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拱白菜的大猫
“过了这个年关,”他的声音低沉,字字清晰,落在她耳畔,“便要处置叛党,斩立决。”
秦恭想起章尧最后的抉择倒是有些诧异,那日对方若执意不退,未必不能杀出重围,可那样一来,便是鱼死网破,城中百姓定要遭殃,血流成河是免不了的,
可章尧偏偏退了,他孤身一人,卸去甲胄,一身浴血,从断壁残垣中缓缓走出。
秦恭低声说完,目光落在温棠沉静的侧脸上,她的脸颊细腻温软,触感极好,
他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捏了捏,力道极轻,带着一种亲昵,“这样安静......倒叫我以为你心里不痛快了。”他低语。
温棠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在他颈窝,
秦恭在这事上虽存着小心思,却也极体恤她的感受,手臂微动,将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稳稳地圈在膝上。
良久,怀里才传来一声闷闷的低问,“江夫人.......她,是自尽的?”
秦恭早已得了消息,只是刻意压着没让传到温棠耳中,他记得清楚,当初为秦若月相看时,这位江夫人曾登门,温棠与她同席而坐,那份熟稔,绝非泛泛之交,
他不想让她因旁人的结局徒增伤感。
可如今叛党被擒,京城内外沸反盈天,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论是清流文人还是寻常百姓,都在议论章尧父母双亡的下场,拍手称快者众,
在他们眼中,乱臣贼子落得如此,实乃天理昭彰,大快人心。
他低低应了一声“嗯”,手掌在她单薄的脊背上安抚地轻拍着。
恰在此时,外间传来下人恭敬的通禀,时辰已到,该入宫了。
秦恭起身,温棠也随他走到门口,吩咐报春取来那件厚实保暖的大氅,仔细为他披上,系好。
门外,风雪正烈,地上积雪已深,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寒风卷着雪沫呼啸翻飞。
秦恭刚走出去,几个孩子就“哒哒哒”地跟了过来,温棠柔声地跟他们说爹爹要去宫里办事,
他们似懂非懂,跑到秦恭跟前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直到秦恭承诺他们一会儿就回家了,回家之后陪他们玩,几个孩子这才满意地让开一条路,让他快去快回。
秦恭一走,几个孩子又跑到院子里,与元宝在雪地里滚作一团,
先前堆好的雪人,早已被他们糟蹋得面目全非,连充当眼睛的琉璃珠子都滚落在地。
周婆子扶着温棠回屋,留下丫鬟照看玩闹的孩子们。
年关将近,秦国公夫人因着秦恭此番大捷凯旋,格外欢喜,早早便张罗起年节事宜,
库房开了,抬出整匹的云锦准备裁制新衣,地窖里启出窖藏的好酒……
这几日雪势愈大,温棠却日日冒着风雪去探望母亲元氏,
江夫人的噩耗,元氏也已听闻,她本就体弱,心绪更是低落,加之天气酷寒,夜来辗转难眠,竟独自坐到窗下,不慎吹了冷风,染上风寒,缠绵病榻,
几剂苦药下去,精神依旧恹恹,人瞧着也清减了不少。
屋内暖炉烧得旺,倒是不冷。
见女儿冒着大雪日日来看自己,元氏心里不是滋味,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拖油瓶,帮不上忙不说,还净添乱。
病中无事,她常想起从前的日子,在乡野时,她身子就不好,是温棠夜里就着油灯做绣活,蒸点心,
那时日子虽苦,却也有甜,偶尔在镇上买回一根红艳艳的糖葫芦,母女俩分着吃,都能高兴半天。
元氏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天,目光幽幽的。
她拉住坐在旁边的温棠的手,这双手这几年养得极好,白皙丰润,
元氏摩挲着,心疼道,“棠棠啊,那年你刚嫁给大爷时,娘总觉得亏欠你,若不是我这身子,你也不必急着嫁人,还是嫁给个素不相识的,那时,真是委屈你了。”
如今看着秦恭待温棠一片真心实意,她才算放下悬了多年的心,敢将当年压在心口的愧疚吐露出来,
那时她何尝不知女儿为何急嫁,只是自己既无康健的身体,又无玲珑心计,进了这京城高门,反倒成了女儿的负累。
温棠接过丫鬟捧着的药碗,小心地吹凉,一勺勺喂到母亲唇边,“娘,秦恭他只是性子闷,话少些,人却是极稳重的,您不必忧心。”
她没敢提秦恭如今私下里会闷着使坏了,在母亲眼中,姑爷还是那个威严端方,沉稳可靠的男人为好。
元氏自然知晓秦恭的好,只是为人母者,那颗心总免不了为儿女悬着,
她顺从地喝了几口药,抬眼看向女儿,嘴唇翕动了几下,眼中掠过复杂的情绪,似乎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咽了回去。
温棠垂着眼,专注地喂药,并未追问,母亲的心事,她约莫能猜到几分,
只是此刻,沉默或许是最好的回应。
直到暮色四合,冬日天短,再不回去,路上便要摸黑了,下人进来通传,
秦恭派来接人的马车已候在府外,他尚在宫中议事,未能亲至。
元氏忙让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仔细护着温棠和周婆子回去。
人一走,屋内霎时冷清下来,只余炭火燃烧的微响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元氏半倚在枕上,望着帐顶,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清晨,她看见了阿福。
那时天刚蒙蒙亮,她辗转难眠,便让丫鬟服侍着穿戴厚实,裹了件披风,想去院中透透气,
推开门那一瞬,一个单薄的身影踉跄着从巷子尽头晃过,只匆匆瞥见一个憔悴的侧脸,但那身形轮廓,元氏几乎立刻便认出是阿福,
只那一眼,便消失在了风雪深处,再未出现。
方才,她几乎就要对女儿提起,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被她用力咽下。
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缓慢前行,
车顶早已覆满厚厚的白雪,拉车的马匹口鼻喷着浓重的白气。
车厢内,周婆子听着窗外寒风呼啸,吹得帘子不时掀起一角,露出外面一片混沌的雪色,
她拢了拢衣襟,叹道,“这雪是越发大了,瞧着比往年都凶,天也冷得邪乎......”
