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译之
江朋等人鼻翼翕动, 伸头张望，那红彤彤的浮油裹着黄，底上又衬着一层浓郁的奶白色。
孟时双手扶铲, 用力搅和了两圈。
白菜、豆腐、 百叶，猪肉、牛肉、鸡肉，还有他们暂且辨认不出的蔬菜和肉类，混了整整一锅。
翠县这里的饮食较为清淡, 更没有将这许多不同食材混煮的习惯，若以前有人跟江朋说，要把所有的蔬菜和肉放一起煮, 江朋定要嘲笑那人是牛嚼牡丹, 可今天，他走近那锅名为麻辣烫的东西, 忍不住想要一尝其口味。
“师母, 米饭也蒸好了。”阮二蛋远远喊道。
“开饭吧。”孟时将大铁铲交给陆怀中，有谷仓的妇人捧出许多碗筷来，陆怀中将每一碗都盛得满满的，大家自行取用。
因为人多, 谷仓的规矩是排队取餐, 江朋和卓子丰等人来这里这么多次，早已习惯了这个规矩, 抢占先机, 排到了前头。
很快，江朋得到了一大碗麻辣烫和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喂，等我！”卓子丰还没拿到米饭, 一道的江朋已经径自去找座位了，他焦急喊道, 友人却只顾着盯牢手里的麻辣烫，根本没空搭理他。
卓子丰摇头，暗骂一句馋猫，待饭一盛好便追了上去。
其他画师们也都盛了一碗麻辣烫，各自找位置坐下。他们与谷仓的农人混合而坐，关系热络，《四时农事》的创作让两拨原本没有交集的人互相熟悉起来。
“味道怎么样？”孟时端着她的麻辣烫，坐在了江朋和卓子丰对面。
卓子丰咽下嘴里的东西，有礼地拱手道：“嫂子手艺了得，您瞧这馋猫，已经忘乎所以了。”
他身边，江朋埋头苦吃，甚至没发现顾迟秋也坐到了他的对面。
“喜欢吃就多吃点。”孟时笑。
*
在谷仓尝过麻辣烫后，江朋回到家也心心念念，他从小爱吃，家里又有许多亲戚是开酒楼的，好东西吃过不少，但像麻辣烫这么特别的还是头一回。
他一边回味一边往自己的院子走，不想半路被管家拦住，让他去正屋面见父母。
江朋脑袋一缩，这些日子他不是往顾家小院就是往谷仓跑，《四时农事》工程量巨大，为了画好它，他甚至在谷仓借宿了几宿，今天父母突然找他谈话，该不是要教训他吧？
可惜也不容他拒绝，管家坚定地将他请到了正堂，江父江母果真都在。
江家人做生意的居多，唯江父有个举人的功名，没有行商，所以江朋跟他的堂兄弟们也不同，从小是往考科举入仕的路子上培养的。
江父自诩有点才华，不想儿子是个纨绔，每日不是作画，就是喝酒，不好好读书，成天跟狐朋狗友鬼混，尤其是那个画疯子卓子丰。
见江朋缩着脑袋畏畏缩缩地进门，江父气不打一处来。
他正要狠狠骂一骂这个不孝子，身旁的妻子却抢先扑了上去：“你这皮猴子，又往哪里野去了？”
江母叉腰，气沉丹田，她脾气一贯跟她爱穿的红衣一样火爆。
江朋小声道：“我画画去了。”
“画画？”江母嗓音猛地拔高，指着江朋道，“那姚家的女儿我跟你说三回了，画像都往你屋送了好几幅，我让你去相亲，结果你跑哪里去了？”
江朋低头，他一点也不想相亲，他只想画画，但江母正在气头上，江父虎视眈眈，肯定也有一堆话要骂他，他得想个办法糊弄过去。
眼珠子滴溜一转，江朋有了注意。
他举起手指，委屈道：“母亲我错了，实在是卓兄告诉我，西家村那里出了一品极鲜美的料理，美容养颜、益寿延年，儿子想着这么好的东西一定要让父亲母亲吃上才行，就去西家村求教了，结果……”
他食指侧面有个水泡刚消下去，还能见到红红的创口。
