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中花慢
把手绢叠得整整齐齐放进口袋,又花四分钱买了两个笔记本,按住小口袋,迈着小腿噔噔走出供销社。
扬着手中的本子,小满说:“妈妈,买到了。”
“好嘞。”舒苑说,等小满把本子装进斜挎包,弯腰把她抱到自行车大梁上,骑车回家。
让陈载抽出时间来并不容易,他们是周日下午去的远一些的南石潭公园,天气晴暖,湖水清澈,正是划船的好时候。
船有两种,手划的木船,还有电动船,“小满,你想玩儿哪种?木船需要自己划,电动船玩二十分钟就没电。”
小满犯了难,划木船可以多掌握门技能,可电动船听上去很神奇。
舒苑看着他那纠结的小表情,说:“别选了,都玩儿,反正是你爸花钱。”
陈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陈载发现,划船可能是他最排斥的事情之一,可是有舒苑跟小满陪着,他并不算抗拒,感觉还不错。
看到快乐的小满,好像童年的自己也能有跟爸爸妈妈一起划船的待遇。
陈载戴着白线手套,跟小满坐在船尾,教小满摇浆。
舒苑坐在船头,朝向父子俩,低头从挎包中翻找零食,她买了酸梅粉、果丹皮、话梅等一大包零食,刚拿两颗话梅投喂到父子俩嘴里,等船桨已经到了小满手里,平稳木船就开始摇晃像要翻船。
舒苑赶紧说:“稳住,咱们可别掉下去。”
小满赶紧向陈载求助:“爸爸,帮忙。”
陈载扶住船桨,看舒苑又在剥果丹皮,她穿了件碎花短袖衬衣,外面还套了件白色线衣,李红霞拆了几十双白线手套给她织的,朴素但好看,他似乎轻描淡写地说:“舒苑,水就四五十厘米深,你都怕吗?”
舒苑根本没看到他探寻的眼神,也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深意,又往父子俩嘴里投喂果丹皮,随口说:“我可不想掉下去洗澡。”
从木船上玩了一个小时,又去租电动船,五块钱二十分钟,小满觉得电动船特别神奇,居然可以自动行驶。
陈载觉得确实应该带小满出来玩儿,小家伙脸庞明亮,笑容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的小脸。
沿着湖边走,又花三块钱跟钓鱼的老大爷买了两条大草鱼,装在网兜里,小满拎着吭哧吭哧往前走。
从公园出来,碰到沈忠诚一家三口,沈盼看向在爸爸妈妈身边满脸笑容的小满,眼神黯淡,要是舒苑是他后妈,他会像小满一样开心吧。
舒红果看小满乖巧,夫妻俩恩爱,跟自己作比较,天哪,她这是过得啥日子啊。
沈忠诚想的是夫妻俩看上去非常和谐,应该是装得给人看的,他们啥时候离婚?
沈盼抓住机会挤兑舒红果:“你没发现你哪哪儿都比不上舒苑吗,你不如她漂亮,不如她上进,以前舒苑也在家待业,但她现在是摄影师,比赛还能获大奖,你整天无所事事。”
后妈没有任何优点,比不上亲妈,他不喜欢。
小孩很聪明,知道怎么说话会让人生气。
舒红果皱眉,沈盼平时混得很,把她跟舒苑比,就是故意气她。
她趁着沈忠诚去厕所进行反击:“小满会画糖画,你咋不会呢,上你的学吧,我哪无所事事,家里的活儿都是我干的。”
让她怄得慌的是,整天做家务忙得陀螺一样,她还要给沈盼擦屁股,字面意义上的。
五六岁的小孩嫌大便脏,不肯自己擦屁股,每次大便完都会大声喊“有点稀”,戴淑芳关心孙子身体健康,就会指挥她去观察这小子的大便,她只能跑进厕所,沈盼就能得到擦屁股服务。
沈盼毫不示弱:“你整天在我爸面前晃悠!他一个写不出来小说的作家有啥好的,再说我爸心里只有我妈,你看你使劲往跟前凑,他理你吗,在我们家,你就是保姆。”
很难想象这是学前班的孩子说出来的话。
舒红果被深深刺痛,她已经意识到在这个家里没有地位,可想不到连这个需要她照顾需要她擦屁股的小不点都轻视她,说她是保姆。
总体上来说,舒红果有点脑子,但不多,她坚持嫁给沈忠诚肯定是动了脑子的,但婚后生活跟她想象得差距太大,她毫无办法。
戴淑芳苛刻得很,买菜钱都要记账,生怕她抠钱往娘家拿,唐素凤不给她好脸子,从撺掇她从婆家抠出点钱来。
继子整天怼她,男人要么是不行,要么是对她没啥兴趣,她难言之瘾都没法找人说。
不知道如何改变现状,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回到家,陈载去忙着看书,母子俩进了厨房,小满干他爱干的活儿,和面,舒苑把鱼剁成块,油炸,做成金黄鲜嫩的红烧鱼块。
加了鸡蛋油菜的手擀长寿面,再加上鲜香多汁的红烧鱼块,就是庆祝小满生日的美味晚餐。
