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这位野心勃勃的小将本该得到岳父的青睐,被举荐到秦王姚兴的面前得到重用,直到自己建国自立,现在却成了永安手下的将领,明明是来当斥候的,却搞出了这样的一个惊喜。
他也更没想到,在做成了这件事后,刘勃勃仍未满足,而是在将那个最重要的人质连带着慕容德一并请去建康后,又带着两名拓跋仪的部将、几名慕容德的下属一并北上,向邺城方向进发。
拓跋圭在邺城的根基未稳,城中四面的隘口也大多是慕容氏先前所留,在拓跋仪带兵离开后,此地何止是用空虚二字能够形容的。
在夜深人静之时,从这邺城的中央烧起了一把大火。
这把大火虽然没有战火助燃,却在这干燥的黑夜之中,很快烧得异常炽烈。
虽然被驱赶到城墙下的百姓和驻扎在城边的魏国士卒还有逃命的机会,但这把燃烧起来的大火已没有了扑灭的可能。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魏卒来不及去河中取水灭火,也是因为,刘勃勃就赶在这火光之中,朝着失去城墙庇护的魏卒发起了突袭。
火光与刀光交融在一起,融化了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与刀兵碰撞的声响。
刘勃勃一刀砍断了面前那名鲜卑士卒的脑袋,忽然想起,当年这些人入侵铁弗部落的时候,他虽因在外狩猎不曾亲眼看到,但必定也是如此杀伐肆意。
但这一次,是那群鲜卑人变成了猎物!
当鲜血喷溅到脸上的刹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那邺城之上冲天的火焰看去,试图再看清一些自己达成的战果。却惊见,在这城头,不仅有着城市焚毁中浓烈的黑烟,还有一张徐徐亮起的天幕。
重新出现的天幕显然不会因下方的征伐血色而有所停滞,只是接续上了消失之前的画面。
那是桓玄在永安的赌约中接受了楚王的封号,成为了晋朝距离帝位只差一步的权臣。
是司马德文这位皇帝试图说服自己,有太后居中斡旋,他还能保住司马氏的富贵,再图谋将权力重新抢夺回来。可更多的时候,他沉浸在建康的歌舞之中,被一声声的陛下冲昏了头脑。
是……
……
是天幕之下战火炽烈,几乎烧穿了夜幕。
而天幕之上烈火烹油,正是那个时空下最后的宁静与“繁荣”。
……
刘勃勃在杀戮中过热的头脑,在一瞬间就被一盆冷水泼醒了。
就好像他终于意识到,在他这位肆意妄为的将领脖子上,还系着一条通往洛阳的绳索。
他一把按住了手中的刀,高声号令:“邺城已破,渡河,撤兵!”
这份礼物,希望魏王拓跋圭能够满意。
第62章 天幕:糊名考试应运而生
拓跋仪被俘,邺城被烧的重礼!
……
驻守在邺城北方的另外一位魏国将领王建,其实已在赶来的路上。
他在收到拓跋仪南下追击的消息时就已直觉不妙,当即带兵前来。本是想着,倘若不能劝阻拓跋仪的这次行动,也起码能够从旁策应。
却不料,拓跋仪出事得远比他想的还要更快。
擒获敌军的刘勃勃也比寻常将领更有破格的胆量。
现在,清醒过来的刘勃勃领兵退去,让循着火光追来的王建只能看到河上隐没于视线里的江舟,又哪里还能追到这一路越境的敌军。
“将军,幸亏咱们走得快,否则还真要被人包抄上来了。”士卒扯了扯自己临时换上的戎服,仍觉从流民变成军队中的一员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忍不住夸赞道。“现在可好,他只能看着咱们的背影发呆了。”
“那倒未必。”刘勃勃严肃地答道。
“啊?”士卒不明白,将军接下来要担心的是什么。
却见这毕竟还是个年轻人的小将军促狭一笑:“他不是还可以看看天幕解闷吗?”
“……”
嗯……真有道理啊。
可王建王将军——他难道会觉得这东西真能解闷吗?
在本就无力追击的郁闷中,重新出现的天幕简直像是另外一道凭空出现的绊脚石。
他也不敢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错过天幕上的信息,能不能如同当日拓跋圭带领他们进攻燕国时候那样,毅然堵住了耳朵无视画面,发起一场重要的战事。
他便只能站在黄河边徒然兴叹。
同样有些无心于看天幕,强打起精神来听的,正是此刻仍未从渑池撤离的秦军,尤其是那位又吐血了一次的秦王姚兴。
就在天幕重启之前不久,他已收到了从洛阳方向的急报。
一条,是由斥候告知了他洛阳各方关隘的情况。他的哨探无法知晓先前洛阳地界上是怎样的众志成城,又是以何种方式击退的敌军,但他已知道,洛阳的每一个入口都已重新把持在了应军的手中。
他若要查找机会再度扩张版图,这个机会一定不在洛阳。
函谷关易守难攻,秦军已在此地遭遇过一次重创,要想重振信心夺取此地,需要的何止是十倍百倍于关上的人力。
洛阳方面也不会再对秦兵行踪有所轻忽。
一步错,步步错!虽未落得满盘皆输,但已让他几乎断了一条臂膀。
姚绪已死,他除了厚葬叔叔、亲自祭奠之外,并无什么其他可以做的事情,连将人换回来的希望都没了……
同行的姚硕德等人虽然没因此事怪他,可姚兴自己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而另一条消息,是从河东方向紧急传来的。
魏王拓跋圭这家夥,先前距离洛阳战场居然只有三日的行军路程,却直到自家大将的死讯传来,才动身抵达河东。
他也并未向洛阳发起进攻,而是与永安隔江对望后,就已领兵退去。
从理智上来说,姚兴认为,拓跋圭做出的这个决定一点也没错。在洛阳已成坚城的情况下,毫无节制地将兵力投入战场,只会落得一个惨败的结果。
但……
拓跋圭这一走,洛阳就真是永安的天下了。
再看这片重新出现的天幕,姚兴又怎敢再将它当做是剧透永安弱点的利器,向它望去的目光里,都难免有几分失神。
若非秦军已因生死危机的舆论,重新恢复了战意,他此刻恐怕已经倒下去了。
姚兴揉了揉额角,向面前之人吩咐:“崇弟,将天幕说的都记下来。”
接连的打击,难免让他有些神志不清。他必须确保,在清醒的时候还能重新做一次判断。
姚崇看了一眼姚兴此刻疲累苍白的神色,不知道该不该感慨,幸好天幕是在之前提到的姚苌,而不是此时。就算说的是永安的功绩,也总好过再往姚兴身上捅一刀,是吧?
