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夜载月
这个由头说不出口,她也不打算提,道:“那我叫人按着这个样子做一身。”
皇上笑道:“南边新进了些料子,还没来得及分,你使人去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他往日也没有这么关心过她的穿着,这回倒真是破天荒这么一次,竟仿佛有些献殷勤似的。
攸宁颇觉疑惑,仔细想想方回过味来,可能是她在他面前提到了王贵人。
她本意是想借着这个引出钮祜禄贵妃的事儿来,不料皇上会错了意。
不过想想也正常,攸宁极少在皇上面前提到旁人,忽然间提了一嘴,可不是只能想到“吃醋”这个由头?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顺水推舟将话题继续了下去,惊喜表示自己正打算做新衣,发愁没有合适的料子呢。
皇上好声好气说你高兴就好,然后就反应过来了,问她:“王氏来找你是为了什么?说内务府又克扣她了?”
一个“又”字,攸宁听出了他话里的不耐,心道王贵人这次算是撞到了枪口上。
攸宁很明白他的心思,太子大婚本事喜事,他是很高兴,也很期待的,前段时间那些事情自然都忘到了脑后,这会儿突然来个人似乎对这件事颇有微词,而且是三番五次,他能高兴才怪。
她也没想到王贵人居然真的告过状了。
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真勇敢啊。
攸宁内心感叹着,说话还是按照自己一如既往的人设来:“......她毕竟年轻,行事莽撞些也是有的。”
皇上哼笑:"王氏不懂规矩,钮妃也跟着胡来。"
这话却又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只是极为烦恼。
好半晌,他才再度开口:“朕不是不知道凌普行事不堪,只是总要顾及太子的体面。”
攸宁相当理解地握着他的手:“太子大婚是大事,这样的紧要关头,自然是太子为重。”
顿了顿,她大着胆子说:“要怪,就得怪凌普!”
皇上笑了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攸宁靠在他身上,摇头:“您让他办差是爱子之心,毕竟是太子大婚,他是太子身边的人,最知道主子喜好,能让太子满意,事情办好了,太子自然也会感念您爱护他的心思,这本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偏偏凌普不知道收敛,不知感恩,差事没办好,还乱得罪人,到头来叫您两头为难了。”
皇上觉得她确实是说准了自己的心思,他确实知道凌普不堪大用,可是没料到他会胆大至此。现在要他叫停,那就是损了太子的威信。而太子就是察觉不对,碍于此时形势,恐怕也不好说什么,恐惹人误解。
想到这个,皇上就想起自己近些日子确实冷落太子了,只怕他心里也是忐忑的,就更不好说话了。
他看看攸宁,近些日子向他进太子谗言的人不少,为太子说好话的人也不少,他通通没有理会,没想到最后是她的话起了作用。
她行事倒是一向坦坦荡荡,皇上这么想着,点了点她:“你倒是丁点不记仇。”
攸宁一下就笑了:“我越不说,您不是越替我记得清楚吗?”
第九十四章 打卡第九十四天
胤禩刚回了启祥宫, 一头一脸的汗和尘,也顾不及坐下歇会儿,就先凑到了冰鉴跟前凉快了会儿。
他对骑射课业越发上心了, 后果就是练习时间无限长, 连一直注重的形象都顾不得了。
旁边有宫女捧着汗巾和要换的衣裳。
攸宁不惯着他这不健康的生活习惯,但也没有怎么疾言厉色, 先叫他喝水。
胤禩迫不及待接过水,仰脖灌进去一大口,眉心浅浅蹙起来。
攸宁慢条斯理吃着一盏冰镇的酸奶水果酥酪,温和宽慰:“喝点温水缓缓,换了衣裳出来再给你吃这个。”
胤禩眉头一下就松开了, 高高兴兴进去换衣裳。
旁边柳英没忍住笑:“阿哥在咱们这最松快了。”
攸宁点头,有点感慨:“在家就该轻松点儿, 休息休息,到外面就有的忙了。”
她记得胤禩最开始去阿哥所的时候还挺高兴的, 觉得终于可以自由了,但那个时候身边还有奶嬷嬷管着,有攸宁每天让人盯着呢。
反倒是到了十三四岁上,奶嬷嬷出宫去了, 攸宁也渐渐放松了——她始终觉得好孩子从来不是密不透风管教就能教出来的,该给自由的时候就要适度放松,结果真正自由了之后,胤禩开始有点眷恋启祥宫了。
大概他也明白过来, 在阿哥所住着,他就是里面的主人,自由的代价,就是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对上是各个兄弟, 对下是自己的小院子得看顾好,虽然他跃跃欲试,乐在其中,但也是有压力的。
回到启祥宫便不同了,在这里他只是额娘的儿子。
——离开这里后,他才知道这有多么难得。
胤禩三口两口就把酥酪下了肚,过后犹嫌不足,就瞧见人又端了好几样点心进来,份量不多,但花样不少。
他挑了几样正吃着,旁边又有人送上茶来。
他额娘笑得特别温柔地看他:“饿了吧?多吃点,喝点茶别噎着,也别着急,等会儿就叫人摆膳了。”
胤禩嘴里一直就没得了什么空闲说话,直到饭毕,他摸着滚圆的肚子,知道额娘是不想让他问她。
但是他还是好奇呀!
