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小耳朵
再后来……”
她笑着笑着,突然流泪,可眼神里却一点一点涌起刻骨之恨,“胡人杀了我父兄,虐杀我曲南的百姓,我到那时才幡然醒悟,我有多蠢,为何要为了区区情爱离开爷娘,离开生?养我的曲南,即便死,我也该和他们一块。
崔娘子,我本将门,绝不惧死。”
她字字泣血,可不管哭,还是?笑,神情都是?那样的冷静,愈是?如此,才愈是?可怖。
崔舒若不敢说自己感同身受,但同样自骨子里感到冷意和绝望。
但崔舒若同样知道,如今的李三娘即便哭得再狼狈,也不需要安慰,因为她早已成长起来,足够坚韧,内心足够强大。她等着李三娘真正的来意。
果不其然,李三娘抬起头,用手慢慢拭去脸上的泪珠,她比任何人都坚强,此来不为示威,不为博取同情,她只是?想要个答案。
“崔娘子,你那般聪慧,若你是?我,你能想到法子,救下我阿耶阿娘,救下曲南,哪怕只救下一个人?”
这样的念头,囿困在李三娘的脑海里太久太久。
支撑她的是?对胡人的恨意,但她也无时无刻不在恨自己,恨自己的愚蠢,倘若她能有崔舒若的聪慧,是?不是?就有机会救下爷娘?
崔舒若注视着她,在李三娘殷切的目光下,认真而缓慢的摇头,“我做不到。”
她檀唇轻启,慢慢道:“生?机求的是?生?,然,覆巢之下无完卵,本就是?死路,何来生??”
李三娘听了崔舒若的话,说不上欣喜,而是?怔怔的,不知是?遗憾多些,还是?恍惚多些。
崔舒若走到她面前,也许是?曾亲眼见过李三娘最得意、最骄纵的模样,也是?她间?接促进了她的生?路与成长,崔舒若对她要比其他人,多一分怜惜。
崔舒若抬起她已经生?出茧子的手,用自己的帕子,一点一点,轻轻地擦拭着上面的血迹。尽管李三娘的手指节变得略微粗大,摸着也不似往昔柔嫩,可手的形状细长,依稀能瞧出曾经是?何等柔美,却不经风霜。
李三娘手上的血,全是?照顾伤兵是?沾染上的,可她到底是?跑了出来,问崔舒若个究竟,尤可见她到底是?多么?心神不宁与纠结。
崔舒若握着她擦得干干净净的手,一字一顿,望着她道:“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李三娘,好好的活下去,你爷娘兄长们死前,或许最庆幸的就是?你不在曲南。
这是?上天赐予你的生?机,握住它,活下去。
报仇也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罢,你只有活着,才能看到血仇得报、仇人归西?。”
崔舒若说完就回去了,只留下李三娘看着手里的帕子,怔怔然,不知在想什么?,最后紧紧握住,似乎下了决心。
崔舒若在施放完以后,已经累到不愿说话,她正想喝茶提神,可一想茶叶剩得不多,还都在马车里,又觉得麻烦,干脆置之不理。
可一回神的功夫,身边多了个水囊。
她觉得奇怪,顺着视线往上瞧,是?魏成淮。
崔舒若接过水囊,道了声谢,可知道喝了以后,才察觉到不对,微苦回甘,香气盈满,明明就是?茶水的味道。
她诧异抬头,就见魏成淮俊美的脸上薄有笑意,“你信中提过,我不知你何时会来,却又盼望着,便试着按你信里说过制茶,没?想到真成了。”
他说的轻松,可崔舒若清清楚楚记得,自己不过是?提了只言片语,想要制成茶,还缺了许多步骤,不知要试上多少?次。
崔舒若怔住,唇边溢起真心的浅笑。
可还不待两人说什么?,就有一个副将火急火燎的来寻魏成淮,他歉然的看了崔舒若一眼,跟着副将走了。
崔舒若拿着那个水囊,半晌没?说话。
霍良在一旁摸不着头脑,嘟囔道:“世子莫不是?累了,怎生?愈发?奇怪,方才站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说话,还不让我说。”
等到崔舒若走了,他拍脑袋笑得满足,“都当我老?霍是?个傻的,哼,最后不还得靠我。光站着等人家郡主小半个时辰有什么?用,不说出来人家能晓得嘛。”
霍良心情十?分愉快的回去了。
等到第二日,崔舒若拿着大军的粮草册子,正准备去寻赵巍衡,没?成想却扑了个空,一问才知道是?去了魏成淮的书房议事。
若再等等也不是?不成,可崔舒若想起幽州城断粮已久,光靠接济并不是?办法,她只好带着人去寻赵巍衡。
虽说王府里下人不多,但书房毕竟是?重地,还是?有亲卫看守。
崔舒若本来想向他们解释,结果人家连拦都没?拦,直接把崔舒若给?放了进去。难道是?因为她的郡主身份?还是?因为她是?救了幽州的齐王军队里的人?
