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狐狸大叫:“陈倾风!”
他一时气愤忘了场合,高声吼完后听见身后木门被人暴躁推开,吓得两手一抖,噤若寒蝉。
三人一齐回头,就见陈冀大步流星地下来。
陈冀不知怎么满身的火气,见人就发,见到倾风就更是暴躁了,哼出一气骂道:“想打听什么,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进屋去,缩躲在外头偷听?瞧你这稂不稂莠不莠的,可真够出息!”
倾风被殃及池鱼,莫名其妙挨了顿骂,嘴硬道:“我怎么了?我又不是来找你,我是来找先生的。”
本来她也是被狐狸拉来的,关她什么事?
倾风这样想着,转头去看始作俑者。
狐狸这会儿倒是老实,低眉敛目一副恭顺模样,半声不敢多吭,好似他才是那个被倾风欺压着逮过来的人。
这蠢狐狸,跟鸟妖见了才没几面,从心的本领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只不过鸟妖是只真的小妖,狐狸多少沾点九尾狐的血脉,亏他还有脸声张自己是大妖子嗣。
倾风对着这真没出息的泼皮,是连邪火都发不出来,于是抬脚拌了他一下。
这一幕被陈冀看在眼里,又惹得他老人家不快,阴阳怪气地讽道:“你这锐气,就是在这里欺凌弱小?好大的脸面!随你爱去做什么吧!为师是没本事管教你!”
说罢懒得看她,满脸怒容拂袖离去。
倾风:“……”这是什么无妄之灾啊?
纪钦明与她错身而过,沉沉看她一眼,亦是一身寒霜地走了。
长阶之上只剩下一个白泽。他听见二人方才对话,便刻意等了等,问:“你有事要问我?”
“我要问的第一件事——”倾风指着陈冀背影,愤愤不平道,“他为什么要骂我!”
白泽:“……”
“你是来找林别叙的?”白泽说,“他不在。”
倾风哪还记得起林别叙,挽起袖子要追过去找陈冀理论。不过听白泽提这一嘴,又想起林别叙同样是令人冒火,转回身冲上去问:“先生,我确实有一件事请教。有没有什么高深的话,是告诫人不要算命的?”
白泽茫然道:“高深的话?”
季酌泉侧耳旁听,还是第一次见到白泽被问懵了的表情,不由对倾风又生出一份敬佩之情。
倾风比划着解释道:“就是古文啊、诗词啊,圣人之言!诸如此类!”
白泽默然良久,几次审视倾风,不知是这问题太难答,还是因为倾风太过令人语塞。
但他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倾风就当自己不知道。
白泽迟疑着,还是报出一句:“‘德行亡者,神灵之趋。知谋远者,卜辞之繁。’。”
倾风默念着背诵,记在心里了,决定下次见到林别叙就直怼他脸上去。对着白泽抱拳行礼道:“多谢先生。”
说完也觉得有点丢面,给自己找补了句:“每次到骂人的时候,才发现书念少了。今后我定多多念书。”
“你是说,别叙为你算命吗?”白泽困惑道,“可是你与他气机相关,他无法为你卜卦。”
叫陈冀没头没脑地迁怒,倾风都还能忍得住,听见这句险些暴跳如雷,叫道:“什么?!”
狐狸看热闹不嫌事大,方才还跟墙头草一般地在角落里窝着,这会儿恨不得大吼出来昭告天下:“意思是林别叙骗你!”
倾风觉得莫名其妙,脑子都晕了:“他骗我做什么?!”
白泽:“……”我怎么知道你们怎么想?
倾风看着陈冀已然走远,纵是觉得林别叙欠揍也只能暂时抛到一边,说:“我先去找我师父!请先生代为转告林别叙,叫他给我等着!”
她不大端正地作了个揖,反身匆匆去追陈冀。
作者有话说:
德行亡者,神灵之趋。知谋远者,卜辞之繁。孔子
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列子
第88章 剑出山河
(要不我今夜去他家里探探底?)
