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未绿
又说邰妈妈对吕嬷嬷道:“您的细软行李已经着人送到寒香院了,我们太太拨了个小丫头服侍您,到时候您自去就行。”
吕嬷嬷点头,说了声:“劳驾您了。”
邰妈妈笑道:“看您说的,我们二老爷原本吩咐说嬷嬷们在绛雪轩教便宜,但五姑娘住在这边,这大雪天天寒地冻的,姑娘要是冻个好歹可就不好了,就让吕嬷嬷住寒香院,离明月馆也不远。”
众人齐夸冯氏对云骊好,云骊也松了一口气,她还有点怕冯氏在这个上头为难她,让她天天往二房学规矩去。
邰妈妈却想的是,施嬷嬷绝对比吕嬷嬷教的好,若把两位嬷嬷放在一起教,五姑娘鬼精的很,万一偷师了反而不好。
况且,太太说的也有理,不要在小事上为难她,反而落了下乘,到时候让大太太笑话,给刘姨娘话柄。
小事上显贤惠,抓好大事就成。
女儿家大事不在你学什么,最重要的在姻缘上。
任凭你万般本事,多厚的妆奁,可嫁了个中山郎,将来还不是受苦受累一辈子,想通了这点,邰妈妈对云骊就没那么苛刻了。
刘姨娘能带她出去交际么?
恐怕二门都出不了。
到时候还不是太太说什么,是什么,寻一门外面看着不错,内里稀糟的婚事是现成的。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老爷再疼宠刘姨娘,也为她做不了主。
大家对教养嬷嬷这个身份还是都有些惧怕的,邰妈妈走后,大家都看着她,指望她说些什么赫赫生威的话来。
吕嬷嬷却先问身边伺候的人:“五姑娘每日何时起,何时歇下?平日起居如何?”
素文道:“平日五姑娘,因年纪还小,晚上戌时(晚上九点)歇息,辰时(早上七点)再起。白日若困了,以前我们姨娘在的时候也会让姐儿多歇着。”
“嗯,不知道姐儿平日做甚么呢?”
素文就道:“以前在苏州时,我们姐儿早上用罢早膳就去闺塾,申时(下午三点多)就回家背书习字,再学拿针捻线打络子。天黑了,刘姨娘不许姐儿费眼睛,就说些故事哄姐儿睡觉。”
因刘姨娘会百种戏,故而嘴里有说不完的故事,她又最疼五姑娘,什么孙猴子闹天宫、天仙配,但凡人听说的没听说的,她都会讲。
吕嬷嬷在明月馆四处走了一下,发现这五姑娘非常自律,小小年纪,每日必须描红背书,不需要人监督也自己背,也很有眼色,能体察别人的心情,多少比她还大些的姑娘都未必有她这般。
这样的对自己要求高的人,心气难免非常高,吕嬷嬷反而觉得自己不能用寻常方法教她,正所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样的人她就见过两个。
温妃容颜美丽,只可惜太
重感情,深宫之中,皇帝三宫六院哪里顾得上你,但她对皇帝期望过高,反而自己郁郁而终,再有建安公主,虽然只是个昭媛的女儿,最受今上宠爱,几乎抱诸于膝上,她比之几位兄长弟弟都要聪慧,但凡诗书礼乐,甚至骑射都出众,还能作词赋和皇上和皇子们唱和,但就这样一个伶俐人,英年早逝,今上为此辍朝十五日都缓不过来。
因此,吕嬷嬷看向云骊:“五姑娘平日常听人夸奖吧?”
云骊摇头:“也并非常常受人夸奖,有时候也会被人说。”
这样好的姑娘,还被人说,吕嬷嬷大概清楚怎么回事儿了,这位姑娘是庶出,就因为身份短板,故而想更上进些,颇有种我虽然身份不如你,但我别的方面一定要超过你。
吕嬷嬷似乎找到问题的所在了,她就道:“那五姑娘,你每日描红几张合适?”
“大字五张,小字两张,再多了,就不愿写了。”
“若今日有个和你一样年纪的人,她大字能写十八张,小字儿能写八张,你看了是不是也会如此?”吕嬷嬷问。
云骊一想就点头:“既然她能做到,那我也能做到。”
吕嬷嬷微微摇头:“那就错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她们这样的人,过分的上进心容易成功,但也更容易剑走偏锋,或者大事打不倒她,小事上可能就容易崩溃。
凡事“用心太过”,未必是好事。
“五姑娘,其实你在这个年纪能写大字五张和小字两张,本就比寻常的姑娘要刻苦了,当年建安公主这个年纪才刚开始识字呢。我想说的是,你要学的是真正的磨炼心智。”
云骊不太懂:“磨炼心智是什么意思?”
