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追云
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目。
他负手转身,不愿再看吓得瘫软的荣葳和一旁求情的公子珺,“她不是爱吃斋礼佛吗?怎么尽做些恶毒之事?想来往日心不诚,便剥去世俗枷锁,送她去青佛寺了却余生”
公子珺喜极而泣,“谢父王开恩!”
而今两年过去,公子珺居然想把荣葳接回宫安置。
“父王,青佛寺清苦,夜间屋舍漏雨者十有八九,母后常发热卧床,这次是儿臣及时带着太医令赶到才将母后救下”
“往后稍有不慎,便是死别,父王与母后多年夫妻,还未登基前就生下了我,父王难道真的忍心吗?”
他却低估了熊昶的冷漠,“你若真忧心她的生死,便派人去修缮青佛寺。她已被废黜后位,与庶人无异,莫要再称她母后了。”
公子珺还想说什么,敲门声响起,穿着骑装的客卿靠近熊昶耳语几句,熊昶立刻没了与公子珺争辩的心思,当场甩下他离开。
“嬴昭,你倒是大胆”
熊昶自顾自倒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这个后生做了他不敢做的事,竟然不畏史官笔锋,把她的身份放到明面上,封为王后。
雀台失火令他无心朝政,得知巫府无人时已是半月后,恰逢后宫阴私被连根拔起,他连通起来派人去追时,已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当时,他对巫阖可能会伤害她的恐惧已远超巫阖另投他国的恐惧。
甚至想好了,如果巫阖愿意把阿怜送回来,他可以允诺放他一条生路。
却没想到,一年后,伴随着巫阖在齐国为官的消息传来的,还有另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巫阖身边多出来个来历不明、貌美如天仙的夫人。
他知道那肯定就是阿怜。
他派去刺客刺杀巫阖,被警惕心极强的巫阖提前截杀。
齐楚交战,刺客潜伏本就不易,加之齐国对巫阖的重重保护,他的人想把阿怜偷偷带回来简直难如登天。
就这样又等了一年,探子又传来消息,说阿怜被秦国来的使臣接回了秦国。
再然后,就是今日她被封王后的消息。
他为楚王,她为秦后,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她或许到现在都还恨着他,连那个能够证明他们曾亲密无间的,尚未出世的孩子,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醉倒趴在桌上,酒杯丁零当啷滚落在地。
他忽想起巫府初见她时,阳光和煦,桥下水波涟涟,他几乎看得痴了,转瞬就猜出她的身份。
“从前没见过你,是巫阖把你关在这的吧?”
“跟我走,我能带你离开。”
“夫人,别跟这登徒子多话,我们回怀月苑!”
“大胆!没眼力见的东西!这可是当今王上!”
“你……你是楚王?”
“放开我,我不跟你走!”
她一口咬在他紧箍的手臂上,双腿凌空,因挣动蹬得飞快。
他没因疼痛而发怒,反倒更加兴奋,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加速窜动,“不跟我走?这可由不得你。”
他强绑她进宫,到底没能留住她。
可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
“将军,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该撒谎……”
因常年染血而腥气浓重的木架上挂着个骨瘦如柴衣衫破碎的人,她耷拉着脖子,嘴里还在往下滴血,显然刚刚受了刑罚。
“我给过你机会,”苏群用戒尺抬起她的下巴,望进那双绝望的眼里,“金银珠宝你不要,良田宅邸你也不要,偏偏要配合那人陷害我,在她面前诬我清白,要我不好过。”
菱薇颤抖着哭起来,“我已知道错了!我……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求将军放我离开,求你了!”
他抽开戒尺,嗜血笑道,“我说过了,什么时候你愿意把舌头拔了,我就放你离开”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求你饶了我吧!”
她已被关在这地牢半年了,苏群所说的拔舌,是让她自己拔,她怎么下得去手?
但凡有人肯帮她,她眼睛一闭忍着痛也就过去了,可……
是从前苏群温柔的表象迷惑了她,她完全不知苏群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疯狂嗜血的模样。
“你这样做,若是被她知道了,不怕她厌恶你吗?”
“呃——”
苏群掐住了她的脖子,手臂颤抖,眼眶猩红,“你还敢提她!”
“厌恶?”他低低笑起来,俯仰间逐渐转大,“她早就厌恶我了!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和那个满嘴谎话的牲畜!”