江母扫了眼他的手指头，立刻心疼起来，捧住了江朋的手：“你还自己做了不成？这手怎么回事？上药了吗？来人，去请大夫！”
正屋里一整慌乱，取药的，请大夫的，所有下人都被江母调动了起来，她满心都是儿子为了她学做菜，把自己烫伤了。
她儿子怎么会这么好？
自己不能再骂他了。
江父瞅着眼前心疼紧张的妻子，和撒娇装傻的儿子，满肚子教训人的话只好给全部憋了回去。
等着吧，他总能逮到机会教训这个兔崽子的。
做戏要做全套，江朋的手指被大夫一番包扎后，他在自家母亲心疼的目光，和自家父亲狐疑的目光中，拍着胸脯表示，他一定要学会这道麻辣烫，到时回家做给父母吃。
江母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隔天就命人准备好了包袱，把江朋扫地出门。
“小兔崽子，跟老娘做戏，学不会不准回来。”江母一边用帕子抹眼泪一边道，转身让人关了宅门。
江朋呆立在自家门外，抱着包袱。
他这是……被离家出走了？
看刚才老爹那幸灾乐祸的眼神，肯定是晚上回去吹过枕边风了，不然他娘才不会看出来自己在诓他。
为今之计，只能去西家村找顾郎和孟四娘帮忙，祈求早日学会麻辣烫，再回家负荆请罪了。
江朋抱着包袱，打算先去找卓子兴。
与此同时，孟时正在裕家的厨房里紧张忙碌着。
为了推广辣椒，裕大娘子动用人脉联系了几个食肆与酒楼的老板前来吃饭。
孟时为了做好这桌饭，亲自下厨，领着蔡阮二人，和几个谷仓那里挑上来的妇人一起，做了一桌辣味十足的菜。
毛血旺，辣子鸡，酸辣土豆丝，辣椒小炒肉，剁椒鱼头……
被邀请来的老板们见了这一桌红色，均是新奇又惊讶，他们都是做吃食生意的老手，市面上热门的冷门的菜色不知见过多少，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些。
若只是一两道未曾听闻也就罢了，这一来就来了一桌，而这一桌菜有一个共同的主角——辣椒。
有几位老板依稀知道这种果实，近日有些年轻人喜欢将它们绣在扇面上或者丝帕上，他们却从来不知道这种红艳艳的果实还能做菜。
而那呛鼻又霸道的香气，实在令他们印象深刻。
裕大娘子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
老实说，作为吃食生意的老手，他们佩服她身边那位孟四娘的胆识和才能，但考虑到自家生意，他们就不敢随便做决定了。
辣椒做的菜强势而霸道，就像酒里的烧刀子，一口下去，那滋味永生难忘。
好几个老板当场被呛得猛咳，灌了一大杯下人送上来的酸梅汤才缓了过来，回头看向这一桌辣菜，有点生无可恋。
另几个还算适应良好，这辣菜就像烈酒，头一回喝定然会被那辛辣之意震慑，可喝得多了，逐渐体会到了妙处，却是欲罢不能，就算不嗜酒也爱偶尔小酌两杯。
如果有哪家酒楼做这门生意，他们是不介意偶尔去吃一顿，调换调换口味的，可是若放进自己的菜牌子中，却有点为难。
翠县的饮食以清淡为主，他们酒楼的菜色也是以精巧雅致取胜，这些辣菜若是加入，实在格格不入。
老板们都不吝夸赞了孟时的菜，却在是否引入辣椒一问上，不约而同踌躇了。
裕引璋和孟时也早有预料，没有勉强，而是送了许多辣椒给他们，还赠予了每位老板一道辣椒菜肴的菜谱。
收到辣椒和菜谱，许多人当下便有些松动了。
大规模引入辣菜有风险，但现下不论菜谱还是辣椒都是免费的，这些也够他们在自己店内做一点小尝试，如果客人喜欢，再将辣菜正式写上菜谱也不迟呀。
老板们抱紧辣椒和菜谱，决定回头找自家主厨商量一番，便陆续离开。
