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729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只是回到东宫之后,自己又得陪着小心,好好将太子哄回转过来了。不过,也还好,她还年轻,还有儿子。

  心事还没想完,就见一个英气的女侍说:“请您登车。”

  女侍皮肤微黑,个头不高,却显得很精神,严归好奇地又看了她一眼,出门也要女侍相随,祝尚书还真是风雅之人。贵人呵!总有些奇特的癖好的。

  她又往前看了一眼,只见宦官服侍太子上了前面的那一辆车,路上没有办法与太子说话了,一个好机会就没了,这让严归多少有些不快。

  祝缨与陈萌翻身上马,陈萌看了两辆车,赞道:“妙极。”

  祝缨道:“应有之义。”

  宦官们跟在车后,也没留意到他们俩说的是什么。太子被塞进一辆车里,不由有些气闷,他今天出来是想找祝缨联络一下感情的,带上严归,也算是个借口,也是好奇,好奇严归这样开朗利落的女人是怎么生长出来的。

  以后,他或许会回归到喜欢柔顺娇媚的女子,但是现在,在东宫里,严归的脾性却是让他感到新奇的。

  结果倒好,两件事都虎头蛇尾。

  太子撩开车帘的一角,却见陈、祝二人端坐马上,一脸严肃,端正大臣的模样,就差当面劝谏了。只得叹了一口气,将帘角放下:看来,陈萌并不想同什么严家扯上关系。

  此时他方有些后悔,今天这一趟草率了,不该把严归给带出来。

  陈萌和祝缨把太子一行人送到了宫门口,看着太子与严归从车上下来,祝缨去看一下禁军的记录。太子当然可以出宫,只要进出登记即可。

  禁军校尉轻笑一声:“怎么是尚书来的?”

  祝缨道:“悔不该休沐日在街上乱晃。”

  禁军的嘴咧得更开了:“哎哟,过午了,等您回府,这一天也差不多了。”

  陈萌则在叮嘱太子:“您带的护卫太少了,如今更该爱惜自己。”

  太子也从善如流:“我今记下了。”

  宫里给他备下了步辇,他登辇之后回望,却见祝缨与陈萌两人依旧站在当地目送他。他放下心来,对二人挥了挥手。这两个人,应该是不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的,他就是有这种信任。

  ……——

  直到看不到太子一行人了,不等禁军招呼,祝缨与陈萌便转身离开了。

  把太子送回宫里,这一天真的过了半天,陈萌与祝缨都还不觉得饿。

  祝缨对祝文等人道:“你们回吧,李大娘应该已经留饭了。马也带走,我自己在城里转转。”

  陈萌因太子心绪不佳,但是仍然对祝缨道:“我与你同行。”

  “你不饿?”后半晌了,她还以为陈萌不想转了呢。

  陈萌道:“说好了请你看看这京城的。害!”可惜这皇城不归京兆管,不然,哼!

  两人算是另类的“贫贱之交”,有志一同地走离了皇城。

  陈萌想向祝缨介绍一下京兆,扭脸一看祝缨,只见她平静的脸上透着一丝厌倦。不由说:“殿下还年轻,偶有些出格的事,也……怎么就这么不明白了呢?现在是个什么时候了?他还到处跑!还跑到严家去,那是什么好人家?”

  陈萌低声抱怨着,这样的话,他同别人也都不敢讲。一则旁人未必会保密,二则他们也没个办法。与祝缨讲,或许,二人还能商量出个对策来。

  祝缨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多少算你姻亲。为劝东宫,可作不理睬状……”

  “不为劝也不想管,人为什么有五服九族?就因为亲又亲,无穷尽。严家祖上便是犯官,又贿赂入宫,怎么看也不是个正路子。宫人有心机,但家里人太愚笨会坏事的。你永远不知道一个蠢货会从哪里给你捅个篓子。哪怕真有万一,我也不想沾。”陈萌认真地说。

  “真不管?”

  “我只想知道她是怎么引诱太子出宫的。”

  “你还挺关心东宫的。”

  “那是太子,能不关心么?”陈萌压低了声音说,他见四下没有乱人,又加了一句,“当今天下,气数未尽,东宫不能出岔子。这可是大事。”

  祝缨却依旧恹恹的,反问道:“这是大事,天下算什么?”