……
【以洛阳之战为分水岭,或者以桓玄受封楚王为分水岭,永安在政治与军事上的主动权都壮大了不少。】
【乍看起来,桓玄与永安的相争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手握荆州虎士的桓玄还拿到了楚王名号,但细看这个时期的一条条政令,起码有三成出自永安之手。】
【不要小瞧这个三成。因为这三成是明确的政令独出,甚至没有包括另外两位被影响发出的决策。】
【这就很了不得了。】
【不错,太后摄政是有先例的,比如说西汉时期的吕雉,比如说东汉幼儿园时期的那几位,但是权臣统领朝政、世家门阀势力坐大,和太后真正掌握大权一定是矛盾的。谁是主,谁是次,这其中是有门道的。】
【例如,历经六朝,三次临朝称制的褚太后,在位期间正值大司马桓温的时代,比起前面的几位太后,更像是拉出来维系政局稳定的招牌,而不是一位能够独自推行政令的国家主宰。】
【现在桓温之子桓玄步步紧逼,以护驾平叛之功受封楚王,却让太后抓住了政令独出的权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输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永安利用那个赌约,利用君臣之间微妙的关系,发起了一场特殊的考试。】
建康城中的官员顿时僵硬在了原地。
说到考试,没人比他们更熟悉了。
就在永安因战事缘故亲赴洛阳之前,在她往京口巡查之前,不是还给他们办过一场考核吗?
彼时看到 那张白卷的时候他们是何等忐忑的心思,到了现在也是记忆犹新啊……
原来,天幕之上的他们也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情吗?
他们也正好听一听陛下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然而他们听下去之后,却又发觉那并不一样。
【这次考核的主题,一个是军略,一个是治政。】
【军略,说的是在洛阳被夺回之后,以洛阳、荆州为中心,除了晋朝之外,还有三方敌军势力接壤,要如何应对敌军联手,要如何处理战后关系,要如何确保战事再起后,洛阳不会在第一时间落入敌手,尽量将战场放在八关之外。】
【治政,说的是在已经诸事凋敝的洛阳要如何整顿民生,对于洛阳百姓和战后其余地方向南方投奔的百姓要如何安置户籍,人力要如何调派才不会让原本的荆扬系统缺人。】
【总的来说,围绕的主题都是洛阳。放到现代就是一个很典型的命题作文,请诸位就晋朝夺回洛阳一事,从政治或者军事的角度分析,提出自己的想法。】
【很正常的一个问题。】
【不正常的一点在于,考试的规则变了。】
规则变了?
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天幕上的永安又折腾出了什么花招。
这看起来就是一个简单的集思广益而已啊?
就听天幕说道:【这是一场糊名考试,同时面向了建康、京口、南郡、吴郡四地的官员和有志于参与考试的平民。】
【建康,晋朝国都所在。不用说了,这是士人最多的地方。】
【京口,流寓州最为密集的地方,北府军所在地。没有门路、没有背景的北方士人,基本上就住在这一带。】
【南郡,荆州向洛阳方向的门户,东汉时期名流聚集的地方。现在也是荆州一部分豪强的驻扎地,但早年间在此求学的学子后裔也有留在此地定居的。】
【吴郡,扬州江东世家的内核居住地之一,江南相对富庶的郡县,才被桓玄借平叛为名砍了一轮头铁的人。】
【而糊名,顾名思义就是将送上来的答卷进行糊封,确保阅卷的人无法看到考生的名字。】
【这四个考场选的很有意思,糊名的规则也非常有意思。】
【说考场选的有意思,是因为这个时期对于州郡之间的人口流动,没有那麽严格的规定,只有南北边界上逮得比较严,在这四个地方举办考核,能最大限度地包容境内的人口。】
【至于这个规则,在现在我们已经适应了封卷的环境下,听来还算习以为常,放在当时,就成了石破天惊的壮举,也在提出的第一时间,就遭到了一堆庸人的反驳。】
守墓的谢重刚刚将一句“糊名荒唐”说出了口,就被头顶这一句“庸人”的评判砸了下来,顿时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般。
闭上了嘴的同时,他的面颊蠕动一下,似是吞咽不得,更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再看周围与他有着同样反应的人,也都在一瞬间噤声,仿佛生怕自己已成了守灵人,还要被扣上一个庸人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