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头念经
单茸不好意思辜负单逢时的关心,嘴上说着:“爹爹不许取笑我了,自明日起,我定然好好念书,在裕文堂给爹爹争口气。”
单逢时听得哈哈大笑,又嘱托了她几句不要过分劳累,这才说还有公务要处理,让单茸早些回房休息。
离开书房,单茸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长廊下,月光如旧,她抬眼看向园中,里头只有几个洒扫的下人在做活。
许是下午在课堂上睡饱了,此时的单茸半分困意也没有,寂无峰这几日奉密令外出办事,也不大来单府,偌大个家里,竟又变得空空荡荡了起来。
她理了理裙角,也不顾春华在一旁不赞同的眼神,径直坐在了廊下。
这个时节的风早已不刺骨,即便入了夜,也只能堪堪称得上凉爽罢了。
单茸裹紧了身上的披肩,长长叹了口气。
单茸:[照这样下去,我的考核估计很玄了,你有什么头绪吗亲爱的系统哥?]
系统今天倒是舍得秒回了,就是秒回的内容不是单茸爱听的:[你都摆烂了,我还能有什么头绪。]
其冷酷无情,简直没有两个人一起同呼吸共命运的关心!
单茸咬牙切齿,面目带着几分狰狞:[那你帮我作弊一下啊!……你别管作弊是不是好学生,再这么下去,我离任务目标只能是越来越远了!]
系统不为所动:[不去学堂正好在家攻略拥缚礼,我觉得挺好。况且我是个很有原则的系统,从不帮人作弊。]
单茸无情拆穿:[你让我去攻略男女主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被我看穿了吧?]
系统:[……]
单茸了然于胸地在心里倒数了几声,果然再没听见系统说话。
就知道装死!
她在心底一阵无能狂怒,本以为自己有了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助力,能够活得稍微轻松一点,哪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单茸所遇见的所有意外,基本都是系统让她攻略惹来的麻烦。
所以明天到底怎么办……
她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角,只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
吾命休矣!
没等单茸琢磨出应对先生的一百零八招,便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转过头去看,那身影披着一袭月华,盈盈地朝她走来。
在府上,能够这样直视单茸的人并不多,更何况下午时分,他们才见过。
即便再不乐意拥缚礼的接近,可他到底还是为自己说了一番好话,单茸不是那么不记情的人,只是这样一来,她对拥缚礼的感情又复杂了几分。
看着对方停在自己面前,单茸也只是坐直了身子,抬头道:“阿弟。”
拥缚礼一身玄衣,袍角绣着简单的银色暗纹,此刻映着月色,倒是衬得他整个人都在发亮。
他略微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单茸,像一条直起上身的蛇,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拥缚礼的声音很轻,落在单茸耳朵里,平白有了几分成熟的音色,“廊下风大,阿姐身子不好,夜里独自坐在这里,怕是要着风寒。”
他话里话外的语气也不过是关心单茸的身体,二人此刻像是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姐弟,正巧在这样一条府上的走廊下对话。
单茸近乎于自我催眠般告诫着自己,这是书中最大的反派,会灭族的那种哦。
于是单茸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将自己的诸般情绪掩藏在垂眸中,虚与委蛇道:“哪有那么严重,我不过是一个人闷得慌,坐在这里透透气罢了。”
拥缚礼眼神一暗:“阿姐有烦心事了。”
单茸摇了摇头,哪里知道拥缚礼在想什么,难得坦诚道:“没有,只是觉得念书太累了,或许我确实不擅长此道。”
拥缚礼闻言,眼中的阴翳迅速退去,不是为了那个小将军就好……
他敛眸理了理衣袍,问道:“京中学堂众多,阿姐也不是非要上裕文堂,何况阿姐也确实……不像爱读书的样子。可是有什么理由?”
单茸的目光看向园中杂草,并不去看拥缚礼的眼。
说辞她早早准备好了,就等着这几日装模作样之后,拥缚礼亲自问起。
她说:“别的学堂我都不熟悉,和你待在一处,也算是有个照应。这样,不行吗?”