都不该是?,即便是?赵巍衡来了,书房重地,也该通报。
崔舒若微蹙着眉进去了,见书房的门紧闭着,只好稍停下等候。只怕他们商讨的是?什么?要紧的事,说不准有关?于投靠齐王,那她贸然打扰就不大好了。
既不能进去,便只好在外随意打发?时辰。
她目光不期然望见廊下,却见满满都是?花盆,不仅是?廊下,还有院子、路边,全都是?兰花,那品种瞧着十?分熟悉,可惜全都枯死了。
第66章
可惜这些兰花都枯了, 也?不知道自己送的那一盆还活着吗?
看品种,倒是和自己的那盆一样。
也?不知?为何会枯。
崔舒若心中微叹,想起幽州围困多日, 许是并无闲心照料如此多的兰花吧。崔舒若最后还是上前瞧了眼, 这些兰花看着怎么像是浇了太多的水?
她轻轻叹气, 有些可惜了。
光看这些兰花的长势, 还有满院子的数量,想也?清楚定然是得到?极好的照料, 按理应该不会不清楚兰花不能浇太多水的。
崔舒若没费太多心思?, 不过是可惜了一会儿, 就继续等着?了。
她隐隐间能听见?书房似乎有讨论声,但听不大清,依稀是能听见?有赵巍衡跟齐平永声音的,而且大多数时候似乎是齐平永在说话。
崔舒若猜测,十有八九就是在说投靠的事情。
正?当她有所?猜测是, 门被突然打开?, 崔舒若和魏成淮打了个照面,她轻轻颔首, 魏成淮也?微微点头。在众人面前不好有太多交流, 魏成淮伸手一请, 出来的正?是齐平永和赵巍衡。
赵巍衡还恋恋不舍,他走前还不忘道:“请成淮贤弟仔细思?量,我并州绝对愿以最大诚意相待。”
“多谢赵将军, 事关重大,请容我思?量!”魏成淮俊朗的脸上, 神态凝然,但对赵巍衡十分客气有礼。
赵巍衡怅然若失, 虽希望魏成淮马上就应下,可也?清楚他说的没错,只好敛下心中的那点遗憾,连连点头,“应当的。”
齐平永则拍了拍魏成淮刚正?宽阔的肩膀,齐王那边是义,魏成淮这边是情,不论是谁,对他而言都只管重要,即便私心里期盼魏成淮能一同效忠齐王,可他到?底不能越俎代庖。
该劝的方才已经劝过,利弊也?说得不能再透着?,此事也?毋需多言。
最终,千万万语只汇做一句话,“你好生思?量,表兄信你。”
魏成淮抱拳,动作刚劲有力,带着?多年习武的利落,“多谢表兄!”
他们这才要分道扬镳,赵巍衡也?上去走到?崔舒若面前,他知?道崔舒若不可能无故跑到?此处,定然是有什么事寻自己。赵巍衡做了个手势,崔舒若点头,心领神会。
兄妹二?人送走了齐平永,才在一处四面开?阔的地方,让下人们站得远一些,开?始交谈。
崔舒若把粮草簿拿了出来,递给?魏成淮。
“我们的粮草还有许多,不仅够吃到?回自家地盘,还能多出在此处盘旋一月有余的粮草。
我想,既然我们已经解了幽州之围,大抵也?不会在此停留太久,幽州如今粮草尽无,哪怕出去采买,一城人的吃喝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凑齐的。光靠每日施放稀粥,也?并非长久之计,不如我们将多余的粮草卖给?幽州?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幽州而今的难题,亦不会难以向阿耶交代。”
赵巍衡拿过簿子看了起来,很快又合上。
他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再等等。”
“等?”崔舒若不解,但很快反应过来,如今要等的无非是魏成淮的决定,究竟是否要效忠齐王。以赵巍衡的人品,他敬佩幽州上下的不屈与悍勇,便不大可能以此事相逼,唯一的可能便是,若魏成淮同意,那么粮草便是效忠的第一个甜头。
“三哥你是想低价将粮草……”崔舒若试探着?问。
赵巍衡摇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北地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若是幽州能效忠,让那些观望的人好生瞧见?投靠齐王的好处,区区粮草又算什么。
天下动荡,若是能少些兵祸,于百姓而言,何尝不是幸事?
