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两者彼此催生兴涨,随着心脏有力的跳动,如惊涛卷过全身,叫倾风这具死灰般的身躯余烬重燃。
而此时倾风已彻底晕厥过去。
再醒来时,右半边的袖子被溪水打湿了,寒意随着夜风冷露,丝丝缕缕地侵袭,可她却是被热醒的。
倾风恍惚了阵,手肘支撑着坐起了身,面上闪过些许愕然,随即低下头,怔怔看着自己平摊开的双手。
她慢慢曲张着手指,虽然四肢肌肉还有些乏软,可不再像风中残烛似地抽搐了,能使得出力气,还能握得稳一把剑。
剑?
倾风陡然一个激灵,转头寻找那把被自己丢了的刀,很快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后面摸到了冰凉的刀鞘。
她将上面的水抖了抖,兀自坐在岸边出神,感觉有股暖流正在身体里流窜,就跟面前这条新汇成的小溪一样,润泽了流经之处的一片瘠土。
倾风还不解于自己为何大难不死,耳朵动了动,朝自己身后看去。
数道放轻了的脚步踩在松软的草地上,随风传来沙沙的响动。
倾风察觉自己五感变得比先前更为聪敏,隔着那么一长段的距离,竟还能听见他们压低了嗓子的对话声。
“哪里去了?”
“痕迹瞧着是往那儿。”
“从脚印看,她步伐虚浮,该走不远。”
“那么急匆匆地撤走,怕不是心虚。看来她的伤比我想的要重。”
“此地荒无人迹,又背离主城,她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该不会附近有别的狐族在等着接应吧?”
倾风知是王道询又派人来,暗骂那小妖心思忒多,怕不是路过个人都要疑心对方是不是贼。
没再听了,赶紧提着刀淌水过河。
她跑出没一段,身上的血液随之上涌,便感觉脑子七晕八素。伤势是恢复了大半,可连着几日没吃东西,哪里还有体力?
倾风气喘吁吁,扛着刀,怕自己再晕过去,只能放缓脚步。须臾,上空传来鹰隼的几声尖啸,将停歇在寂静夜幕中的鸟兽都惊醒过来。
倾风抬起头,见那飞禽正盘旋在自己头顶,不敢作停,深吸口气,重新奔跑起来。
可她本也不怎么认路,这黑灯瞎火的,仅有一点月华似霜,覆在白石幼草上,什么都看不清,哪里能辨得出东西南北?只能慌不择路了。
倾风听见远处逐渐逼近的杂音,回头粗粗一瞥,扫见一点妖火在清辉中摇晃,用拇指顶开刀鞘,准备随他们打一场了。
她刚闪过这个念头,眼前景色倏然一变,前方凭空出现一座山、一棵参天的巨木。
来得如此突然,仿佛叫人在眼前平削了一刀,再将另一块土地生生拼挪到此处。
倾风瞳孔放大,错愕之余想要止步已是不及,一脚踩到厚重的草地上,撞进了这座诡异奇伟的崇山。
转过身,原先的溪流、土道都已不见了,四面俨然是一片浩瀚空阔的山势。
倾风茫然往前走了两步,有那么片刻,怀疑这一切不过自己荒诞的梦境。或是她已经死了,徒留一股执念在人世游荡。
可如此惊心动魄的体验,再深的梦也该醒了。
倾风抽出刀刃,五指收紧,朝着古木下方的那团幽光走去。
穿过横斜在前的树影,视野平缓开阔起来。
倾风看见那棵干云蔽日的古树下,正那盘腿坐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
对方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还有一半凌乱地披散在肩。脸部轮廓线条坚毅,眉眼鼻骨很是深刻,有种周正又不羁的洒脱感。
身上一件宽袍破破烂烂,手脚都被几根粗重的锁链缚住,正在兴致勃勃地把玩一柄长剑。
他抽出剑鞘,单手托举,对着月光跟上方的妖火转动着剑刃。
那剑身上的蓝色光华似翻涌的波涛,光色流转间,冷色的金属犹如水面一样缓缓流动。
锋芒藏敛于柔和的剑光中,真是一把不世出的宝剑。
倾风停在他面前,跟着观赏起那剑上冷冽的寒光,直到面前人将剑放下,问了她一句:“看什么?”
倾风满腹疑团,可在见着这人之后,心中的戒备不觉消除了大半,那些好奇都可暂且往后退去,她声音发紧地问出最紧要的事:“有吃的吗?”
赵鹤眠挑了挑眉,抬手为她指了个方向。倾风循着望去,才看见那边有棵高大的果树。
倾风觉得这里多半就是少元山,由龙脉妖力蕴养出的果实,真是人族能碰的东西?
她怀疑地道:“能吃?”
“你试试。”赵鹤眠托着下巴道,“应该能吧,我也是人。”
人都快饿死了,还讲究个什么?
倾风问:“您就是妖境的那位天骄,龙脉遗泽?”
“我?妖境天骄?”赵鹤眠抖动着身上的锁链,大笑出声,“你见着这些,还能说出这样的痴话?”