对,有个照应,绝不是为了别的。
单茸在心底暗自对自己说道,几乎要将自己说服了一般,只是越这样口是心非,她的心跳在这黑夜中就越明显,咚咚、咚咚,快要将拥缚礼说话的声音也盖过去。
拥缚礼怔愣了一瞬,片刻后,他似乎是笑了,语气中带着几分少见的、真实的轻快,“阿姐说行,那自然就是行的。”
33
第33章
◎晋江独发◎
或许是前一天晚上同拥缚礼有过一场交锋的缘故。
次日清晨,单茸难得没有睡懒觉,早早地到了书房,打算给季维安一个刮目相看的惊喜。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位古板的先生来得还要更早一些。
且不说京中士人常年以亲近山林为由,住在城门口那样的僻静之地,光是相府用早膳的时间,也远比寻常人家要早上许多。
两眼惺忪的单茸能在这个时候看见精神矍铄的季维安,对人类自律的认识又到了一个新的地步。
唉,一个书里没什么戏份的先生做事都这么认真,早知道当初就不做锦鲤了,直接当咸鱼,一步到位……
她拼命睁大了眼睛,试图通过扩大视野的方式汲取更多书本上的知识,可惜文字催人眠,没过一阵,还是熟悉地泛起了困。
季维安站在讲案边,看着单茸在台下的脑袋又在一点一点,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书一合,直视着少女的双眼,问道:“罢了,先不急着讲学。单小姐,我且问你,你觉得人为何要识字念书?”
单茸被突如其来的提问吓得从梦中惊醒,好在意识回笼得够快,能够让她勉强在脑海中再复述一遍季维安的话。
她想了想,硬着头皮用书里的话答道:“读书可以明理,可以安身立命。”
季维安忽然觉得无奈。
也是,这样出身高贵的小姐,自生下来起便不曾吃过半点苦,安身立命这样的话,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他在寒门中苦读数十载,也不曾考得功名,头发将白了便只能教书为生,所幸裕文堂还能给一处容身之地,这才让季维安这穷苦学子在京城这样大的天地中扎下根来。
初次听闻相爷正在为千金募师时,裕文堂上下都不屑一顾,唯有季维安接下了这苦差事,被那些所谓的清流文人讥讽为权贵折腰。
季维安此刻无奈,当时亦无奈。
穷苦人出身的他根本没得选,相府重金求师,一日酬劳能抵得上裕文堂一月,别的同僚都以痛斥奸相为傲,他们笑季维安的酸诗,又笑他如今沾了铜臭气,俗不可耐。
如今,这从小衣食无忧的千金当着他的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读书可以安身立命”,心中百味陈杂。
他空读半百年圣贤书,何曾有过安身立命之所?
季维安心中骤然涌起一阵无力,握着书本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颓然叹了口气,看着单茸那张从未受过世俗苦楚的脸,轻声道:“单小姐,天下学子千万,多的是尚不足温饱之辈。他们该如何安身立命呢?”
单茸心虚的眼神落到了实处,今天的季先生有些不同,不像是来讲学的,更像是想与她论道。
于是她正襟危坐,直视着季维安的脸,说:“在先生眼中,我定然是那家底殷实的‘足温饱’之辈。”
季维安拿不准相府小姐的脾气,只能默认。
单茸接着道:“可是读书可以安身立命这件事,从古至今都是真理。既读了书,便能科举入仕,入朝为官。即便苦学不中,也能如先生这般,授人诗书以启心智。我虽不如旁人志向宏大,却也明白一个道理:今日我开蒙,往后便能有退路,能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我阿爹官拜相国,也从来不认为京中便是万全安逸之所,先生说,可是这个道理?”