自前朝起,大小诸国变换便如昙花一现,某朝篡位者?众,臣窃主国者?多,天下礼乐崩塌,信义无存。北地刺史?起义频频,唯独阿耶苦等,站在义理之上方才起兵。他是想重拾仁厚礼义,也?许在旁人眼中天真?无比,我却觉得阿耶所?为方才是国朝绵延的根基。
君无仁信,臣无忠孝,仅仅靠武德打的天下是不长久的。前朝如此,晋朝亦如此。
当然……”
赵巍衡说着?又是一笑,“所?有的信念也?好,仁义也?罢,都要站在武德之上,否则不过是纸上谈兵的空想。”
他将粮草簿推向崔舒若,面带微笑,神采奕奕,眉宇中透着?旁人不敢有的自信从?容,“阿耶是仁义礼信,而我,还有所?有并州将士,则是能依托起阿耶的坚不可摧的矛。”
崔舒若似乎头一回如此直观的面对赵巍衡,如此清晰的认识他。
他才是真?正?聪明的人,窦夫人总说他年少轻狂,可他才是唯一看懂了齐王心思?的人。正?如同他头一个劝齐王造反,换旗时不惜迟来,也?要带上侯监察使?的头颅。
一个来日能将帝王权术玩弄得炉火纯青的人,即便是在成长期,也?不可小觑。
“三哥高义,衡阳敬佩!”崔舒若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待起赵巍衡。
她有预感?,赵巍衡横扫天下的荣光,堪堪起始。
往后再不能小瞧这位三哥了,说话做事,怕是要三思?而后行。如赵知?光那样阴郁的人尚好看穿,赵仲平那般的也?不怕,唯独是赵巍衡,他可以与人称兄道弟,可以纵情而哭,甚至可以包容部下的诸多过错,但真?到?了取舍的时候,他一定会做出最适宜的决定。
这,才是帝王该有的心计。
真?实又残忍。
然而下一刻,赵巍衡却又哈哈大笑,“二?妹你怎么这般严肃,小小年纪就板着?脸,往后可就容易脸生横纹,就如同阿耶那般。”
他和方才似乎判若两人,又是好说话、真?性情、爱胡闹的赵家三郎君,是会带着?崔舒若胡闹的三哥,是会和乱七八糟的江湖众人纵马狂奔、行侠仗义的赵三。
崔舒若能说什么,她当然是忽而莞尔,附和着?道:“还不是怕三哥你做得太过,到?时候回并州,怕是有不少人要对阿耶进言了。
只盼着?阿耶可莫要动家法,每回都要来这么一出,然后阿娘带着?我们去求情。”
崔舒若说得煞有其事,仿佛真?的是为此忧心,赵巍衡则得意笑道:“没法子,谁让我是阿娘第二?疼爱的孩子呢!”
“嗯?每回阿耶对三哥你动怒,都被阿娘拦了下来,怎么竟不是最疼爱的?”她抿嘴笑道。
赵巍衡指着?她,顾盼神飞,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你这么说可就没良心了,谁不知?道阿娘最疼的就是你,怕是一百个我都比不上呢!”
两人说说笑笑,当真?就只是兄妹寻常的揶揄打闹。
其实兄妹情义是真?,但很多事并不能如同普通百姓般简单。可真?要是像普通百姓,在这乱世,怕是连活下去的机会都不会有。
崔舒若等到?和赵巍衡告辞,才渐渐停下笑容。她看着?手里的簿子,心中感?叹,自己到?底是少了些魄力和眼力。
罢了,横竖她也?不准备谋夺天下,少了些就少了些,只要能站对阵营就是了。
她已经做出了最重要也?最正?确的决定,其余的……便是锦上添花了。
至于魏成淮,崔舒若知?道他不仅会效忠齐王,最后还会站在赵巍衡的阵营里,成为他最好,也?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可从?定北王世子,到?效忠齐王,这里头的心态转变,必须得魏成淮自己过渡,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她也?是。
否则不仅不是帮忙,还是加害。
必须要他自己心甘情愿,崔舒若在心中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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