温棠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周婆子的肩膀,望向车外,
周婆子先是一愣,心里顿时沉甸甸的,也跟着扭过头往窗外看,
阿福在茫茫风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头一直低着,
双手拢在袖中,露在外面的手指冻得通红。
周婆子当即转回头,嘱咐车夫把马车赶得更快些。
外面的阿福似乎有所察觉,猛地抬起头,目光正好对上前面的马车,
但他只看了一眼,便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依旧默默地往前挪着步子。
雪片疯狂地砸落,很快便在他头上,肩上积了厚厚一层,
几乎要将他这具行尸走肉彻底掩埋。
雪势愈发暴烈,天色越发晦暗,
彻骨的寒冷让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前方药铺门前悬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曳着一点微弱的光晕,透出些许暖意,
药铺的伙计瞥见这个雪人般摇晃走来的身影,“啪”地一声,关紧了店门。
阿福并未试图敲门,他只是默默地蜷缩在药铺门廊下那一点点可怜的,根本无法遮蔽风雪的角落里。
寒风裹挟着雪,打在他身上,
他拢紧的双手之间,紧紧攥着一张轻飘飘的,却又重逾千斤的纸,那是江夫人留下的遗书。
意识在极致的寒冷中开始模糊,飘散,阿福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场梦魇。
梦中,是那片被鲜血染红的江岸,秦恭骑着高头大马站在远处,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金铁交鸣,
他焦急地脱下自己的衣裳,拼命想换上章尧那身早已被血污浸透,冰冷沉重的玄甲,“爷,您换上我的衣裳,快走!趁着前面还在厮杀,往南走!天大地大,隐姓埋名,总能活下去的!”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脱衣的手也在剧烈颤抖,他向来胆小,见点血都腿软。
阿福是江氏捡回来养大的,跟着章尧一起长大,虽是贴身小厮,章尧却从未亏待过他,吃穿用度与自己一般无二,
江氏做新衣服时总不忘给他也做一件,章尧出去念书,替人抄书赚了钱,回来也总会给他带东西......
那天,他胸前一直揣着半个早就冷硬如铁的饼子。
他不想章尧死,想换上他的衣裳,让他在军队的掩护下逃走,以后改名换姓,去个偏僻的地方,总能活下去。
章尧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脸上混合着血污与硝烟,辨不清神情。
当阿福终于将那沉重的甲胄胡乱套在身上,翻身上马,扬鞭欲催之际,
“章尧!!!”
“活擒逆贼!!!”
对面阵中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无数道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巨大的恐惧如冰水兜头浇下,阿福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然而,就在这濒死的绝望中,一股奇异的平静却蓦地攫住了他,也好,
若能替爷死,值了!这是他最后唯一能做的事!
马儿吃痛,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扯住了缰绳,
阿福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带得向后一仰,他惊惶地回头,只见章尧一只手死死攥住缰绳,
拳头紧握得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硬生生将马头拽转!
“爷......”阿福的呼唤带着哭腔。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破空而来,他只觉眼前一红,温热的液体溅了满脸,
是章尧用身体挡住了那支贯向他的长矛,
冰冷的矛尖穿透了章尧的左臂,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剧痛之下,章尧的面色竟无丝毫改变,仿佛那被贯穿的不是他自己的血肉,只有那双透过血污与混乱直直望过来的眼睛,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很多情绪,
他猛地拔出那矛尖,反手掷出,阿福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身下的马已被章尧狠狠一拍,嘶鸣着疯狂向前冲去!
“走,活下去!”
马儿受惊,嘶鸣着撒开四蹄,冲了出去,阿福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心脏擂鼓般的狂跳,
只来得及死死攥紧怀中那张遗书,甚至连江夫人那个小小的骨灰盒,都未能带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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