  “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刚才,我看着他们回到宫里,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侍奉了两代帝王、见过三位太子了。”

  “对啊。咱们都是两朝老臣啦。”

  “没完没了,”祝缨说,“那个严宫人,还是个生了儿子的,她那个没满周岁的娃娃,以后是不是还要咱们操心?你处事的时候敢忽略还有这样一个人吗?管他是贤是愚,你都得供着、跪着。

  朝廷大臣,一切的雄才大略和抱负,都要看坐在那个位子上的那个人是谁。大臣?围着皇帝和太子转的样子,真像是一群没有被阉割的宦官。”

  陈萌有些发怔:“这话可不能说出口来,你怎么把自己也骂进去啦?怎么能够一样?大臣关心天子,也是关心的礼教大事。且一旦关系亲近,就必然要介入人家家事,这是人之常情。所谓通家之好,也是因为关系亲近。不是么?”

  他又有些慌地左右看看了,又为太子说话了:“太子还是明白的,知道该做什么,不过是不知道怎么做妥当。你看陛下,以前也是不大通庶务的,这二年来也是知道轻重急缓了。给他们些时间,再加以引导,都会好的。说来,太子做世子的时候,年纪虽幼,看着倒是不坏,不知为何,做了太子之后反而不尽如人意了。”

  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这话哪里有点不对,仿佛又印证了祝缨的上一句话。

  祝缨的话给他解了围,道:“你也说了,那时年幼。小时了了。”太子有点聪明,但不多。这是废话,圣君哪里这么轻易就能遇到的?

  “哎~哎~我只说他父亲不如他祖父,你怎么……”不提个高标准就说他不行?

  “别紧张兮兮的,离咱们最近的一个人在一丈开外,咱们只管往前走,别站在这里等人围观,没人听得全咱们在说什么。”祝缨笑笑。

  她不紧不慢地走着:“以前年纪小,所以要求就会比较低。一岁的时候,会叫爹娘就说他不笨。三岁了会自己吃饭就可以了。现在可不是三岁了。

  大儒们教他温良恭俭让,搁在事实里他见到的是什么呢?他的兄弟渐渐长大,也许还有了一点不该有的心思。他的父亲有了年轻的美人,他能怎么办?

  谁敢教他怎么对付兄弟?应付父亲?教了,离间骨肉。不教,他又觉得你不爱护他。学了,流于阴险,也容易误入歧途。”

  陈萌有些发怔,他想到了他自己。母亲早亡,又有了继母、弟弟,弟弟还要逼迫,他能怎么办?那个时候……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他要是个明白人就好了,他要不明白,那你让他先明白了。他就只差这一步了,”陈萌对太子倒有比较清晰的认识,“你要不教他,由他乱来,麻烦更大。你要不管东宫,冼敬就去管了。你要不管陛下,穆成周就贴上去了。”

  祝缨道:“咱们就直说吧,他差‘权术’,差学会收拾大臣的手段,你教?教来收拾你?收拾你的儿孙?那也得教得正正好,一不小心,就变成刻毒,一旦有事他想起来你的手段,你不害怕他、他都要怕你。一旦有事,第一个疑你弄鬼!你家中还有妻儿,别动傻念头!只管走正道,行君子事!”

  陈萌一惊:“是啊!他还是这样的好。不过,你今天怎么这么多的感慨?就因为一个宫人?”

  “户部正在做来年预算,水旱灾害减赋、赈济,算不算国家大事?连年用兵,粮饷开支,算不算大事?还有新军。哦,还有修河,筑路。然后呢?陛下要册封皇子、公主,给他们开府了,得挤出钱来。那位出个门,他说想看贫民生活?他看到哪儿去了?”

  陈萌觉得自己听明白了,道:“你就是这些日子太累了,陛下……或许是在安排,嗯,不放心自己的子女。”他说得很委婉。

  祝缨站在十字街口,偏西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闭上了眼睛,道:“我好不容易才有一个休沐日!”

  不想给这一家父子祖孙做老奴,可是换一家父子难道就会好一些?尧舜禹汤,古之贤王,他们的子孙们亦有不肖,有丹朱、有桀有纣。你又不能要求凡人父母不爱子女,不为子女做长远近。譬如冷侯之对冷云。

  可惜。这么大的国家确实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中枢,否则百姓的生活会更苦。梧州的宿麦,没有朝廷调拨,单以一己之力,恐怕二十年也未必能成。更不要提水旱灾害赈济调度,外敌入寇、组织抵御了。

  竟是个死结了。

  陈萌却是心头一松,笑道:“那还不珍惜?趁着还有半天!你想夜游也行,我舍命陪君子了!走!”

