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若没有陛下在后方拉扯着缰绳,她们这些性情各异、想法不同、出身有别的将领,谁知道会将局面带成什么样子!
“我可没说你这话有错,我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刘义明将下巴一抬,满脸都是少年人的桀骜。
王神爱忍不住笑道:“那就如你所愿,你们比一比吧?”
孙恩大惊:“陛下,我先和刘勃勃比,后和她比,我是什么?刘将军们的磨刀石吗?”
他倒不是不敢比,纯粹有点怕被这种悍将突脸。
可别没在战场上受伤,反而在这等同僚切磋中弄出点事情,成了建康的笑柄。
唉,都怪他不够坚持,在向陛下坦白了身份后,就将姓名重新改了回去,要不然他也姓“刘”的话,是不是也能得到一点偏袒?
果然在江东地界上,姓孙还是风水不太好。
王神爱不知孙恩此刻究竟在想什么,但大抵不会是什么正常的想法,打断道:“行了行了,哪有用磨刀石来形容自己的。义明的话只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我想用你们二人的领兵对垒来确认一下,此事究竟是否可行。”
“什么事?”刘义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凑到了王神爱的面前。
她没想到自己的请求,居然好像还能有意外的收获。
王神爱道:“近来建康城中因科举的缘故士人学子聚集,朝中六部也新入了一批官员,外放至各州的官员名单也正在草拟当中,那麽文官定了之后,武将呢?”
刘义明回答得毫不犹豫:“武将当然是在战场上磨炼出头。”
可她话刚出口,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捂住了嘴,脸上露出了几分后悔。
不对,非要说的话,她虽然是在战场上才真正得到了领兵的机会,但若真的要和那些出自底层的士卒相比,又已幸运了太多太多。
是陛下先给了她机会,天幕为她提供了支持,再加上当日洛阳的局势危急,还有那一把因缘际会的火,才让她终于跳出了寻常将领的作用域,甚至让魏国都真正记住了她的名字。
可更多的人就算有领军的天赋,要爬到应该站着的位置上,还是太难了。
需要的时间也不是十年二十年而已。
刘裕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如今读书人有了一条明确的出头之路,武将呢?
“陛下——”刘义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按照天幕所说,您会在建康等地开办官学,让有读书天分的人接受大应的教育,从而出头,那武将……是不是也可以有映射的学校?”
“武将和文官不一样吧?”孙恩皱眉反驳,“总不能武将也要靠着照本宣科的方式,来学什么排兵布阵,打架也要先通礼仪,这教出来的都是什么?”
纸上谈兵的腐儒吗?
“我都说了是映射,映射!”刘义明很不服气,“又没说文人的官学教什么,武将都要学什么。你不是被天幕称为陛下的政委吗?怎麽连这点问题都想不明白。”
“你看,当将领的不仅要自己会骑射,还要知道各个兵种的配合。如果没有外力的提拔,他可能一辈子都只知道步兵如何如何,那这学校之中就可以教授这个。当士卒的只需要听从命令就好,当将领的却需要知道士卒的情绪如何,防止炸营,就像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信仰一说,这点也可以教。”
“还有……”她掰着手指认真算道,近来在建康歇息又圆润起来的脸上多了几分严肃,“昨日我在学军营中如何建厕所,前日学的是军营的防御工事建造,半个月前刚听北府军中的老兵讲完野外筑城的学问,这些也能教。”
“若能从寻常的士卒中找到学这些东西很快的人,说不定就是一员未来的将领。”
王神爱接话道:“还可以在校场甚至是野外两军交手,训练统帅应变的能力,是不是?”
刘义明连连点头,但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可什么样的人能在这学校中读书,谁来教授这些东西,教材又不像是读书人的经文一样有现成的,全都是问题啊。”
哪有说起来这麽容易。
“那就劳烦刘将军、孙将军、张军师合力参谋,拿出一份行之有效的计划吧。”王神爱回道。
刘义明本已觉得自己够厚脸皮了,起码已在战场上锻炼得比先前厉害了许多,还是在陛下此刻期许的目光中,觉得面颊有些发烫。
更是没想到,会听到陛下接着说道:“若这军校的计划当真能成,到时候我把你们三个的名字,或者还有其他人一并参与筹划,也给算在当中,全给刻在石头上,摆在校门口。”
这……这是不是也太荣耀了点?
刘义明抓了抓头发,一阵汗颜。
孙恩也随即见到,王神爱转向他道:“还有,我听人说,你前几日在担心,随后的北方战场上,调度不来这样多一呼百应的人手,你会失业?”
“啊……”孙恩傻眼了,“我原话不是这样说的!”
到底是谁这麽担心他的前途,跑到陛下面前来为他“打抱不平”。
张定姜道:“陛下,我可以为他作证,他原话真的不是这麽说的。”
她强忍着笑意,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他说的是,到了北方战场,就没有这种让他爬高振臂一呼,底下人还让他背天师道经文的场面了。”
孙恩额角的青筋一跳,怒道:“这后半句你可以不说。”
干什么非要把他的窘事这麽直白地说出来?
他孙恩不要面子的吗?
