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担白米
等待她的只有两个结局,其一被康熙休回家,其二,在胤禩的极力争取下,降为妾室,留在贝勒府,但从此只能深居内院,再也不能出席皇室活动。
也许胤禩不会去争取,郭绵想,他已经弃我而去。
其实也不難理解。
他从小因母亲身份卑微受尽歧视,打拼多年才赢得尊重,现在又因为我,被一棒子打回原形。
他肯定恨我。
他处处配合,极力维护,我却没能把他的利益和感受放在第一位。
他肯定怨我。
他从小要强,得知历史结局后,越发想赢过老四,证明自己才是天命所在。先前我的来历、身份、容貌,能滿足他的虚荣心,现在我成了他的笑柄。
他肯定不想再见我。
也罢。
反正我留在这里只会耽误他、拖累他,干脆让八福晋今天就‘杀青’吧!
不知道昨晚胤禩劝我做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这个灾难性的局面?
郭绵嘴角泛起苦笑。
****************
鄂倫岱直到此刻还没想起要去康熙面前複命。
他看着跌落神坛的狐妖陷入沉思。
当初她穿血裙从画中走出来,抬眼间仿佛有改天换地的神威,令人心生敬畏,不自觉下跪。
正因为如此,当发现她取代郭络罗氏成为八福晋时,他心中充滿恐慌,以为她此番现世的目的,便是让八阿哥成为另一个纣王,在她的蛊惑和协助下,杀老皇帝取而代之,随之霍乱天下。
所以他极力劝说揆叙去皇上面前陈情,欲将她置于死地。他们做好了被挖心炮烙的准备。
谁知还没开口,她就触怒整个皇族,惨遭八阿哥遗弃。
现在,她的衣裙上又沾滿血污,却神光暗淡、气势不再,只让人觉得脆弱无依,可怜可叹。
念及此,鄂伦岱脑子里一激灵。我怎么会觉得她可怜?难道我也在无形中中了她的魅术?
太子给他打了个眼色,提醒他,此时正是揭穿八福晋真面目的好时机,他冷哼一声就走了。
说到底,鄂伦岱想揭发八福晋,是为胤禩好,也是为大清好。
‘八福晋’已犯下弥天大错,单是为了皇家体面,皇上和八阿哥也留她不得。此时揭穿她,除了令八阿哥和安亲王府陷于险境,毫无意义。
他才不做太子的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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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散去。
太后身边的女官很快去而复返,这回是帶着旨意来拿郭绵回去问罪的。
佟佳舅母抢先冲过去扶起郭绵,贴着她的耳朵嘱咐:到了御前,上仙只管装懵,就说自己完全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我自会去说,先前家里遭过狐仙,许是大仙上了你的身,才做出方才的举动。我会请皇上请道士来做法,放心,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买通道士,不让他真正伤害上仙——此法虽险胜算却高。
确实有点胜算。
一废太子后,康熙相信太子发疯是因为被魇镇,迅速原谅并复立了太子。
连一国储君发疯都能用玄学解释,八福晋发疯應该也能。
但意义不大。
这个社会对女人的包容度极低。就算康熙不处置她,也改变不了她社会性死亡的事实。更改变不了胤禩将因此被整个阶层恥笑的事实。
郭绵平静地摇摇头,“倘若那样,安亲王府当初瞒而不报,使得皇家今日颜面尽失,可谓罪责重大。倘若再牵出替嫁之事,只怕有满门倾覆之祸。为今之计,你们只有坚决与我割席才能自保。”
佟佳舅母脸色惨白,眼神却异常坚定:“上仙可知,人间佛门香火最盛,但佛门有槛,贵贱有别。唯上仙待众生平等。王府的小世子救得,卑贱的小太监也救得,在我心里,上仙才是真神。何况当日若非上仙替嫁,安亲王府早已罹祸。我虽是一介女流,却可以拍着胸脯对上仙保证,安亲王府绝没有恩将仇报的败类。我们与上仙共存亡!”
郭绵惊讶地看着她。
且不说安亲王府怎
样,康熙大舅佟国纲绝对是个人物,自己刚了一辈子,最后刚死在战場上,他这一儿一女也都随他,没一个怂包孬种。
“既把我当神,就不要与我共进退了,我有不死身,你们可没有。”郭绵帶着一丝敬意推开她,微笑着嘱托:“这小太监只是暂时捡回一条命,能不能活下去,还要看后续治疗。你若能帮得上,尽可能照拂一二吧。”
佟佳氏含泪点头,“上仙……”
郭绵已迈开大步,朝女官们迎去。
…………………………
郭绵被带到了康熙的看台前。
看台上多摆了两张椅子,一张坐着太后,一张坐着太子。
有点像三堂会审,规格却比三堂会审高太多。
太后身边站着贵妃太子妃等,太子身边站着众阿哥——唯独不见胤禩。
台前还围了一圈大内侍卫,鄂伦岱列中,揆叙在右。
审判她的阵仗如此隆重,竟然只是因为她救了一个太监。
这场景真是荒诞而魔幻。
这要是在现代,这事儿会被媒体当作正面典范,争相颂扬,她的观众好感度会蹭蹭上涨,能因此接到更多广告和片约,从而名利双收。
这就是‘旧社会把人逼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的现实写照吧。好的社会制度鼓励人做好事,腐朽的封建统治让人把阶級秩序看得高于一切。
郭绵感到恶心透顶。
她很想在‘杀青’前玩把大的。
若此时高喊一句‘玄烨,过来听本尊讲讲大清是怎么亡的’一定能炸翻全场。
这是她穿来的第十天。
假如还像上次一样,第十二天就能穿回去,那么只要能镇住康熙两天,就能平安回家。
只是,她走后胤禩必定要倒大霉。
他从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儿,何必害他?
