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户子,走官途 第38章

作者:七月犁 标签: 励志人生 甜文 市井生活 正剧 穿越重生

  说到伤心处,妇人眼泪流得更凶,方巾捂上眼:“俺们都商量好了,等他徭役回来,翻过年就送小耀去私塾呜…怎么会死?不可能,俺死都不信,除非让俺见着尸。官家咻…拿二十两银子就想嗝嗝买俺男人的命,俺不从…死都不从。”

  也是二十两银,记恩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去年咱们邵关、北轲这一带只有碑石河道口那要开,你男人是在河道口那没的?”

  “对,”妇人点首:“去年八月去的。去之前俺还在想要不嗝…要不出银子得了,人少受罪。他不肯,讲正好地里活忙完了,去开河道口,吃官家的一天还能拿个二十文钱。个把月,就挣一两银子,活哪找?俺悔死了呃…”

  “你去官府讨个说法而已,怎么就被打了三十大板?”云崇青记得麦蔚县的县令是方谦,建和十五年的同进士。

  妇人抽噎:“这顿打…俺认了,毕竟冲撞了大官儿。但…但俺男人,俺不信他死了。小耀才六岁,他…他怎么也不可能扔下俺们娘俩的。当年俺爹死的时候,俺天天梦着他。俺男人…俺从来没梦见过,他肯定没死…”

  大官儿?温愈舒脑中不由地浮现落桑那双眼:“你见着大官了?”看过妇人的腰臀,“板子也是大官让打的?”

  “不是,板子是县太爷让打的。”妇人心绪平复了稍稍,方巾离眼:“大官俺没见着,只拦下了他的轿子,听到声‘前方何人在叫嚣’。”

  “听到声了?”温愈舒轻眨了下眼:“声浑厚吗?”冠文毅,她在京里见过两回,那声…只能说不愧是武将,低沉浑厚得很。

  妇人摇首:“轻巧好听,年纪应不大。俺反正是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声了。”

  “那你之后什么打算?”云崇青问了记恩刚问的那话。

  “俺…”妇人转眼向趴在炕边正担忧地看着她的儿子,泪再次盈满眶:“俺俺还想找小耀他爹。”

  “不要再四处讨公道了。”云崇青紧锁双眉,看着妇人:“事情闹大,小耀他爹不死也得死。”既然把手都伸到徭役上了,那对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是啊,温愈舒抿嘴。官府说小耀爹丧在寒河了,小耀娘若一直闹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那未免事大,就只能让她见着尸。

  妇人红肿的眼慢慢睁大,好像也想明白里头道道了:“那…那就不找了,认了?”

  “找,”云崇青眼神坚定:“但得默默地找。”还要摸一摸这些年,因徭役“死”的青壮年有多少?他直觉此事牵扯不会在小。“官府给的银子,你是不是没拿?”

  “默默找?”妇人像失了神:“那得找到什么时候,俺还能找到他吗?”

  见娘这般,小耀代答了:“俺娘没拿银子。”

  “回去拿了吧。”温愈舒道:“不拿白不拿,拿了官府还放心。”二十两银子,也够他们母子嚼用些日子。

  “你哪里人?”记恩道:“该就是这附近的吧?”

  妇人抽气,眼泪珠子不住往下滚:“就…就西十里河那块的。”

  “那不远。咱们是邵关府三泉县的。你要是日子艰难,可以到三泉县五严镇严五酒坊做事。我开你工钱,你送小耀去私塾。”记恩怕她有顾虑,拉过云崇青:“这我老弟。就小耀那聪明劲,跟我老弟小时一样一样,他现在都举人老爷了。你可不能把小耀耽误了。”

  听说举人老爷,妇人一愣,蓦又撑起身细观那青年人,久久才急道:“你真的是举人老爷?”

  “在下云崇青,确是已过…”

  “云崇青…云崇青,”妇人想起什么,神情激动:“俺知道。俺男人要送小耀去私塾时,念叨过几回。你是前年山北小解元,十六岁。”

  小耀都被他娘吓着了:“娘,你趴好。”

  妇人眼里神光又亮起:“俺娘俩随你们走。俺能干得很,四岁就去割猪草了,六岁便跟着爹娘下地干活。嫁了小耀爹,小耀爹就是根光杆,上没老,左右没兄弟,家里家外全是俺。你们让俺干啥,俺就干啥。俺求求你们…帮俺找找小耀爹…”

  这事记恩做不了主,转头看老弟。

  云崇青眨了下眼睛,只道:“我确有意入仕。”八皇子快十岁了。建和二十一年的会试,他志在必得。入仕后,他也没打算在京里久待。

  很多官员下放,最怕的无外乎功绩被上峰占尽。这一点,他却是不怕。而有卓著的功绩,往上爬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朝中有人好做官,便是于此。

  “那那就好。”妇人整个人精气神都回来了:“俺这伤不重,你们啥时走?”

