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鸟妖搜肠刮肚,支吾了半天,只想出一个问题:“你们来这里找我是要做什么?”
倾风也没想到会在西北狱外碰到狐狸,松开点手:“说。”
狐狸这脑子姑且能用,没把正事儿给忘了,一被提醒,指着鸟妖说:“先生让我来接他。往后他就是我手底下的人了,听我的话,跟着我做事。干得好了,每月可以给他一两的奉银!”
估计只一句是真的,后头的全是胡说八道。
鸟妖闻言不喜反悲,哀嚎说:“太少了吧!才一两?我多摸两个床底都不止这个数!”
倾风不信邪了:“哪家床底?你说!”
狐狸看不上这二人的穷酸。偷鸡摸狗那是贼人才做的事,他这种上古大妖的后代,偷的都是至宝。
他旋身一拧,从倾风手下逃脱,将衣领上的褶皱扯平整,才发现自己头发全炸开了。举着手重新梳理自己的发冠。
三人往大殿的方向走,路上碰见几位出来散步观景的行人。
日近黄昏,夕阳西沉,在山头天边度上一层金红色的艳光。天山一色,暗香铺径,是比白日时分的否泰山要多出几分斑斓绚烂。
狐狸听着倾风一直在拐弯抹角地打听妖的事情,而那鸟妖又着实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心里一阵飘飘然。等了半天等不到倾风来问他,暗暗嘀咕这人见闻浅窄。
他那嘟囔的声音越来越大,岂料倾风压根儿不理他。留着他这智者不请教,反听鸟妖在那儿说废话。
“确实是听说过不少藏匿于林莽的野妖,可惜不及见一面,他们就又失踪了。有些是因为性情孤僻,只喜独来独往。还有些则是被朝廷抓走关起来了。话说这不是你们人族干的好事吗?至于大妖,哪里都有传说,可谁敢去验明真伪?又不是同为妖就能成朋友了,对方若是不高兴,抬手碾死我也可能。何况我这样的小妖,即便对方真站在我跟前,我也未必就认得出他是只大妖。”
狐狸听到这儿,总算逮着了机会,维持不住表面道行,迫不及待地开口道:“要说到大妖,自然是我了解得更多!先不说在妖境的时候我见过多少门客,我族类可是受道于白泽,天下妖邪鲜有我不知道的事!”
鸟妖虽惊恐倾风揪着自己问东问西,可听狐狸居然质疑自己听闲话的本事,却是不同意的。
他们这些飞鸟走兽,实力低微,能在眼下这趟浑水似的世道里扑腾到现在,倚仗的就是耳目通达。听着狐狸说大话,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还你在妖境的时候?人、妖两境之间的壁垒连先生都解不开,你那么能耐,教教我是怎么来的!”
这简直是狐狸的心病,倾风不管信没信,从来是顺着他说,鸟妖这一句嘲弄直接踩中了他的痛脚,狐狸恨不能一蹦三尺高,红着眼睛道:“走着走着就掉过来了!我怎么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见二人真要吵起来,倾风风轻云淡地将狐狸拨开,调侃着道:“他还说自己是九尾狐呢。”
鸟妖梗着脖子叫嚣道:“那我还有青鸟的血脉呢!天底下十只狐狸有九只都说自己祖上是九尾狐,连点新意都没有!”
狐狸满脸受伤地看着倾风。
倾风还在古井无波地说:“我恰巧认识一个有青鸟遗泽的人。”
鸟妖三两句话被转移了注意力,飞快道:“我知道。那个长得像孔雀一样的家伙!”
倾风觉得他这形容很有意思,不由朗声大笑。
说话间三人已经转到主路,大殿屹立在视野可见的高处,沿着长阶笔直走就到。
狐狸见连倾风也不站在自己这边,一腔委屈满溢出来,生出种异乡飘零的无限怅惘,越想越是难受,收到新小弟的快乐也消散了,失落得要哭出来。
他索性停下脚步,摆摆手赌气道:“我不要送你过去了!你自己走吧!”
