功夫,一位别驾将陈放来回打量,陈放与他撞了个对眼儿。那人便含笑问道:“可是陈家大郎?”

  陈放道:“正是在下,您是……”他肚里明白,这位别驾的名字就是他刚才念过的,人家姓施,是施鲲的族侄,算起来他得管人家叫“叔”。

  施别驾笑道:“果然是你!前番收到大哥家书,说是选了一位东床快婿,极是称意。如今一看,果然是一表人材!”

  两人迅速攀谈了几句,阳刺史是施别驾的上司,也插了两句话,道:“难道是先前的陈相之孙?”

  “正是。此番蒙叔父提携,随叔父至北地。”

  “叔?”王刺史问了一句。

  陈放含笑道:“是,祝叔父与家祖家严是同乡,我们两家乃是通家之好。”

  “原来如此!”

  耳听得脚步声起,他们匆忙约定寻个时间再细谈。

  祝缨从后面转了出来,她已经将紫袍换下,着一身绣着金线的锦袍,除了官帽,换了一顶小金冠,蹀躞带。看着又年轻了几岁,好似一个初入官场的年轻人。

  众人忙起身相迎。

  祝缨微笑道:“诸位请坐。”

  她坐下了,别人才跟着坐,祝缨道:“刚才是说公事,不得不说清楚,诸位都年长于我,实在是冒犯了,还请恕罪。”

  众人都说不敢。

  祝缨道:“现在是私宴,咱们就不必客气了。北地离京远,难见天颜,其中的难处我也是知道的。我二十岁的时候出京,去的福禄县,那儿更远,两千七百里。”

  她说着,指了指苏喆、顾县令等人:“就他们家那儿,一路险阻不必说。到了地方上,也是很难的。什么样的情形会被派到远离京城,我都有数,大家都不容易。”

  刺史们将心中的不快消了不少。

  祝缨也知道,北地的日子在之前还是不错的,有榷场有贸易,冷是冷,但是做到刺史的人日子过得还挺好。但是比起膏腴之地,那确实是差不少的。

  他们与冷云还不一样,当年冷云南下,远则远矣,到了就有现成的政绩可拿,又没有战争的危险。与这几位还是不一样的。

  祝缨又说:“各位有什么难处,也尽管说出来。不能只安抚百姓、监督官员,反而不体谅官员的难处,也不管束劣绅。”

  另一位袁刺史道:“大人,您安排的都好说,却只有一件难事。”

  祝缨问道:“什么事?”

  “官军所行之处,军纪欠佳,与地方上常有摩擦。”袁刺史说。

  这位刺史一张方脸,端正肃穆,他的辖下是秩序最好的,是个能干的人。四十来岁,宝相庄严,刚才报人口、田亩数之类的时候,他也是信手拈来,不用再询问估计。之所以与阳、王二人一样在北地做刺史,乃是因为他姓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