说罢,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季维安行了个弟子礼,随后跪坐在案前,眼底清明,半分困意也没有了。
季维安有些意外她的回答,在这几日的接触中,他固然认为单茸只是个出身金贵的草包,哪想到此刻能说出这样通透的道理,此刻听了单茸说的话,也不免有几分沉思。
末了,季维安长叹一声,似乎是终于对单茸有了些改观,说:“单小姐是聪明人,是季某失礼了。”
一番论道下来,师生之间也算是彼此更熟悉了。
想来单茸也是因着体弱而开蒙太晚,故而在读书一道上有些先天乏力,同裕文堂中那些自小便有家中师长教导的学生而言,自然要差上一些。
想通了这一层,季维安看着单茸偶尔犯困,或是迷茫的模样时,总会尽量放慢授课节奏,让她理解得更容易一点。
单茸下了学,抱着书回小院的时候,还在理解着季维安课上所讲的内容,可惜她倒是一门心思念书了,偏偏有人不让她静下心来好好温习。
李书景一颗石子打在单茸房间的窗棱上,碰撞出“啪嗒”一声,将单茸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学习情绪打散成潭中泡影。
他有些惊奇地打趣道:“单小姐学武不成,改学文了?”
这位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此刻出现在这里,想必是先前,单茸托他去查的玉芽儿的下落有了眉目。
她立刻将书一合,也不管李书景方才话里的戏谑,急切问道:“可是有玉芽儿的踪影了?”
李书景听了问话,嘴边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单茸没由来地心里一沉——难道是事涉京中显贵,连李书景也要小心行事?
没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李书景的脸上出现了几分为难,回话时压低了声音,似乎很是犹豫:“人在寂将军府上。”
寂将军。
这京都之中没几个将军,姓寂的也只有一家。
单茸堪堪在桌边扶稳了自己的身形,一时间想不通这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她语调有些颤抖,问:“是……寂无峰寂将军?”
李书景微微颔首,折断了手中的草枝,“我昨日在郊外寻到玉芽儿时她是孤身一人,救她的女子似乎已经离开。玉芽儿也是倒霉,刚被从酒居救出去,又遇到了一群山匪。”
李书景说着,望向单茸的眉眼含起几分笑:“好巧不巧,寂将军率兵路过,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寂无峰亲自驾马将她带回府的。”
李书景的话还没说完,单茸已经跑出院子,他望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笑意又深了几分,随后顺着瓦檐跟了出去。
单茸怎么也想不到被改变的剧情让玉芽儿和寂无峰搭上了,她匆匆搭了马车赶往寂将军府上,却在即将到达寂府门前的街边叫停了马车。
隔着一扇窗,单茸看见了寂将军府宅门前另停的一辆马车,寂无峰站在车下,伸手牵住了正准备下车的女子。
几天不见,玉芽儿换下了酒居那身风尘妩媚的彩裳,此刻身上穿的,是料子极正的锦缎,连剪裁也是大家风范,不细看,活脱脱一位千金小姐的风姿。
寂无峰望着玉芽儿的眼神,温柔又知分寸,让单茸有几瞬的恍惚。
她心中有很诡异的直觉,玉芽儿找到了更好的庇护。
而那个人就是寂无峰。
单家的马车装饰华丽,就这样停在路边,寂无峰的眼力很快便认出来,他正朝这边望来,单茸放下窗帘,嘱咐车夫驾马离开。
李书景跟在马车后回到了丞相府,没想到单茸一回院子就悠闲地荡起秋千,他一眼看透她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你是不是怕寂无峰阻拦?”
单茸眼眸抬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可以趁夜深人静,偷偷潜进去,把那个女人杀了。”
单茸眼色急了,“我可没让你杀人。”
“上次交手,她用的是塞外的双柄短刃,出手皆是游野族人的利落蛮道,不是中原人惯用的招式。她在郊外遇到山匪时,明明有能力自保逃生,却在看见寂无峰率兵经过时娇弱求助,就像那一日我们在酒居被她陷害的一样……”为了给单茸一点反应空间,李书景特意停顿片刻,再缓缓道出,”这女子显然不是普通人,既然抓不到,直接杀了不是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