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选之人
不一会儿,他净了手,拆掉护腕,卷起袖子,和几个强壮的副将一起揉糯米面团。
他背对着乾玟,她只能遥遥看到他直挺的背,腰带束起的窄腰,还有散下来的高束的长发,玄色的发带和青丝纠缠,又分开。
乾玟看得手痒心更痒,决定再加两勺糖。
全场只有乾玟固执地捣鼓豆沙馅。
薛副将还在感叹自己没夫人,转头忽然问起乾玟:“王妹,你可定亲了?”
话音刚落,黄鹂条件反射挪开了。
天可怜见,从前在夏国,但凡是试图给小姐说亲的,都没有好下场。
乾玟:“未曾。”
周姐惊讶问:“怎么会,你长得如此好,又有钱,怎的还没定亲?”
乾玟:“一心赚钱,无心成家。况且,可能是我长得太好了,那些男子见了我都自惭形秽吧。”
众人:……
无人在意的角落,邹以汀揉面的动作顿了一瞬,又继续。
薛副将张大嘴巴,忽然脑子一转:“王妹,不瞒你说,我家有个弟弟,年方十五,长得那叫一个闭月羞花,白净可爱,就是身体不太好,至今还尚未婚配。我爹娘这些年谁都看不上,怕苦了他,但我瞧你很不错。若你回到京城,全须全尾从皇城司出来,我让你们见上一面?”
周姐:“你谁?你还是那个讨厌王小妹的薛副将吗?”
薛副将隔空给了她一掌。她觉得她这脑子转地妙啊,王文那么有钱,又是陛下钦点的皇商,涉案可能性不大,长得又好看,除了弱一点,不那么讨喜,没有别的缺点。
关键是有钱,能好好照顾她弟弟。
乾玟只道:“我无心成家。”
薛副将不依不饶:“话别说太死,你看看我弟弟,保准你态度大转变!”
乾玟摇摇头:“等到了京城再说吧。”
只要一回到京城,薛副将打听打听她在京城的人设,说不定恨不得立马装成陌生人,与她再不联系。
周姐还在帮衬:“我是曾见过那孩子的,长得那叫一个水灵,若与小王站在一处,那真是金童玉女。”
所有人都开始起哄。
乾玟笑而不语,甚至开始认真回忆,自己在京城为了立人设,养了多少个小倌来着?
二十几个?三十几个?
那头邹以汀揉完了面,将另外早已醒好的面团切好端了过来,偏头冷不丁对她说了句:“恭喜。”
倒是没什么情绪。
乾玟眉梢轻轻一挑:“谢将军。”
他甚至都没看见她手里的豆沙馅。
乾玟不由“啧”了一声。
好像自从那天晚上起,邹以汀就对她很冷淡。
难道是她演太过了?
乾玟的元宵很快就下水了,她独占了一个灶台,亲自抄起大勺子煮起来。
这灶台过于简约老旧,甚至不如韩县令偏院里的小灶台,叫她呛了好几口灰。
她捞元宵时,脸上被扑了好些灰。
薛副将彼时已经把乾玟当成自己的“准弟媳”,再看乾玟这样子,直接开怀大笑:“王小妹,你怎么回事哈哈哈哈,怪可爱的。”
乾玟抹了一把鼻子,手背蹭了一手的黑灰:……
一旁的黄鹂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通红。
邹以汀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来,也不由弯起了唇角。
乾玟的身体才十七岁,平日里柔柔弱弱的,整天给自己化个病弱妆,气色一般。如今这水汽与灰融了她的妆,炉火的暖光照在她脸上,倒显得姿容韶秀,那份俏丽还增加了几分少年感。
那张几乎艳绝两国的脸,衬得那灶台都跟玉砌成的似的,这片明亮也不是火光,而是金光。
邹以汀收回视线,不一会儿,又看过去,像是有什么东西深深吸引他一般。
他看她撸起袖子,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用那双清秀白皙的手打开锅盖。
袅袅白气将她的面容遮了去。
邹以汀手上揉面的速度不自觉放慢了。
滚烫的白气缭绕,一团密实,一团稀疏。
他的视线只能穿过嬉笑的众人,再穿过稀疏的水气,窥见她的发间的翠玉簪子。
顺着往下,到她温柔的鬓角,雪白的耳廓,再到耳垂上的耳饰。
那耳饰并非坠子,只是小小的一枚金镶玉,闪烁间,与她低垂的眼眸交相辉映。
他发现,她垂眸的样子天然带了上位者的攻击性。
温柔,又凌厉。
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耳边只剩下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乾玟终于从这团雾气中出来了:“来,大家尝尝我的元宵,这馅儿可不便宜。”