等舒苑洗完澡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出来,小满立刻跑过来帮她擦头发,舒苑坐在床沿上,小满站着,等长发擦到半干,小家伙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儿叠得整齐的手绢递到舒苑手里说:“妈妈,孩儿的生日,娘的苦日,这是我送给你扎头发的。”
粉色的棉布手绢,四角花团锦簇,在小满的审美里,这样的手绢最好看。
舒苑想起前两天,她带小满去供销社,肯定是那时候买的。
在之前的记忆中,她觉得可能有一部分是她本人,有一部分是别人,行为异常让人无法理解的都不是她,生产受苦的不是她,但面对真诚的小孩,舒苑认下了这件事儿。
舒苑觉得用手绢扎头发还挺好看的。
她面露惊喜:“小满买得手绢可真好看。”
小满乐得嘴巴快扯到耳朵根,自豪得很,还是摆摊自己挣钱好吧,可以随意给妈妈买礼物。
小手笨拙地拿梳子梳理着舒苑的长发,舒苑感觉做了次头皮按摩,小家伙把手绢绑上去,明亮的小脸怼在舒苑面前,他觉得妈妈漂亮极了。
舒苑被小满对妈妈全心全意的爱感动,早慧的小孩在乡下生活那段经历应该对他的心理造成创伤了吧,可他还是接受了舒苑洗白的那番说辞,比谁都坚定,抛弃预知带来的困扰,比如在他的预知里,妈妈去给沈盼当后妈,毫无芥蒂地爱妈妈。
陈载从书房出来倒水,放缓走回去的脚步,在旁边看得百感交集,小满真的很爱他妈妈。
很好,他有妈妈可以爱。
有点羡慕他。
结婚是个正确决定。
——
舒苑的夜大只上了一次课,那次课是跟同学还有班主任见面,之后她总是请假,第一次二次请假都挺顺利,到第三次请假班主任不乐意了,不肯批假,并说:“没有像你这样总不来上课的,你看看你哪个同学不是抓住机会如饥似渴地学习文化知识,你考上夜大并不意味着你能拿到毕业证,每学期考试必须合格才能给发毕业证,学校对通过率有要求,我不可能放任你一直请假。”
舒苑耐心听班主任说完,言辞恳切地说:“我保证不给班级拖后腿,我只是平时请假,会按时来参加考试,每门课都能及格,一定能顺利拿到毕业证。”
舒苑心说要不是想搞个文凭,她愿意上夜大?学费加上书本费一年得五十多块,很多学员都有单位报销,她是自己掏钱。
现在读夜大的人很多,有些人是被运动耽误的,现在单位对学历有要求,不得不边工作边拿文凭。
花钱可以,花费时间舒苑不乐意,再说是乌漆嘛黑的晚上上课,还要大老远奔波。
班主任哪儿相信她的话啊,说:“你这态度就不端正,你不要轻视夜大教育,有很多人想考都考不上,再次踏进校门多难啊,现在我们国家……”
班主任老师劈头盖脸一番教育,舒苑好不容易等她停顿下来,连忙插话说:“齐老师,我也是被上山下乡耽误的,其实我的学业已经达到全日制本科毕业水平,包括新闻学本专业,来读夜校是要获得文凭,但我应该不需要再上课。”
这一番自大的言论惊得班主任合不拢嘴巴,脸上的眼镜滑下鼻梁差点掉下来。
这是一间多人合用的办公室,刚才老师教育学生没人在意,现在听到舒苑自在的说法都朝这边看来,打量得啥样的学生才能说出这样自大的话。
好一会儿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说:“你说你已经达到全日制本科毕业水平?包括专业课?你知不知道,教新闻学专业课的有好几位教授呢,夜校学生同样能享受到学校最好的师资力量,你怎么能这么狂妄?我没听错吧。”
舒苑语气非常肯定:“是的,齐老师,您可以拿试卷来做测试。”
她实在不想晚上跟周末跑来上课,能一直请假的话,一定要请假。
班主任从来没见过语气这么大,这么狂妄的学生,被这番雷人言论轰炸得脑子一片空白之后,她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舒苑的提议,本来想拿专业课试卷给她,但考虑到专业课有些题目比较主观,说不定舒苑能蒙个八九不离十呢,又考虑了一下说:“那你就考数学吧,现在就考。”
她完全不想给舒苑准备时间,要用成绩说话,打击她的嚣张气焰,教育这个自大的学生。
像一粒石子丢进一潭死水里,办公室里突然热闹起来,有个老师自告奋勇地帮忙:“我去找试卷。”
舒苑忽略各位老师质疑的目光,安静等着,帮忙的老师很快返回,手里拿了张数学卷子,并说:“你们的数学只需要学习一年,去年最高分是九十二,一个半小时,你能考九十二分,我就给你批假。”
舒苑接过卷子扫了一眼,都是线性代数跟微积分的内容,一年时间能学什么呢,当然学得只是皮毛而已,那些题目在她眼里很简单,不理解题目含义照葫芦画瓢都能做出来。
她在班主任对面坐下,询问:“如果我能考九十二,就能全年批假吗?”
