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追云
“啊?哦”念柏也看完了她乔装的全程,魂还没收回来,反应了好一会才道,“这位姑娘瞧着面生,衣着装束不像是京中贵女,应是最近刚来的亲戚。”
“近月里递信要来投奔我们英国公府的,就只有那个长在江南的表小姐,其他的尚且不知,只知她的亲娘是咱们夫人的继姐。”
“继姐?”谢琅眯着眼睛哼笑出声,“这算哪门子的表小姐?也来跟我英国公府攀亲?”
默了一会儿,又压低下巴道,“罢了,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难处。”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那边亭子里又来了一波人。
以他三姐为首,其中几个他略有些印象,都是他三姐那的熟客。
如他所料,她们有的直接捂住了口鼻,没呆多久就匆匆离开,脚步踏得飞快,走远了才慢下来。
“小姐,这主意真妙,这下老夫人那也不必去了”
刚刚谢韵一见她就皱眉发话,让她回厢房好好修养,病未好全不必出来见客。
达成了目的,阿怜心情舒畅,温柔笑道,“嗯,我们快回去吧,这东西得尽快洗掉,要不我脸上可真要长疹子了。”
莲月抄起包裹飞快点头,“小姐皮肤娇嫩,我们快快回去,把这草汁洗了!”
回厢房的路上阿怜没忘了做戏,遇见人先让他们看一眼,再装模作样地遮掩,似乎羞于将病容袒露人前。
不到一个时辰,新来的表小姐长了疹子卧病修养的事就传遍了整个英国公府。
本来就无足轻重,又这么一闹,厢房外萧索冷清,连小厮的影子都没了。
莲月趁着无人将污浊的水倒进小花园,回来时不禁有些担忧,“小姐,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他们会不会嫌我们晦气,把我们赶出去?”
“你想多了”,阿怜翻看着刚刚被珠一珠二搬进来的一叠地契,鬓角的湿发贴在脸侧,没有丝毫的忧心,“明面上,我今天刚到英国公府,为了名声,怎么着他们都不会今天就赶人。”
“至于今后,”她将地契分门别类地收进匣子,逐个上锁,“那正合我意”
“反正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英国公府,先不说人家会不会说闲话,我手上有祖父留下的这些铺面,难道还要仰人鼻息地活吗?”
莲月担忧道,“可这些铺面我们也去看过了,好些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人占了,还有些铺面挂着锁,破损落灰。我们在这一没人脉,二没资源,要把他们盘活,可不比在江南的时候那么容易。”
“你的担忧在理,”阿怜拍拍她的手背,思忖道,“这正是我们要来英国公府的原因,有这个名头在,在京中站稳脚跟想必没那么困难。”
“而且做生意总有共通之处,你跟了我那么久,还不相信你小姐我的手段吗?”
莲月忙道,“我自是相信的,要不然怎么会自愿跟着小姐您来上京呢?”
小姐早就及笄,却迟迟没相看人家。
就在两个月前,老爷自作主张给小姐安排了一门‘好亲事’,小姐不愿随意嫁人,便跟老爷大吵了一架,随即跟老爷打赌,如果她在一年内将族中在京城荒废的铺面盘活,今后她的婚事就由她自己做主。
对小姐的这份‘离经叛道’,莲月却是敬佩万分,举双手双脚赞同。
好在老爷也不是个糊涂的,看着小姐从小在江南铺子里乱窜,对经商一事颇有造诣,便应了小姐的赌约,予她宽限一年。
就是这京中人生地不熟的,又有诸多贵人在,她心里总是打鼓。
“放心,我明日就拿着这些地契去找裴玉,先把铺子都拿回来。”
阿怜危险地眯起眼睛,“这大梁的律法,总不能都是摆设。地契在我手里攥着,这些年甭管他们吞进去多少,我都要他们连牙带血地给我吐出来”
第128章
阿怜把藤篮上盖着的麻布一掀,从中取出个防火防潮的金丝楠木匣子,再掐着钥匙插进锁孔一扭,露出里头陈旧的地契,连同匣子一起,推向桌对面穿水蓝圆领长袍的清贵郎君。
半指高的地契令裴玉喝茶的动作一滞,视线转到阿怜殷切带笑的桃花眼上,又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她身上的低调不起眼的素色襦裙。
他就说,养得出阿怜这般动人姿色的,哪里会是寻常人家?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她竟这么会藏富,认识一个多月,竟然没叫他察觉半分不妥。
“裴大人,这些都是我家中祖产”
“早年间祖父开罪了京里的大员,带着父亲和祖母举家迁回了江南老家,这些铺子来不及处置,只带了地契匆忙离开”
“现今那大员已告老还乡,祖父也已仙逝,昔日恩怨一笔勾销,家父不忍见京中置业废弃,这才遣我重返上京。”
莲月攥紧手指低头憋笑,小姐可真能扯谎。
江南姜家富甲一方,祖业自江南而始,金铺、丝织、钱庄、典当行,各类产业沿着水路蔓延,遍布南方大多数城池。
相比之下,上京这些产业不过是九牛一毛,要不是小姐主动提出来,想借此逃婚,老爷说不得早忘了京中的置业。
“来上京的一月,我派人好好查探了一番这些铺子的情况。”
“祖父迁家后多年不来视察,有的掌柜便将铺子据为己有,不交纳租金不说,还伪造契书私下转让,”阿怜惆怅地叹了口气,“我初来乍到,不懂其中曲折,却也知道要想假契书上有官章,必然少不了京中某些贵人帮忙遮掩。”
“要不是有幸认识裴大人你,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见阿怜捻着帕子委屈揩泪,眼尾飘红,裴玉一阵心痛,当即沉声应道,“姜姑娘放心,我既有监察百官之责,此等乱象绝不会坐视不理。”
裴玉的目光再次飘向那一小叠地契。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士农工商,商为最末。
商人为利之争,身为都察院御史的他亲自操刀,免不了让人怀疑别有用心。
自为官以来,他端正方直,从不与人打私交,也因此颇受官家器重,可这番是阿怜亲自所求,他无论如何都要帮她一把。
要是牵涉的铺面再多些,涉及的官员再广些,或可尽善尽美了。
“若只是这点铺面,来找裴大人确实有点小题大做,”阿怜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又伸手从篮子里陆续取出两个类似的盒子,“这里面装的都是地契,余下还有许多,为了稳妥暂且放在家中。”
裴玉眼中的震惊转为疑惑,京中置业如此丰厚,姓姜,祖父早年得罪大员,祖宅在江南,莫不是?
