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 第173章

作者:沉筱之 标签: 天作之和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试问若不是二位将军在垂恩宫外大败陵王大军,今次兵乱,何以能够如此快平息?”

  “父皇。”田泽拱手朝昭元帝一拜,“事情的真相,父皇一问这些证人便知。儿臣以为,明威将军非但无过,反而当居首功!”

  田泽其实知道昭元帝早已放下对忠勇侯府的芥蒂,他之所以要革云浠的职,只不过因为她带兵帮程昶罢了。

  这是无法消解的帝王疑心,所以任凭老太君、琮亲王如何分说,都无法动摇昭元帝分毫。

  真正能胜过这圣心的,只有公道与铁证。

  彼时断崖上只有田泽一个人能够离开,他便借机去了明隐寺,找来这些证人。

  这些人中,有寺中的僧人,有叛军士卒,有翊卫司、殿前司的禁卫,甚至还有辅国将军旗下的逃兵,彼此之间隶属不同,绝无窜供的可能。

  田泽顺势跪下:“儿臣恳请父皇为忠勇侯府平冤。无论是——”

  他顿了顿,尔后一字一句道,“无论是今日冤,还是昨日冤。”

  昭元帝目色沉沉地看着田泽,他没想到他一力压下这么多异声后,最后阻在自己面前的竟是最偏宠的儿子。

  良久,他淡淡道:“旭儿,父皇累了。”

  “这些事回宫再说吧。”

  然而田泽执意不起,仍是道:“儿臣恳请父皇为忠勇侯府平冤,今时今日,就在这里。”

  天下大权都在帝王手里,若这些事不在今日分说明白,等回宫后,是功是过便全看君主心意了,这个道理田泽明白。

  “倘是父皇当真累了,儿臣可以代劳。”

  “程旭!”昭元帝终于忍不住呵斥道。

  他荡平祸患,为的不正是他吗?

  他可知他今日保云浠,就等同于保程昶,日后程昶一旦有反心,他作为储君如此孱弱,拿什么与他斗?

  昭元帝肃然提醒:“旭儿,你是东宫太子,你会承大统,登君主之位,父皇的江山,将来会交到你手中,你如何能因这些琐事优柔寡断?”

  “自儿臣回宫后,父皇一直说儿臣当做太子,当承大统,父皇可知道儿臣如何有命做这个太子,如何有命承您的江山大统?”

  “父皇可知道,当年儿臣在塞北,是怎么活下来的?”

  “儿臣之所以能活着,之所以还有命在父皇跟前尽孝,全因为忠勇侯。是忠勇侯与塞北的万千将士救了儿臣的命!”

  这话出,在场所有人皆面面相觑。

  关于这位五殿下的身世,宫中人实在了解甚少,只知他乃一名低位嫔妃所出,幼时养在皇后膝下,后来因体弱,便被送去了明隐寺,十余年前明隐寺血案,五殿下亦在血案中失踪,尔后似乎辗转去了塞北,直到五年前才重返金陵。

  却不曾想,他到塞北以后,似乎竟亲自经历了塞北一战。

  思绪到了这里,众人才辗转了悟,是了,此前宣威将军不是说,陵王以塞北布防图为交换,通敌塞北达满二皇子,不正是希望他找出藏于草原上的五殿下,尔后除去他吗?那年塞北一役如此惨烈,忠勇侯与三万将士无一生还,五殿下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当年儿臣与阿四流落塞北,若不是被忠勇侯寻到,草原荒凉,只怕难以为继。侯爷把我二人交给僻居吉山阜外的哑巴叔照顾,他说他是受太子皇兄之命,不日便要带我二人回京,怎知起了战事……”

  那年战况格外蹊跷,蛮子来势汹汹,竟似乎有与塞北军决一生死之意。

  云舒广本以为是蛮敌终于备足了粮草,想要打一场持久战,于是便去信枢密院,请求急调兵粮。姚杭山与郓王是如何挪用的兵粮的暂且按下不表,忠勇军万万没想到蛮敌敢举大兵进犯的真正原因,是他们得到了一张大绥塞北边疆的布防图。

  可是云舒广所领大军何等骁勇?饶是有这张布防图,战事依旧胶着。

  于是在焦头烂额之际,达满部落的二皇子萨木尔想到了与陵王的约定,他凭借着布防图所示地形,越过边疆,避过哨卒,在战事正酣之际,派人在哑巴的居所外埋伏数日,尔后趁哑巴外出,将田泽田泗一并掳走。