让鸟妖一个人去白泽的大殿,他是不敢的,脸上得意之情瞬间一收,暴露出胆小怕事的本性来,服软道:$1!?别了吧?不是先生让你来接我?”
狐狸还在记恨他巧言令色,几句花言巧语就唬骗住了倾风。也气倾风这人虚情假意,半点交情都不念。只想这两人都赶紧滚蛋,少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便冲二人龇牙咧嘴摆了个鬼脸。
他哼了声,正要高傲拂袖离去,就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那你随我一起走吧。”
三人都没留意身后的动静,一惊一乍地转身,见林别叙手里提着盏夜灯,从如水石阶的下方缓步过来。
倾风指责道:“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你三人在我殿前干站着,我吃完饭回来遇上不是寻常?”林别叙古怪地看着她,说,“我还奇怪,你怎么总喜欢跟小妖们混在一起?”
倾风心说小妖们这都快闹掰了,整得她焦头烂额。下次还是得一个个找,省得平添烦恼。
狐狸耍脾气要走,倾风一把将他拽住。
二人拉拉扯扯,林别叙从边上路过,笑吟吟地停下来,说:“倾风,今日我给你算了……”
倾风脸色一变,提气高声打断:“不必告诉我!都跟你说了不要给我算!你再这样我就去告诉先生!”
林别叙点点头,缓声道:“这么说,刑妖司发给弟子的补贴,你今后都不想要了?”
倾风一愣,犹疑道:“为什么是你给我发的银子?”
林别叙似真似假地叹息:“唉,我也不知倾风师妹这样讨厌我,亏我还巴巴地抢了杂务,要给你送来。”
倾风自知理亏,加上钱又在对方手里,听着这句酸话也忍住了没出声呛他。
林别叙将手伸进袖中,明知故问:“要吗?”
倾风摊平掌心,听见短短几声金钱碰撞的声响,定睛一看,只有十五文。
好家伙。
倾风心下大骂,一面将那寒碜的铜板收起来。
鸟妖也不嫌自己一月一两的奉银少了,只感慨说:“好穷啊。”
林别叙说:“没办法,谁让今年的弟子多不服管教。待结课后再补剩下的薪奉。你随我走吧。”
林别叙领着缩手缩脚的鸟妖离开,狐狸也闹着要走。
倾风见左右无人,单手按着他的肩膀,小声说:“气什么?你这狐狸真是不识好人心。往后不要再随意同别人说什么你从妖境来。上京可不是界南,这里龙蛇混杂,良莠难辨,先生将你带在身边,不是就没有危险。”
狐狸不挣扎了,回头问:“为什么?”
倾风声色俱厉地警告道:“你以为你穿了个地界是那么简单的事?好在大家都当你是年纪小在信口开河,否则真抓着你探究起来,这背后问题大了!偏你还不要命地到处说。”
狐狸被她态度震慑住,嚅嗫着道:“我也没到处跟人说……只跟你们说了。”
第83章 剑出山河
(觉得自己不慎窥破了两境之间的一个惊天秘密)
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 眺望着山下一排幽绿的妖火,点亮了晦暝而深邃的夜幕。
晚风从广阔的天际处吹来,顺着斜长的山道向上攀行, 吹乱二人额前的碎发。
狐狸绞尽脑汁地回忆了数遍,不安分地换了好几个姿势,可因时间实在是太过久远,加之彼时他尚且年幼,已记不大清个中细节,半天冒不出一句有用的话。
只知道自己偷跑出来游历, 好端端地走在路上,不过一睁眼的功夫,就穿过了妖境的帷幕落到了界南。
若非是他九尾狐的血脉在人境一众小妖里算得上强横,且界南因陈冀的名号,鲜有妖邪作乱,恐怕他这外来野狐的日子不会好过。
他仗着年龄小,以前没少在南城百姓的家里骗吃骗喝。
初遭变故还晓得谨言慎行,对自己的来历半分没敢透露。怕人境这边的百姓同他家中长辈曾恐吓的一样,极端痛恨妖族, 会扒了他的皮做衣服。于是装做是个憨傻的小童,一面偷偷修炼, 一面隐晦曲折地朝人打听。
后来在南城混野了,发觉人境也不是那么恐怖, 刑妖司的人根本不抓他, 才又胆大包天起来。
再之后遇上陈冀, 被斩断了两条尾巴, 开始死缠着二人不放, 在边地做起了威风勇猛的三把手。
倾风原本只是想听他掉到人境来的经过, 岂料他说着说着开始偏了题,高谈阔论起自己的英明聪慧与艰难流离。
倾风拍拍他的脑袋,百般感慨道:“狐狸,这么些年了,你怎么是个儿也不长,脑子也不长呢?”
