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陈冀说:“想清楚了。”
今日倾风一直朝着刑妖司眺望,他也一直在看倾风。
他知道倾风其实是想来的,纵然他有千百个借口,回到界南,也难以坦然如初。
倾风还剩下多少个明日?难道就这样让她抱憾而终?
他总觉得倾风是陈氏的根,可仔细想来,他又何尝不是倾风的根?
叫倾风只能扎根在他这片土地上,只看见界南的天,局限一方狭小的地。
陈冀嘴唇干涩,垂眸看向被人群淹没的徒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别愁离恨都叹进风里。
这一叹好似肩膀上的酸沉都随之消散,脊背挺了起来,浑黄双目里的光被重新点亮,他扯动着面上的肌肉,畅怀笑道:“有些人,当如旷野之风,而非落根之木。”
仿佛二十岁的陈冀,再次意气风发地站在刑妖司的高台上。
“是。”白泽看着他,这一刻声线也有了难掩的动容,搭着他的肩,说,“是,陈冀。你回来了。”
倾风仰头去找陈冀的身影时,他已经与白泽一同去了后殿。
刑妖司巡查的弟子们护送观礼的百姓下山,广场很快便冷清下来。
倾风这才看见站在木架前提笔作登记的林别叙。忽而想起昨晚那场虚妄的梦境,不由开始怀疑真假。
林别叙收好木牌,让小童搬去殿内,手中卷着一本书册朝她走来,笑问道:“倾风师妹,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倾风瞥他一眼,又侧过视线看桃李春韵。
柳随月眼珠转了转,在二人之间探究地看了数遍,忽然道:“别叙师兄,为何你叫她都是叫倾风师妹,可是叫我们只叫柳师妹、季师妹?像我都是唤你别叙师兄,其实你也可以叫我随月师妹。”
林别叙一时被问住了,柳随月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林别叙略一沉吟,说:“柳师妹今日有偏财运,可以往南面的书阁里多走走。”
柳随月欢呼一声跳了起来:“谢谢别叙师兄!你以后可以继续叫我柳师妹!”说完朝着南面上山的路飞速冲了过去。
倾风:“??!!”
她指指自己。
林别叙背过手,状似体贴地说:“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我给你算命吗?你今日刚回来,我就不讨你嫌了,勉强忍耐几日。”
“林别叙!”倾风气笑道,“你真以为我不会打你吗?”
林别叙走了两步,回过身来:“忘了告诉你,明日卯时,会有马车在山脚等你们,切勿迟到。否则掌刑的师叔会抡着大棒,一个一个过去喊你们,到时候就不是坐着马车去,而是滚在地上去了。”
倾风听得打了个寒颤,暗忖所谓的修身历练该不会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抽打吧?准备等陈冀回来以后,问问剑主修行的常规流程,刚要下山,那头狐狸冲了出来,远远地扯着嗓子道:“陈倾风,你的宝贝不要啦?”
他臭着张脸靠近,带着怨气把手中东西往倾风怀里掷去。
倾风发现他还给三相镜做了个合适的袋子,还没拆开看,狐狸又冷笑道:“还以为你那么大方,要送我了。”
倾风觑一眼他的脸色,将镜子塞回后腰,脚生电光,转身就跑。
狐狸憋不住了,在后面追着大骂道:“陈倾风你太过分了!你要回界南为什么不带着我!你连声招呼都不打!枉我拿你当朋友!”
第三卷: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第43章 剑出山河
(此番修行教化,主要为五)
翌日辰时, 倾风背着几件换洗的衣服来到山脚时,其余弟子已经到了大半。
光色熹微,人又站得松散, 一群青年浑浑噩噩地在平地走动,显得场面十足诡异。
柳随月挑着盏灯,盘腿坐在一旁的石块上,困得直打哈欠。
一问才知道,来得早的弟子,已经在这儿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各自听到的时间都不同,当下便觉得有些不妙。
倾风靠过去问:“你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持剑大会的修行一般是什么?”
柳随月摇头:“我师父没说,只让我听话。”
“我师父也没说。”倾风深思道,“也没让我听话。”
柳随月强撑起精神,揉了下脸,问:“那他嘱托你什么?”
倾风沉吟道:“他让我保重。”
$1!?”柳随月仰着头试图参悟,“陈师叔说话,是别有深意吗?”
倾风顺势在稍矮的地面坐下, 手臂搭在柳随月的腿上,发现谢绝尘就站在对面, 半靠着山体,阖目养神。
同样叫她印象深刻的张虚游, 正两手环胸围着谢绝尘来回打转, 一脸找打的表情。无奈谢绝尘不理。
张虚游察觉到倾风视线, 调了个身, 与她对视片刻, 神神叨叨地改了方向, 转而绕着她踱步打量起来。
倾风:“……”
她望向柳随月,指指张虚游,再指指额侧,表示困惑。
柳随月用力点头。
张虚游见状居然问出来了:“什么?你们是不是在骂我?”