“当年娶了崔太师之女崔鸢的姜姓富商——”
阿怜点头应道,“正是家父”
坦明身份后,她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商人属末流,外祖当初十分反对家父家母的婚事,虽在祖父落难时,外祖经家母苦苦哀求曾伸手相助,但此后两家断了往来,我不敢贸然前去叨扰。”
“家母少时曾与如今的英国公夫人交好,故而我现在正借住在英国公府上。只是多年不见难免生分,这事我还未曾与姨母说。”
“不过裴大人放心,若此事实在棘手,我再去求姨母,万不会陷你于不义之地。”
裴玉眸光闪动,摇着头灿然一笑,“不必跟我如此客气。”
“说起来,英国公府的裴老夫人还是我祖父的亲妹呢,可真是巧了,你我虽不是血亲,但似乎有些额外的缘分在,竟提早认识。”
“那些地契你尽管拿来,这个忙我帮定了。不出一个月,我定帮你把祖产都夺回来。”
得了裴玉的承诺,阿怜的笑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这几日裴玉公事繁忙,她派人在御史台蹲了许久才蹲到,差点出师不利。
这次趁着临别,她赶紧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时机,“明日休沐,我亲自把地契送去裴府,有劳裴大人。”
见两人有说有笑,并肩从茶楼里出来,扒在墙角的谢琅眯起一双邪肆的丹凤眼,“她不是刚来上京吗?怎么这么快就认识了裴玉?此中定有蹊跷。”
“念柏?”他头也不回地朝一侧叫道。
“在!”,念柏拢着袖子附耳细听。
谢琅紧盯着远处的两人吩咐,“你找人去探听探听,看她想做什么?”
“……哦,好嘞”
余光瞥见念柏脸上有异,谢琅站直上身,负手在后,矜持地清了清嗓子,“她初来乍到,不懂京中规矩,现下住在我英国公府,要是出了什么糗,丢面也是丢英国公府的面。”
念柏借坡下驴,连连点头说‘受教’,却是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掂量。
世子对这表姑娘似乎有些过分关注了。
自那日府内暗中窥视后
,世子就跟吃错了药一般,从前常去的地儿都不去了,在府内安静如鸡地呆了几日,惊得夫人亲自来探望,生怕世子是得了什么不良于行的疾病。
得知世子一切如常后,夫人松了口气,说本想介绍世子跟那远道而来的表小姐认识认识,无奈她起了疹子不方便见人,只能迟些再说。
世子闻言不仅没有不耐的神色,还主动向夫人问起从前的事。
夫人的娘家崔家世代簪樱,崔太师早年南下游学,回京后力排众议与一游学途中结识的女子结亲,可那女子病弱,生下崔鸢后不久便撒手人寰,此后又数年,崔太师再娶京城傅家长女,生下长子崔焕和小女儿崔瑛。
长女崔鸢为爱一意孤行,嫁入祖籍江南的富商姜家,与崔家断了来往。
小女崔瑛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入门第显赫的英国公府,生三女一子,这一子便是他们无人敢惹的世子谢琅。
要说为什么无人敢惹?
先不说父辈世代传袭的英国公爵位,单论亲缘,世子的姑母是宫中亲自教养官家长大的谢太妃,坐在后位的乃其长姐谢玫,祖母出自监察御史裴家,外祖父乃文官之首崔太师。
这样的出生,京中哪个不是小心恭维着?
念柏摇摇头。
也不知这表姑娘被世子盯上到底是祸是福。
……
“收回祖产铺面?”谢琅散了发,穿雪白中衣枕着胳膊仰躺在榻上,双目放空嘀咕着念柏搜集来的消息。
他翻了个身,“都住在我英国公府上了,不来求助我,反倒去求助一个外人?”
不多时,又翻了个身,“也不怪她,她还不认识我。”
披在肩后的长发因来回辗转变得毛躁,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翻身坐起,“怕是听信了京中的传言,觉得我不好亲近,这才装病,避而不见。”
“不成,不能这么等下去。念柏——”
临湘苑。
念柏提着几匝中药,隔着屏风对那头隐约的人影道,“表姑娘,世子听闻你起了疹子许久未好,特意派我去同仁堂抓了泄火消炎的药送来。”
“我们世子听夫人说过崔家的旧事,十分期盼与表姑娘见上一面,夫人亦是如此。还望表姑娘早些养好身子。”
“咳咳,莲月”。
随阿怜一声吩咐,莲月就上前将中药接过,顺手将一锭银子塞过去,谢道,“有劳你跑一趟。”
“咳咳,代我谢过世子好意,待我病体康复,一定知会姨母,早日与表弟见面问候。”
等念柏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莲月将房门掩上,回到屏风后,神色间难掩慌乱,“小姐,这……这谢世子突然送药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怜的面色也有些凝重。
谢琅的混世魔王之名他们一月前初到京城时就有所听闻。
明明没有交集,却专门派人来送药,到底是何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