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猗
她再次陷入短暂的混乱中。
旁边的教练已经叹息了好几次,不断纠正自己的动作,最后满脸的惨不忍睹。
自己坐在椅子上气喘如牛,汗水顺着下颌不断滑落,滴坠如雨打在地上,晕湿了一片地板。
教练拿起水杯,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顺口问自己晚上吃什么。
两人一起走向更衣室,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冰淇淋,被教练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
第72章
记忆的世界倏然破碎。
暗幕落下又掀开, 很快切出了另一幅画面。
苏蓁头晕脑胀,慢慢地支起身子,发现自己倒在一片草地上。
手下的泥土松软湿润, 锯齿状草叶色泽暗红,看似柔软,边缘却颇为锋利, 划得手腕生疼。
周围巨树森罗,枝杈参天, 树身皆是深红,腥风卷着落叶飘来,落在她的手边。
那叶片的底色漆黑,蜿蜒的脉络却是殷红,仿佛伸开的血管,还隐隐闪烁微光, 像是血液在其中流淌。
……这地方似乎有些熟悉。
苏蓁正琢磨着自己何时来过, 一些破碎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 “自己”原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莫名其妙穿越到这里,睁眼就在骸骨遍布的海滩上,旁边躺着父母的尸体。
尚未长成的冥鹫扑闪着羽翼,尖锐的鸟喙啄刺而来,从自己身上撕扯了一块块血肉。
异兽们被路人赶走, 路人又被死而复生的自己吓跑。
然后是……
饥饿。
苏蓁只觉得手臂发颤, 撑不住又倒在了地上。
这身体应当是所有记忆里最弱的了,纵然是之前那打鱼的, 好歹也是个半大少年,拖着瘸腿也能走路。
等等。
什么打鱼的?
苏蓁低下头, 看到两条又短又细的莲藕似的手臂,衣袖已经被磨破了许多,露出里面的皮肤。
这身皮子原本很是白嫩,如今却是伤痕交错,青紫斑驳,新伤旧伤破皮淤肿混在一处,看着颇为惨烈,还脏兮兮地沾着泥巴土块。
只看胳膊就知道这是个幼崽。
……甚至还不会站立!
她用手按着地想将自己撑起来,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无法受力。
饿。
苏蓁听见腹内饥肠辘辘之声,身上最后的力气仿佛也在被慢慢抽空,说不清哪里难受,但偏偏没有一处好受。
她艰难地向前爬了几步,手掌胳膊被草叶切磨,传来阵阵火辣辣的感觉,新伤旧伤一起作痛。
苏蓁再次倒在地上,看着自己幼嫩的小手。
手指很短很细,指尖弧度是钩状,比寻常人族要厚实锐利,只是这会子还没长成真正的利爪。
她躺在地上,摸了摸头顶,触到埋在发间的犄角,像是初初破土的笋芽,还只是两块凸起的、形状不完整的骨头。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她艰难地打了个滚,七手八脚坐了起来,回头一瞧,地上趴着一只成人巴掌大的百足虫。
那虫子通体暗红,有数十节腹板,彼此重叠如鱼鳞状,每节两侧都生出细长弯曲的足肢,乍看密密麻麻全是腿。
这东西足以令许多大人毛骨悚然,在小孩眼中更是恐怖到极点。
它甚至比自己的脑袋都大。
当然重要的不是形象,树妖怎么可能害怕虫子,重要的是这东西有毒,而她现在跑也跑不了,打应该也打不过。
树妖?
苏蓁脑子里闪过各种纷乱念头,同时艰难地后退,没有一刻这样怀念成年人的身体,她真希望自己还是之前那个一米九八的——
啊?
苏蓁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或许自己根本没穿越,这就是一场梦,因为自己太喜欢苏蓁了,所以才会梦到这种——
等等。
喜欢苏蓁?