倾风刚要说话,远处马蹄的笃笃伴着车轮的滚动声一同传了过来。
众人纷纷噤声,转头看着两辆马车破开黑暗驶来。
马车外壁的两侧都悬挂着明灯,妖火熊熊燃烧,一前一后地停在主路中间,照亮方圆之地。
林别叙推开车门,从后排马车一跃而下。
弟子们相继朝他靠近,各自隔了些距离,站在光色中。
林别叙一扫众人装备,笑道:“看来诸位都带了不少东西。”
他莫名其妙提了这件事,众人皆心生警觉,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包袱。
倾风还好,只有几件薄衫,尚算轻便。
张虚游是负气离家,身无长物,连衣服都要蹭柳望松的,两手空空地对着其他人微笑。
柳望松肩上手上各一个包袱,看着确实不少。
出人意料的是谢绝尘,他携带的东西最多,脚边一个足有半人高的箱子,大半装满了书册。
竟是个喜欢念书的人。
林别叙拍了下手,吸引众人注意,语气温和地道:“出行前,我先同诸位说个清楚。持剑大会数年才开一届,由先生亲自主持、传道授业,参会的弟子即便不能成为剑主,也是刑妖司未来佐政的栋梁。此番试炼必然极为严格。”
众人点头,神色肃穆听讲。
林别叙:“刑妖司分管天下妖邪,与朝廷并立,不分高低。既入刑妖司,无论诸位武艺如何精绝、修为如何高深,均要遵从我司法制,不可逾越,不可违纪,禁孤高自傲、刚愎自用。”
“此番修行教化,主要为五:”
“一学政务,由掌刑的师叔执教。”
“二学文史,由国子学的博士执教。”
“三学剑术,由陈冀陈师叔执教。”
“四学遗泽,由先生单独指点。”
“五嘛……”
林别叙停顿下来,脸上的意味深长在幽绿的妖火中多出了几分危险的鬼祟,叫人不由毛骨悚然。
“五很难描述,什么都要囊括,诸位以后自然会懂。总之,师弟师妹们自天南地北群聚而来,性情各异,并不相熟,可今后既要共事,当对彼此有所了解。想要加深了解,最好不过是切磋,可切磋又易伤感情。所以……”
他绕了一大圈,转过身,对着身后的马车再次拍了两下手。车前的帘幕随声掀开,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人影。
人影相继走下车,动作间不停发出“哐当”的撞击声响,原是各自手脚上都锁着铁链。
下车后一字排开,有三四十人之多。
倾风一眼看见人群最左侧的熟悉面孔,只因对方那双牛眼睁得极大,彻黑的眼珠在妖火照耀下似也在发着绿光。
再往其他人脸上细看,不出意外,哪里是人?全是西北峰牢狱下关押的小妖。
林别叙抬手打了个响指,众妖身上的锁链应声而断,脱落在地。
一群小妖也明显认出倾风来,忘却了从前的惊惧跟卑微,全是大仇即将得报的亢奋,舒展着四肢放松关节,冲着倾风阴恻恻地诡笑。
倾风收紧五指,抬手握拳。
牛妖被她恐吓,缩了下脖子,紧跟着挺起胸膛,挑衅回视。
边上鸟妖仰起头,嘹亮地高叫一声。
林别叙笑着道:“今日的早课设在明英书院,国子监的先生会在一个时辰后抵达学堂开始授课,我希望诸位能及时入学。若是修行第一课便迟到,那只能先去同掌刑师叔学规矩了。师叔就站在书院门口,静候诸位。”
柳随月满面愁苦,单手挠头想要求饶。
林别叙指向身后众妖,介绍道:“这群小妖是各位的陪练。刑妖司已提前清过道,路上不会有行人,但是诸位只可防躲,不可伤妖,亦不可损坏道边建筑。如有违者,亦要受罚。”
说完又朝小妖们道:“同我方才所讲,你们可以使用妖术,但不能恶意伤人。成功拦下一个,可减三天课业。”
鸟妖撸起袖子,最先响应:“师兄放心!我等很有分寸!”
“不过区区三天!”牛妖一指倾风,煽动妖群,“你们能分轻重吧?”
“兄弟们,这等机会可不好有!”
倾风本以为江湖不见,哪想到还有报应不爽的时候,叫道:“如果他们故意针对我怎么办?”
“那就没有办法了。”林别叙分明是一脸兴味,说得却好似公正无私,“刑妖司从西北狱精心挑选过的小妖,都是听话良善的性情。若是一直追着倾风师妹,想来是你比较受欢迎。”
众人还在错愕,柳望松已脚底抹油,直接飞奔出数丈远,身后黄土都扬了起来。
林别叙拔高声音,多提醒了一句:“不可丢弃身上的物品,每丢一件,也得去师叔处领罚!”
众人回过头,等着林别叙讲后面的规矩。林别叙只从腰间抽出一本书册,垂眸开始记录,说:“柳师弟真是个聪明人。”
小妖们得到指示,大叫一声,冲人群扑了过去。
牛妖鼻息哼出两口白气,紧盯着人群后方的倾风,梗着脖子低下头,朝她猛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