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似伊
胡同街道的两遍，都搭满了各式各样的地震棚，毛毡棚，有的地上堆着大白菜，和木头屑子以及柴火棍，以及舍不得丢的烂白菜叶子，堆积的满满当当。
在北京这个地方，不是每一家每一户冬天都能买得起蜂窝煤的。
像他们这个大杂院的里面的人，好大一部分都买不起。
从西城到崇文，俩小孩儿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这还是一路跑着回来的。
若是走的慢点，怕是要到十二点去了。
雪花和林兰兰回来的时候，大杂院已经慢慢安静了下去，因为是腊月二十九，原本早该歇息的人们，却还在点着煤油灯干熬着。
这不，在穷的人家，到了腊月二十九，家里多少也备上了点年货。
大杂院也不例外。
孩子们知道家里的抽屉里面，锁着的有水果糖，有瓜子，有花生，还有饼干。
这就跟蛔虫在肚子里面翻滚一样，这哪里还睡得着觉？
基本上都在缠着父母，让他们打开那落锁的小抽屉，抓一把花生瓜子糖果来。
往煤炉子处一靠，哎哟，磕一点瓜子，吃点糖果，那真是幸福极了。
外面雪花一蹦一跳的入了大杂院，这乱七八糟的地方，她闭着眼都能进去。
无他，走的次数多，她一天都能走上八百遍。
但是，林兰兰却不一样，她以前在漠河长大，林家的房子又大又气派，宽敞极了。
两辈子她都没走过这种地方。
她怕的要命，好在雪花在前面牵着她。
等彻底走了进去后，雪花看了看她，“你要不要把糖果给我，我帮你藏起来？”
以前都是这样做的。
这一次，林兰兰却迟疑了，“我今天捡够了煤核，我自己藏着吧。”
她藏在棉袄里面的小口袋里面。
雪花喔了一声，“那我回家啦。”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欢喜，有了白馒头，还有了一把糖果，她可以和奶奶过个好年啦。
看着雪花不知愁苦的傻乐模样，林兰兰苦笑了一声，小小的一个人在这一会却心事重重起来。
她没急着回家，她不像是雪花，雪花奶奶起码还是真心对雪花的。
她的这一对父母，都是吃人的那种。
林兰兰上辈子其实找到过亲生父母，但是那时候都九十年代了。
家里的姐妹兄弟也都大了，也都会挣钱贴补家里了，所以，她见到的高家，其实算不上穷。
但是七十年代的高家是真的穷。
全家就指望着高二强一个人，他在钢厂上班，还不是正式工，而是一个临时工，做的也不是锻造这些活，更算不上是技术工人。
他每天的职责就是进去拉煤。
按理说，拉煤这个工作是有油水的，以前也确实有，他们家日子也好过一些。
但是后来高二强做的太过分了，被查出来了，差点被开除了。
是高二强的妻子，何丽芳带着家里大大小小六个孩子，一起跪在了钢厂门口，一连着跪了三天。
大的哭，小的也哭。
后面钢厂工会心软，这才给了高二强一个机会，让他继续在钢厂拉煤送煤清理煤灰。
只是打那以后，高二强的手脚也彻底干净了去。
在也不敢动里面的半分指头。
但是，一没了这个补贴，家里的日子就捉襟见肘起来。
尤其是孩子多，到了冬天买不起煤，家里冷的跟个冰窖一样。
后面大人想了个折子，让孩子们一早一晚出去捡煤核。
家里一共七个孩子，除了最小的儿子之外，剩下的几个孩子，都要出去捡。
哪怕是刚回家没多久的林兰兰也是。
“六妹怎么还没回来？”吃完饭的高四妮，忍不住问了一句。
好像全家也只有她还记得，那个未回家的妹妹。
这话一说，屋内糊火柴盒的众人，顿时跟着停顿了片刻。
“怕是在哪里躲懒吧。”
这话一说，高二强就跟着不高兴起来，他骂了一句，“让你把孩子送出去，送出去的孩子就是养不熟。”
一天五斤的煤核都捡不到，真不知道要着有什么用。
何丽芳听到丈夫指责的话，低眉顺耳的糊着火柴盒，没说话。
只是眼里却带着几分忧愁。
“那孩子没吃过咱们家的饭，养不熟也正常，等过几年大点，融进来了自然就好了。”