  萨木尔随后留下一张字条,称是大绥的五殿下已为他所劫,让云舒广带上万万石粮草,千万两黄金,到山月关换人。

  哑巴发现五殿下与阿四失踪后,惊惶失措将字条交给了云舒广。

  云舒广看过字条,深思了一夜,隔一日,便带上三万忠勇军出了关。

  其实云舒广在离开前,曾劝过哑巴不要自责,他说:“萨木尔的人有我们的布防图,单凭你一人防他是防不住的,五殿下被劫不是你的错。”

  他还说:“我此去带兵杀敌,必然九死一生,可达满部落的蛮贼已然知晓塞北的防卫分布,日后无论我们怎么改换布防,他们根据地势仍可趁虚而入,实在后患无穷。所以我只能凭忠勇大军之力,将达满部落全数灭杀在关外,如此可守大绥边疆太平。”

  于是那年在山月关外,当达满蛮敌发现云舒广用来交换五皇子的万石兵粮其实是黍壳,万两黄金其实是石头时,彻底动了怒,两军交战,战至三日不死不休。

  而田泽与田泗便是被忠勇军从这乱兵之中救出来的。

  田泽还记得他被云舒广从萨木尔手中抢出时,悲恸几乎失语,只能拼命地摇头——他是流落民间的皇子,没有生于万万人之上的自觉,他觉得自己不值得这么多将士为他牺牲的。

  可云舒广却说:“我带兵来救你,不单单因为你是五殿下,还因为你是大绥子民,身为兵者的责任,不正是守护国,守护民吗?”

  他还说:“何况我这一战,也不尽然是为护你,”他举起长矛,指向十万敌阵,“他们得了大绥塞北的布防,后患无穷,我带兵出征,为的是守太平呢。”

  田泽记得云舒广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时:“不要回头,快走!”

  于是他与田泗相互掺护着,连滚带爬地朝草原奔逃,生怕慢一步就辜负了这么多忠烈英魂。

  只是田泽最后还是没听云舒广的话,回了头。

  夕阳如血,沙场残尸白骨,堆得如山一样高,田泽看到那个温和的,领兵如神的忠勇侯在兵卒都倒下后,仍执矛屹立在阵前,一生守着一个信念,兵戈催折亦不能倒。

  这个生于江南,为守边疆半生背井离乡的将军,总有一种别具一格的气质,眉眼间蕴藏着的英飒、坚韧,与温情,田泽后来只在云浠和云洛身上见到过。

  田泽与田泗九死一生地回到草原后,日日去哨所等忠勇军的消息。

  可是每一日,人们从山月关抬回来的只有尸身,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

  三万忠勇军,没有一个做了逃兵。

  而塞北草原上,亦再也没有了悉知大绥边疆布防的达满部落。

  到了后来,尸身实在太多,来不及掩埋,为防瘟疫,草原上的人只好在山月关的关坳里放了一把火,一直未能寻到的云舒广的尸身,便也在这场大火里化成灰。

  山月关的大火烧了几日,田泽与田泗便在草原上跪了几日,两人流着泪,哭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可是,人总不能在伤悲中沉沦,总要学着自己走出来的。

  田泽忆起自己被掳去达满部落时,萨木尔曾玩笑地与他说过一句话:“我也没想杀你,要怪只能怪你那个为了皇位,连通敌这种事都干的出来的皇兄了。”

  田泽想,忠勇军没有人做逃兵,他也不能做逃兵。

  他对田泗说:“我们不躲在塞北了,侯爷是为奸人所害,我们去金陵,去为侯爷伸冤。”

  于是在云舒广三七的那一日,田泗和田泽收拾好行囊,在草原上焚起香,对着天地风起之处叩首三拜,拜祭过云舒广,拜祭过三万英魂,然后启程往金陵而去。

  其实直到那时,田泽田泗都是没有名字的,田泽喊田泗“阿四”,田泗称田泽“殿下”。

  可当他们跪于草原上,田泽忽然问田泗:“阿四,你想过我们到了金陵后,要叫什么名吗?”

