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追云
魏萱笑容明艳眉眼飞扬,夹着马肚,攥紧辔绳,调转马头,大喝一声‘驾’,飞速朝另一半场冲去,看台上喝彩尖叫的人顷刻换了一批。
魏萱眼中只有那球门,身下马驹知她心意,四蹄前后交替踏得飞快。
“快让开!”
尘沙汗水飞扬中,忽有一女娘面色惊恐地驾马从侧边冲来,魏萱眸子紧缩来不及闪躲,只得弃了手中的鞠仗抱紧脑袋,和那女娘双双坠马,翻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住。
看台上,马场中,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失声或尖叫,而后便是令人心慌的嘈杂议论。
阿怜呼吸急促地攥紧了下阶的栏杆,一旁的颜鲤和冯嫣也没了轻快脸色,低声啧啧道,“真是造孽,这样摔马下去,怕是要在榻上躺个月余才能好”
魏萱和那名为柳依云的女娘的亲属均慌乱地站起,不消片刻便匆匆往看台下走,坐在最高处的官家赵寅也变了脸色,沉声吩咐道,“快去瞧瞧下面情况如何?”
大太监低头应是,忙带人下了看台去向马场。
等他到时,太医已查看了魏萱和柳依云的情况。
“两位女娘如何了?”大太
监焦急问道。
“魏娘子无甚大碍,不过是些磕碰伤,就是柳娘子……”太医摇头叹息,面色凝重。
大太监心里咯噔一下,挥挥拂尘嗓音尖利地催促道,“如何?快说,咱家还要回去禀明官家呢!”
太医说得委婉,“柳娘子的左膝被金片割伤,虽已及时做了处理,但……但那伤口深可见骨,或许会落下跛脚的病症。”
“嘶”,这样一说,必是对今后行路有妨害。
大太监目带惊骇地朝远处躺在沙地上几近昏迷,面色煞白的柳娘子看去。
若真跛了脚,今后相看人家都成问题。
金片护膝不如皮革织物实用,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但有的娘子和郎君却会为了美观而选用前者,这下柳娘子摔马遭了罪,想必往后用金护膝的人又会少上许多。
大太监摇摇头,未曾多言,快步回到看台,向赵寅禀明了情况。
在座之人闻此,皆面露惊骇地摇头惋惜。
柳娘子的家人早已下了看台去察看情况,马场中传来的女眷的哭嚎声隐隐可闻。
赵寅皱眉沉吟片刻,心中有了决断,“罢了,自行预备骑装自祖先而始,本意乃多增加点看头,却也徒增了许多的风险。”
“今日这祸事也算警醒,好歹没出什么人命。”
“传令下去,往后的击鞠赛,骑装都统一采买,就由......”
他侧头小声询问座下右丞,“柳娘子家中父兄都有何官职在身?”
右丞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脑中飞速过了一遍,附耳低声道,“柳娘子仲兄柳荃乃从七品杂买务,隶属太府寺,负责宫中杂物采办,可任此职。”
赵寅遂坐正吩咐道,“此事就由柳娘子之兄柳荃责办,另擢其太府寺丞。”
从七品到正六品,直接跳去大梁三年一度的升官考核,也算是给突遭打击的柳家人一点安慰了。
柳家只有小弟柳如曦留在看台,听此,立马走出席位,跪地俯首代家中仲兄谢恩。
待他退下,赵寅又看向大太监,“你刚刚说,魏娘子身上只些许磕碰擦伤?可确认无误?”
“是”,大太监低眉顺眼地回道,“太医亲口告诉奴才的,应当不会有错。”
赵寅点点头,“去问问魏娘子,她是在哪家采买的骑服。”
大太监领命欲退下,刚走了一步,又听官家道,“慢着,左右下午无事,击鞠赛暂且推迟半日。让魏娘子换身衣服过来,顺便将她的骑服带上。”
第133章
跟在官家近身伺候的大太监后面一路往高台走的魏萱已换了身宽松的常服。
从走路的姿势来看,她似乎并无大碍,至少没有因为方才那惊险的落马伤到骨头。
她高束的鬓发有些歪斜,前额脸侧的碎发也凌乱地散开,眼神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猝不及防跟站在下阶眉头紧锁的阿怜对上视线,她微微一怔,朝阿怜点头示意后便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柳依云落马后凄厉的惨叫犹在耳畔,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和她昏迷中苍白颤抖的脸庞亦在脑中挥之不去。
魏萱后怕地闭了闭眼睛,不自觉抓紧了手中刚刚换下的脏污骑服。
要不是姜怜此前亲自登门,耐心劝说,她原是准备随大流,在骑服上添些耍威风的华贵金饰的。
虽不会同柳依云那样,落马后不懂翻滚卸力,以致金片斜刺入膝盖,鲜血汩汩洒落一地,但那些硬物必定会在翻滚中割伤皮肤,再严重些,就是硌伤骨头,往后不说骑马,就连走路都成问题。
她不是没预想过传统装束可能带来的危害。
上京当中早有官员就此进谏,道明此中妨害,只不过因是祖辈传下来的习惯,官家一直没下定决心予以废弃。
加之,她对自己的骑术太过自信,且能被选入击鞠赛的女娘马术都算了得,在意外真正来临前,她下意识否决了坠马受伤的可能。
就是这点侥幸心差点害了她。
回想半月前,姜怜的人刚找来时,因好面子,不想落人口舌,她便随便扯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不愿卸下骑服重物作那投机取巧之辈。
其实真正让她拒绝的,是他们附加的强硬要求——除了他们提供的骑服脚蹬,不能私自添任何其他的饰物。
被她拒绝后,姜怜二次登门,与她由浅到深地交谈一番,似是从某些话中看破了她真正的心思,却并未直接点明落她面子,先是说了好些话回应她此前找的借口,给足了她台阶下,而后才直切要害,道明影响她做选择的关键。
“要我说,在马场上身轻如燕,夺得头彩,才是最威风的。”
“得官家赐宝,被众女娘和郎君钦佩谈论,不比那些俗气的身外之物威风千百倍?”