孟时跟裕引璋又说了一些话，去喊跟她一起来的阮蔡二人和谷仓来的妇人们一道回去，妇人中一个叫吴汐的却说有事想跟她商量。
吴汐是陆怀中妹妹的夫家嫂子，她丈夫在来往山阳道的路上不幸过世，现在一人带着两个孩子。
谷仓那里是各家出人干活，食物平均分配，吴汐家里没有壮劳力，但大家照顾她，食物从来没有短过他们家的，所以她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今天孟时需要人帮忙，她非常积极地响应，就是希望也能为东家出一份力，而那些辣椒菜肴，则给了她新的灵感。
“我去瞧过官道边的那些店家，翠县行商多，人流大，有不少人会停下用膳。”吴汐谨慎地叙述着她的计划。
她一个妇人，种地肯定比不过是男人，所以她早就有做生意的想法，上次见识了麻辣烫，今天又在孟时的指导下，见识了这些辣菜，她心里总算了生意的雏形。
“东家要推广辣椒，我在官道旁摆摊，行商来来往往，兴许能帮着东家将辣椒的消息传扬出去。”吴汐继续道，她本钱不够，需要孟时的帮忙，所以思考了很久该如何说服她。
该说的都说完了，吴汐有些忐忑。
她重复了三次拉衣摆的动作，焦急地等待孟时的答复。
等待中的每一瞬仿佛都被无限拉长，远处的狗又吠叫三声后，孟时终于说道：“你预计需要多少本钱？”
微小的希望随着这句话迅速膨胀，吴汐绞着手指，强逼自己按下兴奋，冷静道：“大约五贯钱。”
“好，我家有一辆闲置的摊车，我给你投十贯钱，盈利咱们五五分成，你看如何？”孟时道。
第90章 瓜瓜
“真, 真的？”吴汐深怕自己听错了。
“自然，不过本钱有一部分会直接折算成辣椒，此外, 我会对你有一些销量的要求，账本也需要定期给我过目，你可同意？”孟时道。
“当然，当然, 我没有问题，孟娘子，我一定会把这桩生意做好, 不会让您失望的！”吴汐道。
“好的, ”孟时鼓励一笑，“我建议你从毛血旺和麻辣烫中二择一来售卖, 刚开始摊子不要铺大, 一点点来。”
吴汐认真记下，回去的路上又跟孟时讨教了一点做生意的事，她心里的雏形逐渐丰满，打算先将要售卖的菜品定下来, 用孟时给的本钱购置一些基础用具, 然后就开始摆摊。
就定在五日后开始吧，吴汐难掩激动地想着。
吴汐的小摊也算意外之喜, 孟时回到家, 就吩咐蔡阿蛮着手处理了。
这件事安排下去后，孟时又去找了庄氏。
开始种植辣椒后，葱油饼和蟹壳黄的生意孟时也没有完全放下, 现在主要由庄氏在负责运营。
谷仓那里的人来了后，庄氏挑了一对兄妹来家里帮忙, 现在已经逐渐上手。
这桩生意虽然不大，但也累积下了不少客户，尤其是松茸版蟹壳黄的客户都是富户和豪绅，他们来自不同的地区，在当地都有着不错的影响力。
孟时跟庄氏一起整理了一份名单出来，打算做一款点心礼盒，每家送上一盒，再附上辣椒和菜谱。
关键是要送什么点心呢？
这款点心要好吃，还得与辣椒有关，能让这些富户豪绅在第一时间认识到辣椒的美味，这样他们才会有更强烈的意愿去尝试孟时附上的辣椒菜谱。
孟时列出了几款点心，在家挨个尝试。
尚未决定时，江朋和卓子丰又找上了门。
他们上门是上午，顾迟秋在屋后上认字班的课，孟时便自然地指向屋后，告诉他们去那里找顾迟秋。
谁想江朋却拉着好友径直来到孟时跟前：“嫂子，我们是来找您的。”
“找我？”孟时一边揉面团，一边道。
江朋瞄到不远处的辣椒，猜想孟时又在做跟辣椒相关的菜肴，遂主动卷起袖子道，“我们江家的男人都是会下厨的，嫂子需要做什么？尽管使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