王神爱扶额失笑:“好了,总之,你是不必担心失业了。”
现在,在桓玄行将启航,刘勃勃匆匆领兵西行的时候,其他的将领除了保持作战的手感,也多出了另一件有趣的差事。
这才叫做,建康城中各行各业蒸蒸日上,文武事业全面开花。
……
谯纵已看着眼前的烛火看了有好一会儿。
直到外间巡营的一声梆子响提醒着他已至午夜,才让他猛地从沉思中惊醒,犹豫了片刻,终于吹灭了烛火,和衣躺到了行军床上。
但闭上了眼睛,还置身于一片黢黑当中,他的心绪依然紊乱得厉害。
明明理智告诉他,此刻不在成都的高墙庇护下 ,他应该时刻保持充沛的体力,抓紧为数不多的睡眠时间。
可事实就是,他睡不着。
“之前听天幕说了那麽一通,砍了侯晖杨昧这两人的脑袋,决定征讨姚兴,取信于永安,怎麽真到了做起来的时候就这麽难呢?”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
不过,虽然谯纵说出的是一句疑问,他自己可能是知道理由的。
古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清理掉“祸端”,决心北上,叫做一鼓作气。
从成都徐徐进军,向汉中方向推进,威逼关中,叫做再而衰。
还没正式向关中发兵,就听到了关中方向传来的一连串消息,可真是名副其实的三而竭。
谁能想到啊!姚兴这家夥都已被天幕说成了这个样子,居然没有即刻弃械投降,接受四方的围杀,反而在立姚崇为太子后四方反击。
哪怕他这种打法,势必会让原本就疲弱的关中被进一步消耗府库积蓄,也极容易被永安找到可乘之机,但在永安抵达之前,他是真的没有一点要出事的样子。
不仅他没事,他的对手已倒下数个了!
谯纵并不知道,姚兴反击的战绩当中,其实还有拓跋圭在背后撑腰,只知道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里,杨盛也已经撑不住了!
那他呢?
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做这个出头鸟的对吧?
谯纵在心中估量着,忽觉很是庆幸,自己没有在出兵之前,就派遣出使者前往建康,以成都王的身份向永安大帝臣服。那麽这样一来,他其实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立场可言。
他是能退回去的。
或者,如果觉得来了又走,容易影响士气,也容易影响到他在巴蜀士卒心中的地位,他还可以有其他的选择。
比如说,他可以假装向姚兴投诚结盟,然后在大应和秦国的争斗中看准机会,倒戈一击也好,暗度陈仓也罢,总归要用最小的损失,最完美的借口,实现利益的最大化。
是了!
这麽一想,这好像还真是一条可行之策。
有了一条“退路”,谯纵心中的巨石顿时落了下来,觉得呼吸都比先前顺畅了许多。困意也随即涌了上来,将他裹挟进了睡梦当中。
他却不知道,就在他踌躇难断、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一路兵马却是奉行着兵贵神速的原则,自建康抵达了荆州,随后,在做出了一番估量后,没选择从荆州入蜀,而是决定先抵汉中。
一度给苻晏做过几日参军的卞范之也被这一路的将军“请”来,再当了一回帮手。
不过更准确的说,是卞范之被迫用自己在荆州的人脉,给刘勃勃找了一批相当有水平的向导。
以至于谯纵自号成都王,还有一群本地的氐人护佑在侧,竟没察觉,刘勃勃带着一路精兵,在巴人向导的带领下,已经蛰伏到了他的营地附近。
“陛下的猜测果然没错,”刘勃勃在心中暗骂了谯纵一声。
他白日里让哨探收集回来的消息里,谯纵此人说得怪好听的,说是什么,要顺应天幕,讨伐姚兴。
但他若是真有这样的心思,现在还能只在此地?
别开玩笑了!怎麽都该跟姚兴交手上了。
再让谯纵在这里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天知道他会不会干出什么比姚兴还招笑的事情,或者干脆把蜀中都给丢了。
还是该当趁早铲除了这个祸患!
领路的巴人看着刘勃勃这个不断变幻的神情,略有些惧怕地后撤了一步,又被刘勃勃一把拉了回来,“你走什么?我还有问题想要问你呢。”
他问:“这周围有没有什么适合伏击的地方?”
刘勃勃一边说,一边摸出了炭笔,在地图上大致勾勒出了一条线,“在这一片局域上。”
按照谯纵的脾性,他当下的情况,不像是要在即刻间和姚兴动手,但又不能长久止步不前,必定要往一个方向推进,更有可能的行军路径还是他所标示的那样。
问到了他熟悉的东西,那巴人连忙答道:“有,有的!”
“若是这支队伍意欲西行……”
虽然看起来像是在绕路,另寻一种方式进入关中,有那麽点没必要,但既然刘将军这麽说了,他也只能按照这样来考虑。
“在成固县以西的山口处,有一座废弃多年的城池,叫做妫城,只剩旧日的城池断壁尚在,用于驻军是足够了!”
“若是将军觉得此地不妥,还可以……”
“不。”刘勃勃眉眼间闪过了一缕狩猎之色,“就选在此地设伏。”
夜色很好地掩藏去了刘勃勃等一行精锐的踪迹,在白日里蜀中兵马的斥候展开行动前,他们已在向导的带路下,藏入了那座废弃的城关当中。
而对于此刻想通了立场、自认可以左右逢源的谯纵来说,斥候都好像并不需要如此卖力地工作,也就更难察觉刘勃勃的动向。
他已预备让心腹往关中送去一份求和的书信,再另寻一位得力的使者,提前告知永安陛下他的“卧底”大计,随后就是等待天下平定的时候。
至于现在,他向麾下士卒给出的说辞是,那条通向关中的隘口必定被姚兴派出重兵把守,不如走箕谷一线,打他个措手不及。
士卒不疑有他,都跟上了他的指挥。
可也就是在这一支迁移向西的兵马被拖得有些长时,自北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骇人的冲锋号角。
谯纵愕然转头,惊见一队来势汹汹的骑兵提着长兵杀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