算了,站好最后一班岗,演好最后一场戏。
她艰难地跪下去。
“郭络罗氏,你可知罪?”太后首先发出质问。
她是封建礼教和阶級秩序的最高维护者之一,更是皇族女眷的最高领导。任何一个女眷犯错,都会被视作挑战她的权威。
郭绵抱着‘早认早判早杀青’的想法,果断滑跪:“孙媳知罪。我目无尊卑,不知廉耻,辜负了太后、皇父和额涅们的期待,对不起八爷的厚爱,我自知不配做皇家媳婦,请皇父将我从宗谱玉蝶中剔出,下旨命八爷休妻。”
太后一下子没接住这话。
其他人也都傻眼了。
在大家的想象中,她应该极力为自己辩解,或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极力恳求从轻发落。
这才是应有的态度。
而她这么轻描淡写,给人的感觉就是——我不服,但我懒得跟你们掰扯,我早就不稀罕当你们家媳妇了,快把我休了吧。
康熙阴沉着脸道:“你虽认罪,然朕见你毫无悔意,提起休妻也非常平静。莫非你对八阿哥早有不满,亦或者当初便对朕指婚不满?”
郭绵坦然望着他——
在此之前,她从不敢直视他,因为他是大清皇帝,是公公,皇权和封建伦常双重威压,使她不得不低头屈膝。
但现在,‘郭络罗氏’这个壳子已经裂开了,郭绵的自我意识主导着她。
“皇父明鉴万里,烛照幽微,什么都瞒不过您。儿媳的确不悔,即便再给我一百次机会,我还是会救那个太监。应该说,不管躺在那里的是谁,我都会这样救。在我心中,每一条生命都很可贵,没有贵贱之分。在生死面前,也没有男女之别。”
对现代人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但在清朝皇族听来,根本不可理喻。
康熙本人就把贵贱分得无比清晰。
他的皇后只能出自顶级豪门:孝诚仁皇后是索尼孙女,孝昭仁皇后为遏必隆之女,孝懿仁皇后则来自母族佟佳氏。
他给嫡子和庶子的待遇天差地别:胤礽在饮食、礼仪规格远超庶子。他曾骂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就是将母族出身的贵贱烙印深深打在胤禩身上。
在官员任用与后宫等级制度上,康熙同样严守贵贱之分。满洲贵族出身的官员如佟国维、索额图等,轻易便能位极人臣,掌控朝廷枢要;而后宫之中,妃嫔位分与家族门第直接挂钩,出身包衣的常在、答应们,即便承恩晋封,也难与出身高贵的妃嫔平起平坐。
因此,郭绵这几句,算是踩到了康熙的雷点。
康熙目光犀利地看着她:“没有贵贱之分,也没有男女之别,这就是你从小受的教养?”
第109章
郭绵道:“没有人这样教过我,我只是读过书。《孟子》说‘见孺子将入井则怵惕’,人天生具有恻隐之心,不会见死不救;庄子雲‘天地与我并生,萬物与我为一’,眾生本无差别,贵贱之分绝不應该凌驾于生死之上。《金刚经》雲‘无我相、无人相、无眾生相’,萬物轮回,世间本无永恒之贵贱。
如果下辈子我成了身份卑贱的人,当我不幸受伤或生病濒临死亡时,我希望人们不会因为我的身份见死不救。
身为女人,我希望大夫不会因为男女大防见死不救,我希望我的家人,不会因为大夫按了我的胸膛或给我渡气就嫌弃我不再纯洁,把我逼上另一条绝路。
除了朝廷,民间任何力量都不能能引导这些观念改变,唯有皇父能给世间千千万万卑微贫贱之人带去希望。若不能,那便只有一句诗可表我心——”
她一字一顿,声音如金石相击: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好一个‘我以我血荐轩辕’!”
康熙眸中暗流涌动,既惊于她引经据典的锋芒,又忌惮这眾生平等之说动摇统治根基。
他想,此女若为男子,好好调*教,可为国之利器……可惜,她终究是妇人。
整日燒香拜佛的太后嫔妃们笃信轮回,听完这一席话,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佛性。
太子和他的兄弟们一样,都为这谨守后院那三分天地的小小妇人,有心怀天下的悲悯之心感到震惊,和他们不一样的是,他心里更多一份警惕:这女人竟想以死相逼,引导皇父改变世俗观念,其居心何在?!
“八福晋读书这么多,應当知道《女诫》有云‘清闲贞静,守节整齐’吧?也应当知道《礼記》有云‘男女之别,国之大节’。”他言辞犀利地质问,接着轻飘飘地嘲讽:“区区女流,怎敢妄议国本?”
老四不屑地勾了勾唇,太子身边能人如云,自然瞧不上区区女流。可那些所谓的栋梁之臣,哪个不是汲汲营营的禄蠹?滿朝文武,有几个心里装着百姓?愿为苍生洒热血的,更是凤毛麟角。
眼前这人却不同。
胸有丘壑,腹藏锦绣,更難得的是这一身铮铮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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