倾风走到院门前, 已听见里头呼啸的掌风声,陈冀站在空地上打拳,继焰被他随手丢在一旁的石桌上。
倾风不想触他霉头, 在一旁等了等,陈冀瞥见她,三言两语挑拣着说了:“人境里潜藏了不少心怀叵测的妖兵,要按捺不住了。纪钦明想借你引他们出来,好肃清人境的妖风。也想知道,为何妖境的人能在我人境来去自如。”
倾风听着一愣, 头一回知道自己这么招妖恨,作为初出茅庐的半生牛犊,颇有点受宠若惊,紧跟着狐疑道:“他究竟是想借此以报杀子之仇,还是真心公而忘私。”
陈冀收了势,闷声闷气地说:“要是十五年前的他……”
“——那就是真心。现在你也不知道。”倾风抢断他的话,又说,“师父,往后这样的废话可以不必说。”
陈冀被这逆徒气得短寿, 抄起边上的长剑,觉得干脆自己帮妖族清了这祸害得了。被倾风嬉皮笑脸地按住。
跟今日日头太毒也有关系, 陈冀看着倾风那明媚的笑就有点燥意,转身进了屋, 用脚勾着木椅往外一拖, 就着桌上的冷水直接喝了两杯。动作间摔摔打打, 连上翘的头发丝儿都写着他脾气不好。
倾风快步跟进来。
室内阴凉不少, 她反手合上门, 决定避一避陈冀的火气, 没坐到他对面去,而是搬了把椅子,离他一丈远,靠在墙边,问说:“不过,纪钦明究竟是想我如何做这饵啊?”
“还能是怎么?像这次儒丹城一样,不过要将你送去个更荒落的地方。”陈冀嗤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要亲自送羊进虎口的。”
倾风嘀咕道:“我也不是羊啊。”
陈冀瞪着她,将手上杯子往桌上一拍,语气十足冲道:“你就算是狼又有什么用?那帮妖族在人境不知有什么内应,不舍出块肉去,如何能钓得他们出来!你当是那么简单?到时候就放你一人孤零零地在空城里打晃,街头巷尾四面八方全叫那些妖给围了,你就是狼,也得被摁着当狗打!我看你拿什么嚣张!”
陈冀今日真是七窍都在冒烟,倾风不过蹦出个火星子,都能给他点着了。
倾风摸摸耳朵,暗自腹诽几句,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没嚣张啊。何况纪钦明若真有这种打算,总不可能连个后招都没吧?他对我杀性再重,明面上的功夫总得做一做。”
陈冀满口唾沫星子地数落:“我看你就是有心答应,不知轻重,好逞英雄!你们这些小年轻,出门带个脑子都要嫌肩上太重,我能不知道?”
倾风回过味儿来了:“你就是觉着我会答应,所以先骂我一顿是不是?”
陈冀回得理所当然:“不然呢!”
倾风说:“那我要是真答应了,你还得再骂我一顿?”
“不然呢?”陈冀挑眉,“还得添顿打。”
倾风将“尊师重道”几个字默默念了三遍,才勉强扯出个笑来,说:“呵,师父,胡天胡地都没您能算。”
陈冀掀开眼帘,心不在焉又带点警告地瞅了她一眼,随即单手搭着木桌,低头沉思起来。
倾风见他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本就沧桑的一张脸更又老了几岁,拖着椅子坐近一点,说:“师父,你与他说谈那么半天,总该对他品行有所了解。又有那么多年交情在,多少该有点把握。单凭感觉,你觉得纪钦明这人在想什么?”
“说不好。”陈冀摇头道,“人境不安生,谁都不可信,就算是亲兄弟,也有骨肉相残的。我今日几次逼问,他都是隐约其辞,该是有自己的谋算,与我们未必相合。”
倾风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谋算,这人分明今日才告诉她实情,还懒得详说。憋住了没呛声,憋出个不道义的想法来,说:“要不我今夜去他家里探探底?听狐狸说,纪氏宝库里有不少好东西,还有狐妖为他布阵。我去走一趟,指不定能窥出什么秘密。哪怕偷不出宝贝,也争取绑只妖出来。”
陈冀张开嘴,作势要骂,狂风暴雨都酝酿好了,倾风及时从后腰摸出那枚白泽碎片,照着狐狸教过的秘文调出九尾狐的妖力。
陈冀当即忘了发怒,一脸新奇地看着那玩意儿。
倾风说:“狐狸都能全身而退,那我就更不成问题。何况是在京城,真要出什么意外我随意吼叫一声,他能拿我怎么样?只要不被他当场捉住,他哪猜得到我是谁?待盘问完了,我再把人放回去。好过你我在这里瞎猜。”
陈冀抬手指着她,嘴唇微张,又要说出那句很熟悉的话,倾风预知地开口,不给他机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反正我有!”