  温愈舒弯唇:“你无需急,先回去把该得的拿了,家里都安排妥帖,然后再去三泉县寻我们。”

  妇人迟疑了两分,悻悻道:“那银子俺是真不想拿,但听了你们刚说的,俺也觉得拿着。”

  “你还有小耀要顾,做什么跟银子过不去?”常汐抽了她手里的巾子,又去淘洗了遍:“大妹子,咱们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知道你夫家姓啥?”

  闻言,妇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大姐,俺男人叫万强,俺娘家姓孙,闺名红娟。小耀叫万耀祖。”

  待飞羽取药回来,云崇青一行便告别了汤婆婆,关照红娟要好好养伤。红娟是满口答应,乖乖趴在炕上,也不下地送他们瞎折腾了。

  小耀提着灯想送他们出窄巷,却被记恩拦住了。

  “你守着你娘,别再乱跑了。长洲那,不是你一人能去的地儿。”

  “俺记住了。谢谢你们。俺记你们一辈子大恩。”

  记恩扯唇笑道:“成,那我就在五严镇等你们了。”

  这会遮月的乌云也散开了,窄巷没那么黑。云崇青背手牵着愈舒,跟在飞羽后慢走,心里想着今晚的这些事。小耀娘说她自己是因拦下大官的轿子,被县太爷打了板子。

  愈舒又问那大官的声是否浑厚?

  所以冠文毅的声是浑厚的。声音轻巧好听,是个年岁不大的男子。那么来咸和洲的大官,并非冠南侯。

  青壮年失踪?也不知是不是只有山北这方会出这样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只在徭役上动了手脚?

  要青壮年…又爽快地给了银子。会是图什么?首先想到的是气力,然后是练兵,再就是身体。

  前生电视剧里都有放,一些厉害暗兵,均是打小培养的。二十五六岁,再练肯定是晚了。私兵…也不太可能,挑十七八岁的也许有可能,二十五六岁…练个几年,都而立了。

  那就只剩气力与身体了。气力,苦劳。走出窄巷,云崇青眼前开阔。山北省就挨着南川,南川多矿藏。虽说文昭十三年严打过私矿,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估计有些人都不知曾经的巨富薛家…脚跟落地,徒然一顿。

  一个不防,温愈舒撞在了他背上:“怎么了?”

  云崇青沉凝两息,摇了摇首,他只是在想会不会有人打掉了川宁薛家,然后自己接手了薛家的关系脉络?

  继续走,回到悦来客栈,都临子夜了。

  奔波一天,温愈舒也有些累,便没急着问询事儿,洗漱后就就寝了。

  都是没影的事,云崇青也不纠结在上,不一会也歇灯歇息了。唯记恩了无睡意,躺下又爬起来,披着件大褂站在后窗那淡看夜色,蹙起的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

  若没遇着小耀娘俩,他都快忘了过去的那些事了。也应该,本来就非什么好回忆,有什么可留恋的。只今日小耀爹这桩,让他实难不生怀疑。模糊的记忆里,他爹的身影一直很高大,臂弯…很有劲儿。

  记不清面容了,但他确定爹强壮有力。当初爹没回来,在石家屯可是引起不小动静,没人会想到那么个汉子会死在徭役。

  记恩吐长息,心中积郁不尽。快十七年过去了,他爹…还能活着吗?

  若…若眼中渗出晶莹,他舔了舔唇,抿紧嘴,忍下鼻间的灼痛。若他爹和小耀爹的“死”都非偶然,那不谈之前,光这十七年里,该有多少人不明不白地没了?

  他和小耀是幸运的,遇着了好人。旁的呢,还能个个都像了他们这般幸运?

  放在窗台上的手渐渐握紧,记恩眼眶红了。官不做人,尤其是地方官…真他娘的殃民。

  虽睡得晚,但云崇青还是寅正就起身了。如往日一般练剑、打坐,然后拿出《三国志》来看。

  待温愈舒出屋,他已合书,正将刚所悟所感书于纸上。腕力足,控力稳,落、提、撇、捺行云流水。字不拘于大家,笔走龙蛇,单瞧着就觉遒劲,煞是好看。

  以前温愈舒最喜瘦金体,可自从见过他的书帖,是越看越着迷。纸上字,苍劲不失柔婉,宽和但又强硬,狂放可不潦草,说将刚柔完美融合,只在字里行间刚柔又一目了然,极分明。

  她都想要了字帖来临摹。

  又写了足一刻,云崇青才停笔,往边上挪了挪:“过来看。”

  温愈舒转到书案后:“你最近在读《三国志》?”

