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行了,你还是先回去养伤吧。”王神爱开口打断了桓玄的话。
她猜到桓玄要说什么了,无非就是说,她在后方压阵,带着大军行进,和檀凭之这一路援军抵达洛阳的时间不应该只相差一夜,确实是快了,还快了不少。
但这问题问出来,她要不要面子的?
难不成让她说,理智告诉她,应该要徐徐前进,作为主心骨稳住中军,先前她也是这样做的。
但当越过伊阙关的时候,一种无名的怒火和冲动就这样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做出了全军加速行进的指令。
天幕之下,人人都有求生之举,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凭什么这份重压,又要落到本就饱经苦难的洛阳百姓身上呢?
既然有人非要用侵吞洛阳来向天幕、向世人证明,这个乱世该当结束在他的手里,那也别怪她怀着一腔激烈的情绪,势必要给这些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她先前行到洛水前的时候,还有片刻的惶恐,担心自己会不会不敢看到那些洛阳百姓的目光。
但在真正见到的时候,她又意识到,从建康到洛阳,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心存敬畏之心,也恰恰代表,她这个“应”字的国号没有取错。
桓玄似有所感,朝着她俯首行礼:“臣还没到彻底休息下来养伤的时候,洛阳战况还需向陛下秉明。”
这一次,王神爱没调侃他了,也没劝阻他的想法:“好!王师既至,绝不叫洛阳百姓空等失望,但在此地重建秩序之前,还要再做一件事——”
洛阳城前,王神爱掷地有声:“想要闯入洛阳的,都要他们有来无回,打出我大应的气势来!”
……
这“有来无回”的其中一个最好证明,就已经送到了崔浩的面前。
因他到底只是个文士,被人提前一步护送北逃,崔浩并未遭到公孙兰所遇的劫杀,但就算如此,他脸上已再看不到一点当日面见姚兴时候的从容。
不仅如此,有一道几乎见骨的伤痕穿过了他的右脸,让他的一只眼睛看着前方已有些重影,正是从战场中撤离时所挨的重击。
但对此刻的他来说,自己的伤势显然是最无暇顾及的东西。
公孙兰的遗体在前,周遭一圈魏军都已将目光投向了他,急需他做出一个决定。
于将军死了,公孙将军死了,此刻军中地位最高的正是临时被加官的崔浩。
若不是此刻局势危急,他们是真的很想说,崔浩这年轻人没到担负重任的地步,也难怪在决策军机的时候比不上对面。
可偏偏他们现在只能听他的。
崔浩怎会看不出他们心中所想,但也只能死死地咬着牙关,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但凡应朝援军能晚来一些,今日的结果都会是洛阳守将被引入陷阱中杀死,洛阳士气大减,宫城被他们攻破。
奈何棋差一招,让援兵先到,所有的结果就都变了!
退出洛阳,甚至是直接越过黄河,回到北岸去,好像是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但别忘了,孟津能被列为洛阳八关之一,可不仅仅是因为它是北面重要渡口,也因为敌军不易泅渡抵达此地!
倘若放弃了这处关隘,退回河东去,先前一番谋划所做出的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
“报——”
崔浩还没纠结出个结果,便忽有一骑自前方的战场飞奔向他。
那仓皇逃来的士卒语不成声:“应军……应军又增兵了!”
昨夜抵达的援军确如崔浩所说的那样,完全是依靠着杀对了地方,才让人觉得人数不少,到了天明之后就已见了分晓。
可架不住鲜卑士卒损兵折将,完全乱了分寸,就算发现了这个事实,也难以造成什么有效的还击。
现在崔浩统兵整顿,虽做不到如刘裕一般在黄河前结阵以待,总能靠着破釜沉舟的决定稳住阵地。
这条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打碎了他这条去路。
“增兵了……”
再结合昨夜军中呼喊的口号,他不得不做一个最坏的打算!
“即刻渡河,烧毁岸边剩下的船只,我们撤回河东去!”崔浩匆匆下达了命令。
“崔先生——”
崔浩厉声:“别说了,再不走,就真要全军覆没了。”
拓跋圭能延后登基计划,从平城南下坐镇晋城,等待他们这边的消息,那位永安陛下应当也有魄力,亲自向前线压境。
倘若那句大应陛下已到的口号,不只是为了振奋士气而已,那麽她很有可能已经到了。
不是停留在荆州,而是自己亲自来到了洛阳。
真是如此的话,这一次的增兵,就不是简单的三五千人,而会是一场重兵压境。
他们只能先走为上。
“兵马暂驻河东,将此地的情况全部传讯陛下,由陛下做个抉择!”