“有人因为您做的好,故意打压你,甚至用言语羞辱,来让你放弃,纵然千夫所指,您也要岿然不动,坚持自己做的是对的。”
吕嬷嬷说的第一条,不是着急说规矩,而是让她不要为别人的言语,反而伤害了自己。
“在宫里,我教过那么些选秀的人里,越是心急,越成不了事,不疾不徐,万事成竹在胸,心智坚韧之辈,方能成功。”
温妃差就差在太过于脆弱了,建安公主又太过求全了。
就在吕嬷嬷在和云骊说这些的时候,施嬷嬷已经开始教云潇行礼了,施嬷嬷模样生的和气,说话也是轻声轻气,她先和冯氏沟通:“这坐卧起居,都是浸入在骨子里的,非一朝一夕之力能改变。但这转眼府上三姑娘就要定亲,过年六姑娘也要见客,我看不如先学些见客的礼,至少能见人。”
冯氏抚掌而笑,对施嬷嬷十分满意:“嬷嬷说的果真好,我们六姑娘就劳您多费心了。”
她想这个人选倒是真的选对了,而且还把施、吕二位嬷嬷分开了,否则都在一起学,云骊本就聪慧,即便那吕嬷嬷不教,她偷师施嬷嬷都能学会。
这是第一日,云潇也很积极,她知道自己学好了,就能大放异彩,压过云骊。没了偏心的父亲在,她会靠自己真本事说话。
倒是云骊什么都没学,直接睡了,云潇却学的累的几乎瘫在床上。
到了次日,用早膳时,吕嬷嬷过来了,她和云骊同桌而食,云骊不喜腥膻,故而掩鼻对素文道:“羊肉羹我不吃,七宝素粥盛给我就成。”
吕嬷嬷就道:“姑娘不喜什么,也不要表现出来。尤其是人多的地方,比如有人就好吃羊肉,您这么说,就会得罪人。”
“可我也不愿意忍受这个气味呀?”云骊和刘姨娘在的时候,她不喜欢吃什么,刘姨娘从不让厨房做。
不得不说,云骊还是有点委屈的。
她在刘姨娘那里还是很娇惯的,素文看着五姑娘这样也心疼,她出言道:“嬷嬷,出去外面,咱们姐儿一定会留
心的,只在自己家里就……”
“为人一定要表里如一,这样才不容易出错。”吕嬷嬷教道。
云骊只好捏着鼻子喝粥,吕嬷嬷又讲如何夹菜好看,喝粥时怎么喝看起来更有教养,这些都让云骊学起来觉得很吃力。
这顿饭吃的很不开心,但吕嬷嬷依旧板着脸道:“五姑娘平日这个时候写字,那此时就写字吧,写完了,咱们在屋子里走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云骊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
她时常和丫头们一起玩竹马戏、摸瞎鱼都可以玩好久的。
写完字,她又略微背了几首诗,吕嬷嬷这才站起身道:“来,五姑娘,我们学走路。”
云骊从来没有想到走路居然这么多说道,吕嬷嬷就道:“您要以腰带动脚,颈要平,上半身保持直的,两脚不能太收着。”
她稍微走了几步,吕嬷嬷又道:“膝盖伸直,脚跟要自然抬起。”
“手别甩,手自然一点。”
学到最后,云骊觉得自己已经不会走路了,好在这个时候,吕嬷嬷道:“好,今日上半天就学到这里。”
午膳则是厨房送的人参鸡汤来的,并几样小菜,吕嬷嬷开始教她剔骨,“您看,这样就不会弄的汁水四溅。”
午膳后,吕嬷嬷知晓云骊年纪小,要歇息,只嘱咐她不要睡久了,但同意让她歇息。
云骊不由得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正欲歇息时,只听百合过来道:“听说六姑娘那里都开始练行礼了,她可是学了整整一日呢,姐儿这才学了半个时辰,是不是太少了些?”