最后还是禁不住问出口了:“额娘,外边都说是你帮太子说话了。”
太子是储君,从前在兄弟们里面是独一份的尊贵,恩宠,大家自然也是敬畏着的。可自打出来一个大阿哥,隐隐有把前者压着的意思,大家伙对太子的那层滤镜就碎了不少。
于是都暗戳戳关注起来,不至于站队,但有那么点看热闹的心思。
毕竟太子亲近的兄弟和大阿哥亲近的是不一样的。大家虽都是皇子,可彼此之间也有高低。就如女人嫁人是第二次投胎一样,皇子们头一次投胎的高低,由各自额娘的受宠程度和位份高低决定,这第二次投胎嘛,就看各人本事了。
因此,近来阿哥所那边格外关注太子的消息,胤禩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是这个最新消息和自己额娘有关。
攸宁不语,她看着胤禩,他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少年人的面容,轮廓初显,有几分俊秀,稍显青涩,却是全然褪去了幼童的稚嫩。
神采飞扬,眼神热切,仿佛他只是在渴求一件极为普通,又极为喜爱的物件。
可惜并非如此。
他太关注太子的动向了,在这样的热情之下,下一步可能就会付出行动。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向如此,尚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获得成功。
半点不像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
她心里这么想着,思索着该怎么办。
直接泼一盆冷水,无疑是最为有效的方法,但那是不可能的,他既然有了这样的心思,一两句话打击根本不起作用。
可是她现在说“这都是没影儿的事情呢,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读书”,就像对着刚放暑假只顾撒欢不写作业的小孩叮嘱他每天写作业,按照学校作息生活一样。
道理是正确的,但是谁会听啊?
心知他心头这股热乎劲儿一时散不下去,攸宁只好拣着有的没的说了一些:“跟皇上说话的人多了去了,这个说两句好的,那个说两句不中听的,最后难道皇上听他们的?只是听听而已,最后怎么做,还是皇上自己的意思。”
胤禩点点头,这道理他是明白的,可是人不可能总是按照道理去做事,人更容易被自己的心情和喜好左右,就算是汗阿玛也如此。
他敢说,若是额娘没有在汗阿玛跟前松口,汗阿玛就不会立刻宽宥太子,他还是会多少顾及额娘的心情的。
可是额娘是怎么想的呢?
他读不懂额娘的心思,只知道她现在不愿意让他关注这件事儿。
他直觉额娘的意思是对的。
攸宁又拿出一件事来分散他的注意力:“还有一件事,你阿玛说等选秀过后,给你院里添两个人。”
宫里一般都是在阿哥们发育差不多的时候,就给派专门服侍的宫女,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性教育,总之就是本着堵不如疏的态度,防止阿哥私下叫人带坏了。
再然后,有选秀的年头就会选几个格格赐下去,没有选秀,就叫内务府挑宫女来选。
胤禩就是刚好赶上了这一波。
看他一副强装镇定的神色,攸宁就知道他心里早就猜到了。
很好,刚巧有这件事能够转移胤禩的注意力,攸宁就问他喜欢什么性情模样的,不等他回答,就让他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诉他。
这下,胤禩估计就没法把全部的空闲用在揣测这个,揣测那个上头了。
*
皇上和太子之间的氛围恢复了从前的亲昵。
在如此重大的事情面前,内务府换了个副总管的事儿就不算什么了,在外人看来,这正是皇上宠爱太子的表现,谁叫凌普那么能敛财,得罪了不少人,再这样下去,又不知要替太子爷招来多少仇恨,弄个副总管来,多半是为了替前者背锅的。
可太子一党却不是这么想,众所周知内务府是个捞油水的地方,皇上前所未有地将太子的亲信任命为内务府总管,纵然是为了叫太子爷在大婚的时候能高高兴兴的,但也明摆着就是宠爱儿子,怕东宫进项不够,所以才默认太子在里头拿东西啊!
这个新的内务府副总管一来,凌普变成了专职太子大婚的,只能拿着内务府老早做好的账目拿银子,这和他做这个内务府总管之前有什么区别?
偏偏这事儿,不好摆在明面上说。
生生叫他们吃了个哑巴亏。
对着这帮贪东西没个够的奴才,太子自然不会多搭理,实际上,他这会儿连凌普都还没放在心上。
他坐在书房里一遍一遍地写着字,可是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他想起皇上把他叫过去,他已经打算好了,要是提起内务府的事情,他就先请个罪,反正这没什么,很容易就能把凌普摘出来,他毕竟是自己的奶公,皇上也不会不顾及这个,要是动了凌普,不就是在打他的脸吗?
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这个。
有时候,汗阿玛比他自己还要更重视,更在乎太子的脸面。
因为太子的脸面,也是皇上自己的脸面。
他没想到这次皇上没有跟他提这个。
他等了好些时候,自己主动提了一句,皇上才刚想起来似地,顺着他的意思说,既然凌普能力不足,那就给他派个副总管帮衬着。
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了。
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叫太子没由来的不安。
皇上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吗?还是只是隐忍不发,觉得这不是个好时机——这确实也不是好时机。又或者只是想不大不小给他一个警醒?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在太子的猜测范围之内。
他其实心里隐隐也知道,汗阿玛对他身边一些人不大看得惯,可他不想总按照汗阿玛的意思来办事,他也不能够这样。
如果他真的被皇上牵着鼻子走了,那才是蠢得无药可救。
到那时候,他就任人鱼肉了。
也许皇上不会对他动手,也许他会。
可不管怎么样,皇上会满意吗?他不会,他还是要帮扶一个更好用的儿子出来制衡储君,这样他才能继续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