“金银乃身外之物,在世家眼中多如流沙,不足稀奇。夺去头彩者,一年却仅有一人。”
见她心中意动,姜怜又招来绣娘,取过她手中的骑装,一边翻看,一边仔细给她介绍那成衣的妙处。
“魏娘子请看。我们家这骑服,裤内缝防磨的牛皮内衬,膝盖骨,胳膊肘,易磕碰处都填了足量的棉花禽羽,内外皆缝两层上好的牛头皮……”
“骑手浑身上下,但凡能看顾的地方这骑装都有看顾,连北方来的游牧族人都赞不绝口。因成衣设计和用料均下了不少的功夫,这骑服我原是想卖十金一件的。”
“但若魏娘子答应穿着这骑服上马场,我身后的绣娘立刻来量你的尺寸,专为你定制一件,且不收一文,直接赠送于你。“
“我姜怜敢在此立誓,整个上京再找不到比我家更适合击鞠的骑服了。穿上我这骑服,保你在马场上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直奔头彩而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顺利让她改口,应了姜怜的条件。
若非突发的意外,她本是卯足了劲,要冲那头彩去的。
她要的不是官家的宝物,而是上京‘女中第一骑’的名声。
匆匆忆罢已行至御前,魏萱沉下浮躁的心思,恭敬跪地,抬头面圣,心里却还念着方才与姜怜短暂的相视。
无论如何,这次多亏了姜怜。
等此事了结,她定要在家中设宴,好好感谢她一番。
下阶。
女娘们不明情况,正议论纷纷,半是唏嘘柳依云的惨状,半是猜测魏萱何故被带去御前。
思及方才魏萱的反应,阿怜心中逐渐有了计较。
未来得及整理仪容便拿着骑服被大太监带走面圣,此事或许与她家的骑服有关,多半是好事,但涉及天家,她也不敢打包票。
眼下情况未明,她无父母在身侧庇佑,还是先回去找姨母为好。
“莲月,我们快些回去罢!”
阿怜提裙往台阶上首去,脚步越来越快,心跳加速之余,神色难免焦急。
“听说两位女娘相撞落了马?”
头顶忽传来谢琅的声音,阿怜抬头一看,谢琅已换了身绛紫的长袍,衣冠端正,脸色从容。
见她抬眸看来,他面上从容的神色却忽然一变,担忧问她,“表姐无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落马的又不是我”,阿怜上了台阶,匆匆撂下这句,便越过他往英国公府所在的位置走,片刻不带停歇。
离得近了,忽听御前那边远远传来些‘骑服’,‘坠马’,之类的字眼,阿怜心里一个咯噔,眉心越皱越紧。
谢琅跟在她后头,没拦她,只追着问,“既是无事,表姐为何面色如此凝重?你且告诉我,我……”
阿怜忽然止了步——
却不是因谢琅,而是因那大太监下了御台,正往她这处来,连同那边世家官员的视线也都跟着转了过来。
未来得及刹车的谢琅撞在她后背,把她撞一个趔趄,往前走了几步才稳住,吓得莲月慌忙来扶她胳膊,“小姐小心!”
扶稳阿怜,莲月不由心中怪罪,回眸气冲冲看向谢琅,虽不敢出声叫骂,眼神却似藏着刀片,将他从头到尾刮了一遍。
这世子一天天到底吃了什么不同的东西,怎么老一股使不完的牛劲?
谢琅没注意莲月的面色,也没注意到远处的动静,仿佛只看得见阿怜一人,垂着双丹凤眼匆匆上前,跟个咬破席子的幼犬似的,语气里有天大的委屈。
“表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料想你会突然停下”
也没想到她跟羽毛似的,轻轻一撞就飞了那么远去。
只这话他不敢说出来,怕挨表姐的打。
“无事”,阿怜摆摆手没有回头,只盯着那大太监看。
见他神色之间并无苛责之意,反倒因她差点被谢琅撞飞,有些忍俊不禁地抬袖捂唇,阿怜这才舒展了眉眼,跟重新活过来了似的,缓缓抬脚向前走去,吐息和行步都有了底气,逐渐恢复如初。
“姜娘子,咱家苏思福,”大太监弓腰带笑,一见面就先来了个自我介绍。
他侧身为她引路,搭在臂弯的拂尘微荡,“官家有请,快快随我来吧!”
似是瞧见了她方才的紧张,苏思福还低声宽
慰道,“娘子放心,是天大的喜事,老奴提前给您贺喜了!”
谢琅闻此,脸上先是一松,很快又沉了下来,往前一步霸道说着,“表姐,我与你同去!”
这话引得弓腰往前的苏思福停步扭身,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
见状,谢琅立刻冷了声音,眯眼道,“怎的苏公公?难不成姐夫有旁的事要找表姐?我去不得?”
苏思福似微微‘嘶’了一声,吓得连连点头,忙道,“去得去得!世子想去,当然去得!”
回首后,苏思福微微摇头咋舌,这皇后的亲弟,谢太妃的侄子,哪里是他个去了势的奴才敢拦的?
就算是官家因此不悦,回头到了金銮殿迁怒于他,那也是他该遭这个罪,活生生倒霉催的,半途碰上这活阎王。
苏思福一瘪嘴,脸上没了刚来时的喜色,只闷声在前引路,不再回头看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