崔浩极力克制着自己直冲天灵的沮丧和挫败,坐上了北渡黄河的战船,也立刻手书一封,将此地的败绩向着北方送出,用最快的速度送抵晋城。
说不清是在逃命还是在求助救火,这匹送信的快马跑得格外快。
就像另一头,也有一匹快马,将一份战报送到了姚兴的面前。
在这战报之上写道,虽不知洛阳战况如何,但羌兵已先后拿下了伊阙关与函谷关。
一面可以拦阻应朝向洛阳方向的增兵支持。
一面则可以接应姚兴等人进入洛阳。
姚兴大喜过望:“这位崔先生真是个能人!”
伊阙关能不能守住,于他而言没那麽重要,函谷关在手,便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这意味着,他确实可以如崔浩所说,不必将过多的人力消耗在进攻弘农诸城上,而是可以直接绕过此地继续前进。
因为,他已完全不必担心会被困在关下,遭到从洛阳和弘农两面的夹击!
更妙的是,他的这些部众早已在这半月有余的时间里休整完毕,正等着向东进攻的号令!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姚兴一把握住了手边的佩剑,意气风发地开口:“传令各部,发兵!”
……
弘农太守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听到下属的奏报,还木楞在了原地须臾,方才忽然反应过来了那话中的意思,匆匆奔上了城头。
他向着城下看去,只见下方沉寂已久的秦国兵马重新有了动作,让他顿时将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可诡异的是,这些再度动起来的人不是朝着他所在的城池袭来,要来攻城的,而是直接向着东面拔营起行,仿佛已全然将他当作了一团空气。
不对……这不对啊!
他正在疑惑之间,忽见一行轻骑行到了城下,举着盾牌朝着城上喝道:“秦王让我等转告陶太守,前方函谷关已易主,待洛阳事毕,再回来取你性命!陶太守若要早些寻死,不妨试试,能否自后方发起攻势。”
“我们走。”
这一行人丢下了一串炸雷便走,根本没给城头反击的机会。
下一刻,多日只吃少许粥饭的陶促更是直接一个腿软,坐倒在了城头。
什么叫函谷关已然易主?
以秦军的表现来看,洛阳被攻破,已成事实。
到了那个时候,还管什么暴力攻城啊,弘农这边大可以徐徐围困,直到他们彻底断绝了米粮,便能兵不血刃地攻破这方顽固阵地。
也等同于是提前宣布了他的死刑。
苍天呐,你为何如此优待秦军啊。
“完了……”他望着那一片向洛阳方向远去的烟尘,满脸悲怆,就连手也哆嗦了起来,“全完了!”
第57章 吐血了
陶促只能得出一个这样的结论。
洛阳一丢,就算永安陛下当真有心重现天幕上说的景象,也绝难让人信服。
失去了洛阳这块跳板,弘农郡就彻底被隔绝在了朝廷能救援的作用域之外。
一种浑身无力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他险些没能听到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直到模糊地听到了一句话:
“太守,咱们逃吧。”
“逃?能逃哪里去?”陶太守满面苦涩。
守城多时,承担戍防的将士还能多分到些吃食,余下的便真是仅限于活着而已,但也仅限于再坚持半月。
难道他就这样只带着士卒逃走,留下这些城中百姓在此受难吗?
又或者,不管他们会不会在这寒冬天气里因困厄而死,也要在秦军向东撤离后,一并向南越过秦岭去?
真当人人都是铁打的不成!
他有一瞬间,几乎想要直接抓起眼前的佩剑,直接抹向自己的脖子,也好过在姚兴凯旋后,死得更加难看。但偏偏又有一种近乎奢求的希冀,让他并未选择就这样放弃。
“或许……或许还有机会的,是吗?”
姚兴没有在一开始就选择长驱直入,就说明,洛阳那头的情况没那麽简单。这段争取出来的时间里,还能否发生转机呢?
就算总归是要死的,那也得死个明白!
陶促做出了决定:“我们不走,就守在此地!”
……
相比于陶促的视死如归,心情沉重,姚兴就真可以说,冬日风急,也挡不住他的春风得意。
倒是同行的姚绪提醒了一句,让他在动身后不久找回了冷静。
“若按崔浩所说,拓跋圭已在北方称帝,此次攻伐洛阳,必定不希望功劳全在大王身上。我们必须做好还会与魏军交锋的准备。”
姚兴的眼神冷了下来:“你说的没错,崔浩再如何是个人才,那也是拓跋圭手下的人才,不是我的人才。”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比如说——
“或许魏军只会给我们一个函谷关,又或者,当洛阳战事完毕,他们连函谷关都不会给我们留下,要独自占据这个通往南方的枢纽。”
姚兴说话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信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