倾风确定了是他。
那自己此番绝处逢生,该也是因为他送了自己一道龙息。
看来林别叙是找着人了。
倾风长松口气,拱手道谢:“多谢先生。”
赵鹤眠潦草地挥挥手:“不必谢我。我受人所托,拿了报酬。”
倾风想问他林别叙的去向,但这话题说来怕是太长,又朝他作了个揖,先奔着果树而去。
她把表皮艳红的果子都摘了,直接丢在树下。
大部分成熟的野果早已被鸟或虫吃了一半,她翻找了一圈,找到最后几个没烂的,才拍拍手跳下来。
弯腰准备去捡,却发现东西都不见了。
赵鹤眠手里抛着一个,面前码了一堆,见她看过来,一脸理所当然地道:“掉在地上的,自然就是我的东西。”
倾风:“……”
他脸上挂着两分笑,眼神中带着揶揄,很难叫人不怀疑他这是什么手段低劣的挑衅。
换做往常,倾风是不介意陪这么个无聊的人玩闹一会儿消遣时间,毕竟这人被困囿于此多年,瞧着实在有点可怜。然而她眼下委实没什么精力,饿得晕头转向了,一个多余的字都懒得多,又闷声不吭地爬回树上,摘了颗青的,直接坐在上面吃了起来。
剩下的这些果子都比较酸,倾风吃得牙齿发软,口水横流,偏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晃着条腿悠闲地赏景观月。
赵鹤眠果然觉得没意思,招呼道:“你下来吧。”
倾风说:“我不。我饿。”
赵鹤眠把果子往前一堆,无奈地道:“还你还你。”
倾风这才跳下来,一个个捡了,塞进怀里。坐在他对面大口吃起来。
她吃到肚子里略微有点饱意,将手在树叶上擦了擦,问:“先生,请问如何称呼?”
赵鹤眠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东西,闻言回了句:“你不是已经叫我先生了吗?”
倾风“哦”了声,也不强求,奇怪他的遗泽,又问:“请问先生,掉在这附近的东西,您都能拿过来吗?”
“我又不收垃圾。”赵鹤眠说,“宝贝才是我的。”
倾风用手比划着道:“我丢了把剑,名叫继焰,是一把红色的剑。不知先生有没有看见。”
她也不知道继焰有没有随她掉到妖境来,当时已经顾不上了。要是落在否泰山还好,想来门中弟子会为她收存。若是掉在妖境的犄角旮旯里,可真是哭都没地方。
赵鹤眠随意拿起身侧那把蓝色的宝剑,敷衍地道:“是不是这把?少元山最近就出了这么一个勉强能入得了眼的东西。”
这是在考验人性啊!
倾风垂眸看了眼手边的刀,原还觉得不错,两相对比下简直是堆烂铁。
她纠结一阵,上前将赵鹤眠手里的剑揣进怀里,然后说:“先借我用用,以后还你。”
赵鹤眠低笑了声:“呵。”
这真是他见过最坦诚的土匪。
倾风尴尬了一瞬,随即安慰自己,她都虎落平阳了,还要脸皮作什么用?瞧人这样的高手被困在这比牢狱还小的三尺之地,偷拿都做得理直气壮,她也该看开点,千万别被声名所累。
想着便豁然开朗了,伸长脖子使劲往赵鹤眠身后瞄,看自己还丢了什么宝贝。
“诶。”赵鹤眠用一根木棍将她推开,哭笑不得地道,“小姑娘,不要得寸进尺啊。”
倾风觍着脸笑了笑。
她嘴里咬住果子,腾出两只手握剑,含糊不清地问:“林别叙呢?怎么一直不来找我?”
赵鹤眠说:“他被禄折冲的人抓了。”
“什么?!”倾风牙关一松,嘴里的东西掉了下去,叫道,“这个你不早说?!”
第129章 千峰似剑
(他对人族,哪里还有半分期望)
到底不是他的人, 看着倾风急眼,赵鹤眠还一派气定神闲的态度,仿佛跟身后那树融为一体, 沉稳得近乎冷漠了。
赵鹤眠问:“你要去接他?”
“当然去!”倾风不假思索道,“把别叙师兄给弄丢了,我拿什么去跟先生交代?”
“你要不要救他,是你自己的事,跟你先生有什么关系?”赵鹤眠说着语气渐重,到后面甚至有点不客气, 问,“哪个先生?”
倾风觉得他喜怒无常,又觉得莫名其妙,回道:“白泽。”
赵鹤眠不以为意地道:“哦,是那个白泽。”
他生于妖境,人境的大妖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名姓,说不上有多尊重。
“你若是为了跟先生交代去救他的话,那我觉得你干脆免了此行吧。对面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伍,领头的还是只大妖, 你单枪匹马再厉害,凭着双拳两腿在他们手下过个一遍, 能全身而退就算不错了,想救人出来, 简直是痴人说梦。”赵鹤眠絮絮叨叨地道, “何况就算你救下林别叙, 也未必能带他走出多远。这里可是妖境, 哪里没有妖王的耳目?你领着他, 少不了一路的刀光剑影, 就算到了你师叔的人城,也难求片刻安生。人境的剑主与妖境的白泽相比,哪怕是你们先生亲自来,也会选你。所以你别白费功夫了。”
倾风听了半天,只听他说那么多丧气的废话,心头怒起,不由怼了句:“我去不去关你什么事?你只用告诉我他在哪儿!”
“慌什么?他叫我带几句话给你。”赵鹤眠手肘撑在膝上,两指按着额侧,闭上眼睛,不知到底是在回忆还是要睡着了,吭哧了半天,才慢慢吞吞地道,“容我想想,他都说了什么废话。”
倾风站起身来,听他一副要长叙的意思,气得想当场忘恩负义,上前踹他几脚。
倒是能理解陈冀每回对着周师叔时的那种感觉了,磨磨蹭蹭的人脖子上都缺把磨得锃亮的刀。
赵鹤眠见她黑了脸色,那点恶劣的心思才被满足,煞有其事地开口道:“他叫你自己去找你师叔,不用管他了。他生也好,死也罢,是他自己造化,不必你去替他收尸。虽然他为你耗费了一身妖力,又冒着危险四处奔走,可这些与你都没有干系,是他自己愿意,你亦不必因此心怀愧疚。江湖上风险浪恶,妖境更是山高路陡,这道龙息算是他送你的最后一程,望你能多保重,今后各自为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