她是读过书的，也是有心计的，不然也不会做出来偷孩子换孩子这件事。
何丽芳就是当年把林兰兰，换到了林家去，而把原本的绵绵那孩子，给扔到雪地里面。
被沈美云捡到的始作俑者。
她的初衷是给自己的孩子寻一个活路，一口气生了五个姑娘，原以为第六个是儿子。
产婆和过来人也都是这么说的，说她肚子尖尖的，而且她还好酸。
第六胎全家都是好好的对待着，怕那未出世的儿子在家生产落了病根。
全家勒紧裤腰带，攒了小半年的钱，这才送她去医院生孩子。
但是万万没想到，寄以厚望的第六个孩子，不是儿子而是女儿。
何丽芳清楚的知道，这六姑娘带回家，是活不下去的。
她那丈夫和婆婆，肯定会把孩子丢到尿罐里面溺死，或者是掐死。
在没了法子的时候，她才想到了这个法子，把孩子换到好条件的人家去。
只是，那好人家的孩子若是个儿子，她当时就偷过来带回家养了。
万万没想到，对方也是个没带把的，她这才悄悄的丢了出去。
只是，这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没想到，五年后。
那一家孩子的养父母，竟然找到了她，把那个当年她换掉的孩子，送了回来。
何丽芳想到那天，林钟国阴沉着脸送孩子回来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都被吓的魂飞魄散了。
好在，婆婆和丈夫都没吭气。
多一个孩子，就当是多一个猪崽好了，养大了还能换一笔彩礼钱。
当然，这种念头他们是不敢让，别人知道的。
提起那个半路回来的女儿，高二强很是不高兴，他看了下时间，“在不回来，就把门关着，让她死在外面好了。”
家里孩子多，孩子是最不值钱的那个。
林兰兰本来蹲在门口的，听到这话，她知道自己在不进去就不行了。
她一推门进去，屋内的人，顿时看了过来。
“怎么回事你？回来这么晚？”
高二强率先发难起来。
他长期的不得志，在加上酗酒，一张脸满是横肉和褶皱子，看起来就有几分凶悍。
林兰兰是有些害怕他的，高二强踢人的脚特别疼。
在对比起以前的林钟国，林兰兰甚至觉得利益熏心的林钟国都算是个好爸爸了。
她小心翼翼道，“我和雪花今天去了西城，有些远——”
一开始，她也是趾高气昂的，不服输，但是后面被打的多了，自然也就小心了起来。
高二强对何丽芳使唤了一个眼色，何丽芳顿时过去，把她身上的小背篓取了下来。
“今天怎么就这么点？”
小背篓都没装满，最多三斤多。
林兰兰垂下眼，“有钱人家倒的煤炭少，明天肯定多，我明天和雪花多去捡。”
在这个家，她学会了低头，学会了说好话。
何丽芳听到这话倒是没在吱声，把那一筐子的煤核，倒在了门后面的袋子里面。
这才说道，“锅里面还有一个窝窝头，去吃了吧。”
林兰兰实在是吃不下去，她回来的路上吃了大半个白馒头，还吃了一颗糖，现在算不上饿。
但是，架不住在这个穷苦的家，连带着杂粮窝窝头，都是极为珍惜的食物。
她不吃，自然有人替她吃。
林兰兰这人向来是掐尖要强，她正准备揭开锅盖拿窝窝头的时候，一个四岁大的小男孩，突然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脏兮兮的小手，一把打掉了锅盖，哐当一声，林兰兰手里拿到一半的窝窝头，也跟着掉了下来。
小男孩叫高来宝，他哈哈笑，“笨蛋啊，你是笨蛋啊，你连窝窝头都拿不住。”
林兰兰深深地看了一眼高来宝。
他是老七，也是高家盼来的宝贝儿子。
生了六个闺女后的老七。
他这般粗鲁过分的动作，全家人没有任何反应，显然在高家来说，高来宝就是绝对的小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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