她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狂妄自大伴随的就是无知,她一定要让这个学生有敬畏之心,对知识,对学校,对夜大有基本的敬畏,班主任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射出森森寒光,咬牙切齿地说:“可以。”
有老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给她假,五年的课程全都给她批假,但要是考不到九十二,批不了假,不出勤不发毕业证。”
班主任强烈赞同,把自己的钢笔递过来说:“对,你听清楚了吧,后果自负,答题吧。”
舒苑重复:“只要考九十二,五年课程时间全批假就行。”
她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两点钟,她是请了假从照相馆出来的,她要尽快做完题回照相馆。
她埋头答题的时候,几个老师都过来凑热闹,他们迫不及待想要见证这名同学的失败,并把她作为反面教材,督促学生们珍惜读书机会。
不过只看了一会儿他们就觉得没意思了,本来想看到这名同学冥思苦想抓耳挠腮答不出来题,可是她很安静,完全不顾周围的喧闹,好像题目对她来说并不难,胸有成竹的样子。
舒苑花四十分钟就答完了题,扣上钢笔盖还给班主任,并把试卷也递过去说:“老师,现在判卷吗?”
班主任扫了眼整洁的填写完整的试卷,脸色微变,说:“你先回去吧,我找数学老师判卷子。”
舒苑起身告辞:“好的,老师,我先回工作岗位。”
她还没走出办公室,几名老师就轮流看她的卷子,有老师说:“看那学生很有自信,快去找数学老师判卷吧。”
他们比舒苑还期待知道她的成绩。
——
天越来越热,陈载居然主动提议说要带小满去学游泳。
小满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马上说:“好呀,我想去学。”
是爸爸提议的,爸爸平时那么忙,还愿意带他游泳。
“你也去吧。”他说。
舒苑说:“好啊,要给小满报游泳班吗?”
她想陈载一定是个佛系老爸,对小满没啥要求,从不督促小满写字学算术,可小满是个自律的小孩,如果八十年代也有鸡娃的概念的话,小满是自己鸡自己,他总是很主动的学习。
根本就没有鸡飞狗跳的带娃生活,舒苑也很少操心。
“不用,咱们俩都能教。”陈载说,深邃的视线在舒苑脸上扫过,很快收回。
舒苑觉得大为震撼,他不仅要带小满去游泳,还要自己教,他工作跟上课要忙死了,还愿意亲力亲为。
小满有爸爸教游泳可真好啊,相处时间久了,更觉得结婚共同抚养小满是正确决定。
舒苑想起,她游泳是舒大庆教的,舒大庆水性很好,她得了真传。
不仅在游泳池里教,舒大庆还带她到马尾河里游泳。
教学游泳的记忆变得鲜活,舒苑恍惚觉得舒大庆教的是她自己,不是所谓“原主”,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想,可能跟记忆是清晰还是模糊有关,但也说不太清楚,索性不再去考虑。
“那我去给咱们仨买泳衣,你穿多大的?”舒苑说着,往他身上看。
陈载无法忽视她的视线,说:“我自己买吧。”
舒苑笑道:“孩子都生了,我给你买泳衣你还会不好意思吗?我看着买吧。”
休班的时候舒苑抽空去给三人买回了泳衣,八十年代的泳衣可真节省布料啊,她都没看到遮挡严实的,只能在自己的泳衣上加点布料,把泳裤改成裙子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