  田泗摇摇头:“没、没想过。”

  田泽道:“侯爷曾和我说,他有一双儿女,一个叫云洛,一个叫云浠,和我们差不多年纪。”

  “云洛云浠,都是水字辈的。我们也起水字辈的名吧。”

  “这一生,都敬侯爷为尊长,都不忘忠勇侯府的恩情。”

  云在天,田在地。

  云洛云浠,田泗田泽。

  深恩厚德,毕生不忘。

  田泽原打算到了金陵后,寻到云洛云浠,然后查出宫中通敌的皇子,一起为忠勇侯伸冤。可惜那年从塞北到金陵的路并不平顺,他们先是遇上山匪作乱,尔后撞上淮北大旱,一路行一路险。

  到了淮北,他们尚未落下脚来,便听闻了招远叛变云洛战亡的消息。

  两个少年在暗夜静无人处,捡了一段路边枯骨做香,认真祭过云洛。

  他们不信招远叛变是巧合,也知道云洛战死必然是为奸人所害,然而这一路险阻走过来,他们见识了所谓人心险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害云舒广与云洛的皇子权势太大,他们绝不可贸然行事,否则说不定尚未走到金陵,他们就先一步被灭口了。

  就算他们能侥幸入得绥宫,见到昭元帝,说自己就是流落在外多年的五皇子,昭元帝就能信他吗?

  就算他能在昭元帝面前为忠勇侯陈述冤情,昭元帝就会一力处置那个通敌的皇子么,那毕竟是他的儿子,他就不会包庇么?

  他们手上没有证据,便什么都做不了。

  田泽田泗想明白这一点后,便开始小心筹谋起来。他们刻意接近到淮北赈灾的程烨,说自己乃难民,凭借着程烨,在金陵落了户。

  田泽田泗到金陵只是,正是云浠从塞北为云洛收尸回来的两个月后,他们辗转打听,才因忠勇侯府因云舒广与云洛身上似是而非的罪名已经败落,云浠为了生计,去了京兆府当捕快。

  田泽田泗身份敏感,一不小心,唯恐给云浠带去祸事,可恩人之女孤苦伶仃,饶是力量微薄,他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田泗对田泽道:“殿、殿下,以后考科举,入刑部,为侯爷——寻找证据。阿泗,便去小姐身边,照、照顾小姐,保护,小姐。”

  田泽道:“好,等有朝一日,忠勇侯府平冤昭雪,我们再一起回到塞北,守着葬在山月关的侯爷,陪在哑巴叔身边。”

  那年金陵的夏日酷暑难耐,田泗跟着云浠当了半月衙差后,白叔与白婶一同犯了疾症,云浠正是焦头烂额,忽闻府外有人叩门。

  原来是田泗来找她了。

  田泗身边还有一个身着旧衣,清清落落的公子,眉眼间远山远水的,一看就气度不凡。

  云浠知道,田泗有个考科举的弟弟。

  田泽朝云浠拱手一拜:“在下姓田,名泽,字——”

  他稍一顿,想起云舒广曾说:“太子殿下希望殿下平安,所以让臣来寻殿下,臣便也希望殿下平安。”

  “字,望安。”

  ……

  云浠立在平南山一众禁卫间,怔然听田泽说着,慢慢忆起五年前,田泗初来京兆府,执意要做衙差。

  衙门里一群武卫看他生得白肤秀口,成日欺负他,云浠看他可怜,有一回便劝他道:“你会识字,在衙门里做个抄书先生多好,工钱多,还不用受气。”

  田泗抬袖粘在脸上的污渍,笑着与她道:“家中、家中有个弟弟,考科举,当衙差,工钱更、更多,衙门管饭。”

  云浠疑惑,这样算下来,衙差工钱真的多些么?

  算了,她又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便不想了。

  田泗问:“云捕快,我、我以后能跟着你吗?”

  “我功夫不行,但我、我可以学,等学好了,以后、我都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白叔白婶的疾症相继复发,侯府乱得不可开交,府门外,一个清清落落的书生来借笔墨。临走时,见白苓捏着一张药方愁眉不展,便道:“左右药方子是现成的,便由在下帮忙抓药吧。”

  田泽将一整个月份的药材交到云浠手上时,没有收云浠的银子,他道:“不必了,若非云捕快肯收留,家兄只怕无法在京兆府谋职,忠勇侯府待我们有恩,这些药材便算在下答谢侯府的。”

  “云捕快不必客气,在下没花银子,只不过答应帮药铺掌柜抄一月药方子罢了。”

  “阿汀你、你不必客气,我、我——就是帮忙跑跑腿。”

  “云校尉不必多礼,左右在下已不是第一回 照顾白叔,上回自少将军房里借来的书,在下还未归还呢。”

  “阿汀,我、我不想当衙差了,你去西山营,做、做了校尉,我、我想,跟着你。”

  “左右望安在金陵温书,没什么可劳家兄照顾的,科举之试十年寒窗,中或不中,并不在这一时,反是云将军这回出征岭南,想必诸多险阻,沙场危机四伏,让家兄跟在将军身边,好歹多一个可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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