  “嗯,这是第三回 读了,每一次都觉悟透,”云崇青笑言:“可每一次感悟都不一样。”

  “感悟不一样很正常。”温愈舒从头看起:“咱们每天都会历经一些事,有好有坏,心境也会随所历经的事起伏着。这些会逐渐垒成阅历,阅历会无声无息地改变我们的双目、德性等,此类种种也在决定着我们处事的态度。”

  像她,以前她是有一天过一天。可自打到了五严镇,备受疼宠后,她希望日子能长长久久。

  她是就己身在谈。云崇青垂目看着人。

  翻过一页,温愈舒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你这字怎么练出来的?”

  “小时临摹外祖留下的字帖,慢慢腕力够了,便怎么顺手怎么来。”

  这大概就是天赋吧?温愈舒往他肩头靠去:“我的字比你差太多了。”

  他见过。长大后,她的小楷还是显得丰润。云崇青觉甚可爱:“不用自贬,也无需去强行规束,各人有各人的偏好,我志在科举,要严苛些。你不用,可以随自己喜欢。”

  行吧,温愈舒眼盯在纸上:“昨天的事,你说要告我听的?”

  “小耀爹的‘丧’,与记恩父亲一般,都是在青壮年,都是服徭役没的,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云崇青言语简单,容她自个想。

  温愈舒凝眉,迟迟才道:“如果不是巧合,那这事…不小。若想查,咱们手脚得轻点,必须慎之又慎。不然一旦打草惊蛇,便是一场空。”

  “确实。”云崇青敛目:“死人好处理。”

  对,就是这点。不论记恩爹还是才没的小耀爹,在官府那都已是死人。温愈舒看完,转眼向右:“姑姑和嫦丫已经把早膳备好了。”

  “去吃吧。”

  记恩一宿没睡,去南市买了些小食,送去了方井水巷子,又带了点回来。正好早膳,嫦丫拿碗碟摆上。

  坐在对面的云崇青抬眼看面色如常的记恩,心知他不好受,可又不知怎么去安慰,只多夹两只驴肉小卷放他碗里。他爱吃这个。

  “老弟,”记恩严肃郑重:“你必须给我好好读书,明年秋我陪你们一道上京。”

  云崇青点首:“好啊。”乡试时,也是他和老师陪着的。

  “以后当官了,不能鱼肉百姓。”记恩抽了下堵塞的鼻:“必须得做个好官。”

  轻嗯一声,云崇青又给他夹了一只菜肉盒子:“今日街上人比昨天要多吧?”

  “多,我去那会还少,回来拐进咱这条街,马车全堵道上了,动都不动。”记恩一口一只驴肉小卷:“今晚放完花灯,早点回来歇息。明儿一早,咱们就回,不能耽误你读书。”

  “好,”云崇青没意见,都听他的:“吃完饭,你去休息会。”

  “我不困。回来时看客栈请了说书先生,一会咱们去大堂坐坐,要壶茶听听都讲什么。”

  嫦丫附和:“好,我箱里还有两兜边果,也带上。我们一边嗑一边听。”

  既然要去听书,那就别磨蹭。客栈都住满了,迟了肯定没地儿坐。几人用了早饭,收拾齐整便往客栈大堂。不早不晚,说书先生架势已经摆上了,堂中还有几张桌空着。

  他们来到角落坐下,才让伙计上茶,惊堂木就拍响了。

  “今日老朽就给大家讲一段三国争雄。”

  “好,”众人欢呼。

  “话说献帝禅位曹丕,大汉就此终结。曹丕篡位,引群雄不满。汉地分裂,魏、蜀、吴各据一方…”

  老说书先生了,应是说惯了三国,讲起来声情并茂跌宕起伏。不过一刻,堂中座无虚席。对着满堂人,说书先生手中惊堂木敲得更得劲,讲得口沫横飞。

  听客喝彩连连。只待那股热腾劲儿过去了,便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尤其是离说书台远的角落,更是无顾忌。

  “昨晚上,听三轲那小子说在长洲边瞧见落桑姑娘了。俺都悔死,这不就脚跟脚的事吗?多留一刻,俺也不用听三轲在那吹。”坐在云崇青他们上角那桌的方脸大汉,一脚踩凳上,手抱着腿,满脸懊憾。

  “我也听说了。昨儿天黑,我还跟婆娘说,先去长洲那探探路,今晚好行事。婆娘坐那微微不动。她要是挪个腿,我不定也能见着传说中的仙客春居花魁。”

  “别胡叫,什么花魁?人家卖艺不卖身。”

  “卖艺不卖身,她也是出来卖的。”一妇人插话道:“真不懂你们这些爷们眼仁怎么长的?把妖里妖气当真仙似的捧着。俺昨晚见着了,也就那样。一个妓子还狗眼看人低,等哪天人老色衰了,比狗都不如。”

  云崇青剥着边果,把仁放在小碟里。温愈舒自拿了第一颗仁,手就没停下,吃得欢喜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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