这个时候,云骊终于明白吕嬷嬷说的磨炼心智什么意思。
若是以前,她听到这些话,必定也想多学些,但现下她摇头道:“就随她去吧,我困了,先歇一会儿。”
六姑娘云潇也刚用过膳食,听她身边的丫头打探道:“五姑娘那里听说上半晌就学了半个时辰的走路,那个嬷嬷自己躲懒回去歇息了,还让五姑娘多睡,冬日天黑的早,怕是一觉睡起来,什么都不必学了。”
“说起来,这正是姑娘你超过她的时候了。”
云潇冷哼一声:“你们去和施嬷嬷说一声,我还想多学一项。”
第19章 检验
午睡起来,云骊觉得自己身子骨发软,总也起不来,还是邵妈妈哄她穿衣裳,才起来,刚梳戴整齐,就说吕嬷嬷过来了。
吕嬷嬷手上拿着丝线,她道:“五姑娘既然开始打络子了,我看姑娘也在七岁上了,不如咱们开始学针黹女红,但头一个要先学会认得才行。”
云骊一听不必学走路还挺高兴,学女红她还是愿意的,本来她平日就跟刘姨娘在学,也不是完全横针不拈,竖线不动的人。
但吕嬷嬷不是直接绣件儿开始,而是从纺织开始教,先说养蚕、吐丝、染线,再让丫头搬了纺车进来,云骊笑道:“我都不知晓家里有这个。”
“我且告诉您如何纺线,但也不是今日学,今日咱们先认识一些和布匹有关的。”
紧接着吕嬷嬷拿了不少布片出来:“五姑娘看,这绢、纱、缂丝这些都是平纹,妆花菱、菱锦、暗花菱都是斜纹,再有这锻子,像织锦缎,古香缎就是缎纹。这丝帛一般用于书画,您平日就不能拿来赏人了,缎子颜色多,质地柔软,送给年纪小点的人更好,像绫多是用在官服上,罗适合夏天穿。”
云骊觉得自己算是开了眼界了,若非这嬷嬷说,还真不知道这其中区别,忍不住拿着一个个的看。
甚至吕嬷嬷还会把云骊的衣裳拿出来一样一样告诉她听,一条妆花裙上,哪里用的是金银线,哪里用蚕丝线,哪里用孔雀羽毛线。
云骊忍不住道:“嬷嬷懂的真多。”
吕嬷嬷难得露出笑意:“这算什么,不过是活的久了,就了解的多。”
到晚膳用完,吕嬷嬷走后,云骊开始盼望着明日吕嬷嬷过来了,不曾想晚上她居然过来了。
“大家都吓了一跳:“嬷嬷,您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荷香还要把盏,披着衣裳道。
吕嬷嬷淡淡的道:“我来看看五姑娘睡相如何。”
众人不由得道,这也太难了些,怎么连睡觉也管。
殊不知吕嬷嬷只对云骊道,“五姑娘这样睡是舒服了,但是容易腰疼,现下不养成习惯,日后长久会腰疼的很,甚至有可能瘫痪。”
因为云骊喜欢侧趴着睡,一只腿则趴在床上还扭着,这样的姿势最舒服,没想到这样的居然最容易伤腰。
吕嬷嬷让她两小腿间夹一个枕头,矫正好了睡姿,吕嬷嬷才离开。
云骊忍不住道:“看来吕嬷嬷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荷香就劝道:“我的好姑娘,快些歇息吧,明儿还要起来呢。”
“嗯,知道啦,荷香姐姐。”云骊心想,也不知道明日会学些什么,这吕嬷嬷懂的真多呀!
李氏夜里还差人把荷香喊过去问:“五姑娘学了这两天,你看着吕嬷嬷如何?”
这吕嬷嬷当时教大姑娘的时候可是很不客气,大姑娘都已经是内定的三皇子妃了,都被她说的哭起来,若非她是温妃身边的老人,早打发了去。
偏三皇子辽王很念旧情,云凤虽然脾气烈,但和辽王情投意合,也来信让她安置吕嬷嬷,但李氏也不愿意白白养着一个人,她虽答应下来,却转手给了二房。
二房出了供奉的银钱,四季衣裳,她也不过白做人情。
但云骊在她这儿,她也不好不闻不问,云骊是个小丫头,可她却有个亲哥哥,固然,碍着老太太的面子,她不好提出过继文懋,但老太太春秋六十有五,还能熬几年。
况且大老爷对老太太早已不复往年。
这缘于几桩旧事,听闻那老太太进门十年,因实在是膝下无子,这才正经抬了妾,陆续生下章思宗和章思源兄弟。老太太抱了长子章思宗在膝下养着,又让章思源走科举之道,就是老伯爷在的时候也对老太太很是敬重。
可这些敬重在十年前,章
扶玉出嫁时,那时老太太还掌中馈,陪嫁了二十万贯的嫁妆时,就已经有了裂缝。
章思宗一恨老太太陪嫁二十万贯也罢了,但那妆田有不少是永宁伯府的产业,田产都是要留给章家子孙,不是留给外姓人的,整整三个大庄子,好几顷的地就那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