周姐:“能让你觉得不便宜的馅儿得多贵啊。”
喧闹中,邹以汀急急收回视线,只觉得手里的面团十分粘手。
像把他的手一整个紧紧包裹、吸住似的,他的手指全都陷了进去。
他霍然抽出手,只身离开了帐篷。
乍一出帐篷,寒风扑面,叫他的心绪平静了些。
在角落里找到水缸,邹以汀舀起一瓢水洗手。
脑子里却大战一样嘈杂纷乱。
他一直洗,洗到手冻得通红,快要烂掉方罢休。
邹以汀回到自己的帐篷时,手背已经没了知觉,这点痛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行军打仗,冻得满手冻疮、溃烂也是常事。
只是他一掀开帐帘,一股甜香气扑面而来。
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元宵,散发着甜甜的糖水味,还洒了一些干桂花,显然不是大锅煮的,更像是单独煮的一碗,碗边压了一张字条。
邹以汀眼睫一颤,拿起来,上面只有一行字:
趁热吃,多加了一块冰糖。
第15章 舍不得脱手
“咳咳,我什么时候能死……”
邹以汀冷道:“别死在我背上。”
他意识到自己又在做梦,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背着少女一路往前。
她浑身滚烫,发着高烧,再耽搁下去会没命的。
这河水不知是中河的哪条支流,鱼不多,流速平缓,随着时间的推移,气味逐渐难忍。
他只能沿途摘些掉下来的果子,下雨时用水囊收集一些雨水。
果子烂了但还能吃,他每日只吃几个,剩下的统统留给了少女,水也是。
实在饿的时候他就吃些草皮、树叶。
“你丢下我吧……”这一切少女都看在眼里,她感觉自己的时日所剩无几,眼神逐渐涣散,干涩的唇也开裂,渗出血丝。
邹以汀沉默不语,兀自回忆附近的地形,他必须尽快带她走出峡谷,找到村庄,先找个大夫看看她的病。
“咳咳……”他不由也咳了几声,只觉每嗑一次,胸腔便放射性地刺痛。
他背着少女,找到一条相对不算陡的上山的路,抄起斩马剑往山壁上插,竭力向上爬。
“我八岁的时候,也想过寻死,那时候我娘被诬陷下狱,在狱中自杀,我与我爹寄人篱下,后来我爹也病逝了。我像下人一样受人指使,当那些小姐公子的陪练,每天都被打得浑身是伤。
没人给我药,也没人会来看我。过节的时候,我也只能隔着墙,偷听街对面的小孩玩闹。
我更不敢出门,她们说我是吃民脂民膏长大的。我若露面,就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我也不敢爬墙,她们把我安排在偏院,临街,几乎每天,都有人扔烂的、臭的东西进院子,边扔边骂,说我是邪种。”
他一下又一下,把斩马剑插进坚石中,用尽力气带着两个人的体重向上爬,爬得满头大汗,爬得浑身颤抖。
这几日休息差,没吃的,水也匮乏,还要照顾少女,他已经精疲力竭。但他坚定地,一步一步,向上,向上,再向上。
“很多次,我都想寻死。
但若我死了,谁来为我娘平反,谁来还她们清白……
我不能死……我绝对不能死。”
少女忽然“噗嗤”笑了一下:“你是在……说鸡汤吗……我身在皇室,字典里没有清白二字……我当她们是姐妹……她们当我是猎物,一个个,恨不得将我吞之入腹……你说你没有亲人,我有,却还不如没有……”
邹以汀听不懂什么叫鸡汤。
他冷冷打断她:“你闭嘴,听我说。”
少女:……
他继续道:“我娘说过,人的命,是自己凭本事挣来的,人不能认命……”
哐!
斩马剑斩在石头上,一个触底反弹,震出骇人的麻意,从手心电到肩膀。
邹以汀一个后仰,差点带着少女一起栽下去,但他咬紧牙关一拉,稳住了身形,反手又下一刀,稳稳卡住。
只这一下,仿佛要了他全部的力气,连说话的声音都轻了。
“我和爹是娘的负担,她认命了,但我还年轻……”
“我知道人要有本事,我的武艺不能废,我便日日练武,想搏一个出路……那年我有幸参加秋猎,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给了我机会,我牢牢抓住才有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