狐狸还沉浸在自己辉煌又略带感伤的回忆里,刚觉得其实在白泽眼皮子底下念书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被倾风一句话破了心防,暴躁道:“陈倾风!不是你要问我的吗?!”
“是是是。”倾风潦草地安抚两句,顺势问道,“你后来没找过与你同类的妖吗?你能来人境,或许别的妖也能。你是个意外,别的妖不一定是。但只要他无缘无故地出现,总能引人警醒。”
人境的妖不多,所以更会关注同族的去向。即便素日无音讯,哪只妖躲在哪处深山老林里,多少都有点消息。
妖境若隔三差五地往人境里丢活口,怎么都该留下些端倪。不注意时也就罢了,真要探究,怎么都能捋出个一二。
狐狸被她一问,拍着大腿,一副醍醐灌顶的表情,随即幽怨地瞄了她一眼,放低了声音道:“我就说!纪氏宝库里真的有很多妖骨!断不可能都是当初在界南捡回来的,好些妖骨分明还是新的!唉,当时林别叙那小白脸打我的岔,你也不信我!可人境哪有那么多妖嘛?”
倾风知道他跟纪怀故属于旧怨似海,一时不确定他这话里有多少夸张的成分,庄然道:“你昔日为何会心血来潮去偷盗纪氏宝库?上京跟界南,隔着的可不止千百里路。”
狐狸压着嗓子,可是每一个五官都在用力,说得入神又动情,好似要把一坛发酸的陈年老酒从河底捞上来,泼到倾风脸上去:“自然是因为有没用的小妖来同我诉苦!那昧良心的小妖说,他们纪氏的人经常带着朝廷的兵去捕猎一些潜藏的妖族,说得好不可怜。我一路打听过去,听到些真假参半的事例,不好剖断,索性偷溜进去瞧一眼。”
倾风心道,他这狐狸还挺爱憎分明的,记恨那帮小妖当初背弃他,说着正事都不忘捎带着骂上一句。
且重音全在那些个骂人的词儿上。
“人家说狗胆包天,你这狐狸真是不遑多让。”倾风觉得他的脑壳大抵也用来长他的贼胆了,手指点着戳了下,“就你这上不了台面的身手,也敢孤身犯险?被人发现就罢了,还非带着一个腿脚有疾的姑娘同进同退?连你都能来去自如,看来那地方充做宝库,有些失格。”
狐狸偷东西的本领属实是出类拔萃的,连陈冀都评判他是株歪得很茂盛的苗,一爪子不定能挠出高手几道伤,但一定能薅走几样东西。
可倾风也没想到他胆大妄为到这份上,拍拍脑袋就往别人家宝库里钻。当初还以为是有小妖在外接应,居然是他一个人进出。
狐狸往旁边挪了点,斜睨着她,问:“听说过一句话吗?陈倾风。”
倾风知他要讨打:“讲。”
狐狸字正腔圆地道:“‘夫浅知之所争者,末矣。’!”