大约是因为触发了关键词,一种纯粹又复杂的喜爱之情涌上心头,许多相关的记忆和纷杂的信息接踵而至,如同浪潮般淹来。
苏蓁只觉得脑子里轰然响起一个炸雷,将她彻底劈醒了。
飞跃而来的虫子,被地上生出的藤蔓钉在半空,然后撕得四分五裂。
“……”
苏蓁心情复杂地进入观众模式,想着这真真是完全白给。
她自然也喜欢自己,但一个人对自己的喜爱,和旁人对自己的感情,本质上区别很大。
更何况他的那种感情复杂、激烈又很特殊,她从未体会过不说,本身对象还是自己,就直接给她弄醒了。
但是,从某种角度上说,她倒是宁愿自己没有醒来。
她看着记忆里的小孩慌乱爬走,又试图捡起石头去砸虫子,可是手上没什么力气。
于是在虫子扑来时双方打成一团,他用小爪子抓扯,用尚未长成的牙齿撕咬,终于艰难地拽掉了那东西的脑袋。
他也毫无疑问被蛰了好几下,手上脸上甚至口腔里,又酸又疼还发肿。
但他看上去已经习惯了,显然类似的经历不是第一回,也还好这只是虚界最弱的一类异兽,身上毒性并不致命。
他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继续向前爬,又爬了一段路,来到一条浑浊的溪水旁边,水面映着林间红叶,脏污的水流里混着泥沙、血液、异兽的残肢。
水畔生着暗褐色的低矮灌木丛,树丛里有几颗绯红的朱果,直径只得半寸,鲜艳欲滴,果皮上还挂着露珠。
苏蓁认得那东西,这是秫树,果子也有微弱毒性,而且极为辛辣呛人。
记忆的主人伸出小手,胳膊被灌木树枝的尖刺划伤,甚至扎入血肉中,好不容易摘了两枚果子,才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就被辣得七窍生烟。
他倒在地上泣涕横流,却还是逼着自己咽了下去,因为着实太饿,接着嗓子也如同被烧穿一般,他蜷缩成一团捂着脖子痛哭不止。
苏蓁:“……”
苏蓁很难说自己是什么心情。
如果说吃苦,如果说伤势严重,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比这更严重更糟糕千百倍的伤势,她有过,她相信以后的萧郁必然也有。
但不知道是因为受难者只是个婴孩,还是因为她喜欢着这个人,所以她看得难受不已。
吃完了所有的果子,他总算又有了一点力气,开始继续向前爬,疼痛不断从衣袖和裤腿上的破洞间传来,时不时有草叶木屑扎进伤口,他咬牙将之拔出来,嘟囔着免疫力和感染之类的词,继续向前蠕动。
期间除了沿着水边吃果子之外,也抓过一些又白又肥的幼虫,还掏过蜂窝被蛰得大半边身子都麻了,疼得死去活来在地上打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爬上一片略高的山坡,望着前方昏暗的红树林,看到了一片白雾蒸腾的水潭。
水畔是纠缠虬结的树根,上方则是交错的藤条树枝,如同拱顶笼罩而下,投落了斑驳阴影。
谭中散落着石块,那些巨石被水流打磨得圆润光滑。
在远处观瞧,其中几块石头如同双目与嘴巴,组成了一个微笑的人脸。
“……真的是虚界。”
他瘫倒在地上感慨道,“希望我能活到她来的那一天……假如时间线没问题的话。”
只可惜有问题,而且问题大了。
他终究没能等到自己想见的人,只等到了天元宗的修士,带来了惊天噩耗,让他意识到自己穿越到了两千多年前。
记忆的画面开始迅速变化,一幕幕被加速展示。
苏蓁看到他拜入宗门,才出关的景阳仙尊只瞧了他一眼,就二话不说地收他为徒。
萧郁也因此成为门中风云人物。
毕竟大家都以为宗主不再收徒了,却忽然多了一位亲传弟子。
因为还没有随意变化外表的本事,这家伙顶着修罗族混种的壳子,更免不了受人瞩目,走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一回头就能看到有人盯着他瞧。
……这当然都是那些修为不高而且很闲的人。
萧郁全然不当回事,身为宗主的亲传弟子,旁人心里再多腹诽,也不敢怠慢他,他找膳堂的前辈们讨了许多能饱腹的药丸,把门一关就在院子里埋头修炼,连着数日数月都不出门一步,有时候练剑练的实在痛苦,就趴在桌上写字,将苏蓁两个字写满了整张纸,又赶紧烧掉,然后不厌其烦重复这过程。
宗主时不时闭关,其他的师兄师姐来指点他修行。
他拿着自己写的单子将罗列的问题挨个讲出,在他们讲解时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问,他对他们很是客气,其余的闲话几乎一句也不多说,那些人年纪都不小了,大多都当了师父,只将他当孩子看,对他都很是照顾,见状也只是笑,有人还会直接拿过笔,将答案为他写下来,还有人会说小师弟该去练练字了,萧郁思考片刻,遂一本正经地请教说,师姐能不能推荐两本字帖给我,那师姐十分惊讶。
“……小师弟当真想练字?我不过是开玩笑的,虽说你的字确实平平,但比你差的大有人在。”
“我想,因为我崇拜的人就写得一手好字。”
那师姐闻言直笑,下午就遣弟子送来几本字帖。
山中岁月漫长,对于修士而言却过得很快,等他修为涨起来,师兄师姐们也不来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一个人,不顺心的时候自然也有,不服他拜入宗主门下的人自然也不少,萧郁从不理他们,能不理就不理,能跑就跑,实在甩不掉了才直接干架。
后来景阳仙尊出关了,也偶尔指点他,他们相处时间其实也很少,但她只要一两句话就能让徒弟受益良多。
比起法神记忆里的慕容熙,当了宗主的剑圣,也依然如当年般洒脱随性,平日说笑也不拘泥于礼数,常人见她绝对无法想象其身份。
她学识渊博,万法精通,除了剑诀之外,但凡旁人能叫出名字的法术,几乎没有她不会的,故此门徒当中法修剑修体修符修全都有。
景阳仙尊似乎不准备让任何人继承自己的神剑,她的弟子们都早早开始打造法宝。
萧郁自然也不例外。
使重剑的剑修并不多,他在设计图纸时,翻了许多典籍,也请教了一些对此颇具心得的前辈。
前辈们都有些意外,有人好奇问他为何选重剑,他仍然毫不避讳地说,自己崇拜的一位高手便是使重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