死亡逼近,菱薇也不掩饰了,她斜睨着恨恨道,“哈,只是因为,我们吗?你……你找,那么多,相似之人,唔——”这才是她厌恶你的原因。
瞬间收紧的力道让她没能说出剩下的话。
她眼前冒着白星,苏群这次似乎是真的想让她死。
她也解脱了。
“苏兄!住手!”廖慈的声音救下了她。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耳朵充血一片轰鸣听不清外界的声音。
她为她的贪婪付出了代价,苏群又何尝不是。
人心从来都是自私的,若欲/望掺杂了情感,更让人昏头。
这半年的折磨完全磨灭了她对苏群的感情,她后悔了,要是她拿着那些银钱自行去快活,哪还有现在这些事。
看菱薇那副模样,廖慈心有不忍,劝道,“苏兄,她该受的惩罚已受够了,你就放过她吧!”
苏群甩开廖慈的钳制,怒喝道,“我放过她!谁来放过我?”
自从城门一事后,苏群性情大变,战场上的风格也变得冷血嗜杀,甚至还下过屠城的命令,活活坑杀楚军数万。
他知道,苏群恨楚国,要不是楚国紧逼,怜妫不会被送去秦国和亲,陈国不会灭国,他这是在公报私仇。
他也恨齐国,恨齐国的王命压着他,恨齐御史府的恩情压着他,让他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他还恨秦国,恨秦国一次次从他的生命中带走她。
他恨菱薇,恨她配合巫阖撒谎怀孕,让怜妫心中的他变得污浊不堪,
如今相隔千里,无法更改。
他恨怜妫变心,恨自己无力护她,恨自己妄想找人替代,又无法将年少的情彻底放下。
他的恨太多了,他淹没其中,无法呼吸,只能通过血液和杀戮来发泄。
他若不改变,总有一天会因为这样炽烈的恨而死去。
廖慈苦口婆心地劝道:
“齐秦乃盟国,你为齐国将军,你若名声远扬,她定能听见看见”
“哪怕微乎其微,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再见的可能。苏群,你冷静冷静,你几乎是疯了!”
苏群起伏的胸膛逐渐平稳,他慌张扔掉手中染血的戒尺。
“我知道了”
……
嬴珵趴在金丝摇篮边看了一眼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缩着脖子嫌弃道,“皱巴巴的好丑,一点都不像母妃”
奶娘笑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王上俊朗无双,夫人容貌更甚,公子翊长大后断也是个俊俏的郎君”
嬴珵取来铜镜左右照了照,点头认同,“有道理”
照了一会,他把铜镜啪嗒放在地上,一脸复杂纠结地努起嘴。
公子翊长大后,他是该叫他阿弟还是……侄儿呢?
母妃与王兄在一起了,他们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两个人,他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只是,这样颠覆礼教的结合,即使他年纪尚小,也明显察觉出不对。
想了许久没想出个所以然,嬴珵叹了一口气,算了,王兄从不打没准备的仗,肯定早有应对之举。
宁馨殿主殿。
嬴昭一回来就直奔内室,捧起阿怜的脸与她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分开时他与她抵住额头,叹道,“好想你”
阿怜无奈笑道,“这才分开半日”
嬴昭眼含委屈,“若是可以,我一刻都不想离开你”
他旋身上榻,轻柔地抱住她,嗅闻她身上清浅的香气,“有时我真怕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
“我们日日睡在一起,每次醒来我都在你怀里”
阿怜这话一语双关,自撤了那熏香后,她没有一次是比嬴昭起得早的。
嬴昭有早间廷议,下了廷议就去批折,几乎片刻不歇,就为了能早些回来与她一起睡。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不真实”
五年里的大多数时间,他只敢远远地看着她,心里藏着爱慕,不敢说出来。
而现在他名正言顺地与她同榻而眠,水乳交融,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纤细的手抚上他的脸,他立刻托住,在她掌心亲吻。
爱会催人主动探索,袒露心扉后阿怜问过他,想知道他还是公子昭时的心境,也想知道她在外漂泊时他如何独自承担这一切。
嬴昭起初有些羞涩,“阿怜不是都看过了”
“文字毕竟有限,我想亲耳听你讲”
嬴昭便应她所愿,从头开始讲如何察觉爱意,如何主动接近,又或因为一些小事辗转反侧,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