倾风没听懂,且这句子太拗口,她连是哪几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不过看狐狸那挤眉弄眼的模样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肤浅的人所争执的地方,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狐狸生怕她不给自己机会说,抱着脑袋,在她发狠前语速飞快地解释了遍,又一口气不换,跟交代遗言似地,紧跟着道,“纪氏宝库是由阵法跟秘文防守,若非是我,换做别的小妖,根本连门都寻不到。除非是白泽亲自过去。但白泽闲得慌吗?”
他见倾风冷眼看着,没要打他的意思,微微松开些手,说:“更何况,我可是九尾狐!逃离时又有蜃楼在手。哼,我又不是要去与他们抡刀拼力,真要比起来,梁上君子的事我可比你厉害!”
“蜃楼。”倾风没理会他的豪言,燥闷地撇撇嘴,呢喃自语道,“蜃妖的法宝在纪钦明手上,你猜她的血肉跟内丹在哪里?”
“你这话问得好愚蠢。”狐狸眼珠转了转,这时候脑筋倒是灵光,将屁股挪了回去,伸长脖子凑在倾风耳边,扯着她衣袖问,“喂,难道蜃妖同我一样,是从妖境过来的吗?”
倾风用毫无波动的平静目光往他脸上一扫,露出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来。说是心照不宣的默认或异想天开的嘲讽都可以,让他自己品味。
狐狸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不指望她答复,自顾着说道:“其实我以前也这样怀疑过,毕竟能修炼至大妖,哪怕在妖境也属凤毛麟角。即便是天赋异禀的英才,且需得好一段刻苦修行。可在那蜃妖被问罪之前,无人听过她的来历,更不知她是在哪里启慧。我问过山南海北的小妖,全都说不知道。”
他声音细碎,在呜咽风声里更显含糊。倾风神色微动,低下了头,认真地听:“哦?”
狐狸思忖着道:“倒是妖境,曾出过一位有大妖之资的蜃妖。那蜃妖出生在少元山下的灵湖,打从化形起修为就比同类的妖族精进。我父亲曾还想收揽她到门下,谁知她莫名其妙失踪了。初次闻听她消息时,我真以为她也是从妖境里来的,混得这般落魄。可惜还没见到她,她就死了。”
倾风沉默了半晌,脑海中千头万绪理不清楚,见狐狸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等个回复,生硬从喉咙里挤出个字来:$1!?”
$1!!什么?”狐狸就等着她搭腔,说到这里思路已然开阔,娓娓而谈,“这样说来,纪钦明身边应该也有大妖,多半还与我是本家。否则他从哪里学来的秘文阵法,用来镇守他自家的宝库?总不可能是先生教他的。”
倾风不认识一般地看着他:“这个说不准吧?”国库的大门也是白泽帮忙布置的。纪钦明要是请求,白泽该不会拒绝。
“不可能!”狐狸斩钉截铁地道,“因为那几道秘文布得粗浅,连我都能一眼看懂。先生出手,不至如此,不过是欺你们这些凡人蒙昧无知。况且还有万生三相镜呢!纪怀故那小子使得手生,却也懂点门道,谁人教的他?”
倾风见这狐狸忽然长出脑袋了,配合地拍手鼓励,表情夸张地赞许道:“狐狸,不错,聪明啊!我都没想到!”
狐狸尾巴顿时要翘到天上去,循着这点草灰蛇线都能串联出前后因果来,果然是天纵奇才,觉得自己不慎窥破了两境之间的一个惊天秘密,亢奋得脸颊泛红,说:“被我逮到了吧!先前追你的那只野狐狸,定然就是他!”
倾风发现他今日确实开了灵窍,趁热打铁地问:“那你们妖境有没有什么歪门邪道,是能让普通的人族在十五岁之后还可以领悟遗泽的?”
狐狸昂着下巴,神情倨傲道:“你也说了是歪门邪道,哪里会有人来污我的耳朵?”
倾风大脑飞速思考着,随口应道:“不愧是尊贵的九尾狐。”
“你是不是觉得纪钦明有问题?”狐狸被关了半年,骨子里的野性现下蠢蠢欲动,推着她手怂恿道,“不如你去纪氏宝库中窥探一番!我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