  两人又往前走,却见百姓倒也安乐,人们走在街上,表情也显得从容了。

  陈萌问道:“如何?”

  祝缨道:“不错。”

  陈萌也高兴了起来,道:“我总想,能有王相公三分也就好了。”

  “那你不止三分。”

  陈萌更加高兴了,给祝缨介绍着沿途,某处本是被无赖霸占了,是他查明之后归还原主的之类。说着说着,忽然失落地道:“我们也不如王相公他们,竟不能为国进贤,也不能平息动乱。”

  “想要做的多了,才会觉得自己无能无力。有抱负,才会痛苦。”祝缨说。

  陈萌道:“这就是志大才疏了吧?”

  祝缨道:“那大家都一样,看开了就好。也不是咱们不如王相公,咱们也没有一个先帝。便是王相公,生前几年过得如何?有人镇着,你能做实事,没人镇着,你得先自己当斗鸡。你我虽想中庸,真能置身事外吗?”

  如果想要维护百姓,首先需要奉承好皇帝太子,这也太可笑了。如果放弃百姓,倒可以与皇帝互相恶心,只管玩弄权术、辖制天子。

  过得还不如一个神棍,神棍奉承好了主顾,银货两讫,拿钱走人!从此一别两宽,直到下回她缺了钱再来骗。

  可她是户部尚书,最清楚俸禄是百姓一升一斗一尺一匹缴上来的。

  陈萌又左右张望了,然后沉默了。是的,一个好皇帝挺重要的。

  他说:“那也要尽人事。不能置百姓于不顾!且将来未必没有中兴之主,你我怎么能够轻易放弃?三郎,你我虽离政事堂还差一步,但也不能没有志向,我已老了,你还年轻,当要澄清天下,为民请命!”

  祝缨却觉得,世间固然有明君能开创盛世,但大多数的皇帝像是一个绑匪,手里拿着天下亿万黎民作为人质,想做点人事的人像是一个可怜的被勒索的人质家属。

  “啊?我没要放弃啊!”祝缨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要不管百姓了?”

  陈萌惊呆了:“那你?!”

  “如果不知道前途有多少艰险,怎么能够做好事?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厌倦吗?他要是撒谎倒还好,要是真心觉得严家就是‘贫困’,以为其他人再穷也穷不过严家,就会错判形势。是下一个‘何不食肉糜’。惠帝虽蠢,这句话问出来,不怪他,该怪那些不让他知道真正穷人是怎么生活的人。”

  陈萌道:“那……还教吗?”

  祝缨道:“当然不能不管,不过要换个法子。”

  陈萌道:“刚才你可吓坏我了!还以为你……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你想怎么做呢?绕开郑相公还是?”

  祝缨笑道:“谁我都不绕开,明着做,咱们装正经!直道而行!”

  “详细说说。”

  “这几天,你在京中找些贫户,真正的贫户,无论是做工还是种田,让他见识见识,把脚落到地上。像你说的,不能置百姓于不顾。他自己找的借口,就得把这借口给咽下去。日子久了,见得多了,也许能有些用吧。”

  陈萌道:“好。”

  “不要教他任何‘心机’。”

  “放心,”陈萌道,“我看,也不会有什么人会教他这个的。”

  祝缨心道,你就是最可能教他这个的人,你还没有发现?

  ……——

  夕阳西下,两人站在了一座桥边。

  祝缨道:“我想家了,想爹娘和花姐了。”

  咳!说到花姐,陈萌略有些不自在,低声道:“那你就把人接过来,越拖,老人家身体越不好,路上越怕磕碰。”

  “来了之后,花姐的官职就没了。”

  “她毕竟是女子,算来也年近五旬了吧?有你在,她做富贵闲人,不比自己做一个小官安逸么?”陈萌渐渐镇定了下来。

  祝缨看了他一眼,道:“那她就很难在外自由行走了。她还挺喜欢自己有个告身能够做事的。”

  “女子为官,抛头露面,毕竟不雅,”陈萌含蓄地说,“也就是你纵容她们。男女有别,阴阳有道,尊卑有序,女监是不得已。其余……命妇品级……”

  祝缨摆了摆手:“她有自己的想法。”

  陈萌以为花姐是要守贞,也是一番叹息。做为官员,他倒不介意治下有一位节妇,作为兄长,他绝不想让妹妹自苦。万没想到,祝缨一直未婚,竟是花姐不愿再婚。

  他又看向祝缨。

  祝缨却觉得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