陈冀悻悻撇嘴,一个字儿没吐出来,被噎得难受。权衡片刻,觉得事无不可。
恰好今日纪钦明还指责他宽纵太过,那就叫这株矮木去他家里转转,试试他家院墙是有多宽,栽不栽得下他这逆徒。
再者——
“你这逆徒!我真是要被你气死!”陈冀心绪转了个数个弯,抓到关键处,火爆道,“法宝都与人设计好了,还来问我意见。我说不行,你就不去了?你是想偷摸着去,到别人家里做贼?你在上京城里学的都是什么不伦不类的东西?”
倾风没脸说是跟狐狸学的,不如干脆自己认了。豁然起身往外走。
陈冀拦了她去路,觉得这徒弟再不教可能真要歪了,在界南时顶多性情疏狂了些,现在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事也干,还毫无愧色。
不得了哇。
“你别有朝一日,要我去衙门的狱里捞你。”陈冀恐吓道,“我告诉你,漂亮小姑娘叫人抓住了,首先就是要刮花你的脸……”
倾风逃似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入夜流光黯淡,热意退去,还下起些微末的雨丝。
那雨一直将停未停,延绵不断地下了半个来时辰,树叶上的雨露频频往下滴落,倒是个做贼……夜探的好时机。
倾风翻出件深色的衣服,将头脸都罩得严密,只留出一双眼睛。腰间肩膀也垫了两块布,聊胜于无地修饰下身形。拿起陈冀送她的那柄破剑,便趁夜偷溜出刑妖司,往京城赶去。
地面湿滑,光色昏暗,雨停之后又开始起风,这一路走得并不顺畅。
她这一身鬼祟装扮,带着腰牌也不好进城,索性做贼到底,从城墙侧面翻了进去。又绕了一圈路,才找到宣阳王府。
倾风没立马进去,靠在墙边先喝了口水,将水壶藏在角落,又小坐着休息片刻。
深觉下次该骑匹马来,否则还没进门,先把自己削弱了三分。
等喘过气,倾风拍拍屁股起身,确认了周遭没有巡检的兵将,快步跑动绕至侧巷。
狐狸说他是从西院进去的,那边没什么守卫,再循着回廊入到中庭,人手渐多,可也不足为惧。
一路往后,只在纪氏宝库前会有几名修士与一只小妖巡卫,需当留心。
不要靠近纪钦明的书房与寝居,那边才是危险。
因狐狸最擅长的法术便是魅惑与化形,因此宝库前的护卫奈何不了他。
倾风飞身跳上院墙,不做停留,又落到前方草地上。体迅轻鸿,脚底踩着湿软泥地,未发出一声杂音。
今夜月色朦胧,西院又栽了不少植株,纵然倾风目力过人,看景物也都带着憧憧虚影。
那些个疯狂抽长的枝干,总好似有个人站在背后,倾风不敢大意,单手执剑,如履薄冰地摸索前行。
她自觉已谨慎非常,没露出什么破绽,绕过一处拐角,甚至还没出这个院落,脊背上一股冷意便陡然蹿了上来。
暗夜中寒光微闪,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猝然朝她面门袭来。
倾风心脏猛然一提,举起剑鞘直接削去,听见清脆一声撞响,虎口竟被那力道震得有点发麻。若是阻挡不及,怕是现下脑壳都得透风了。
她不退反进,抽出剑身,脚下蓄力一蹬,整个人飞扑如电,往前冲出一丈远,顺势翻出长廊,落到前方的空地上。
两侧是苗圃,没有高大的树木,视野相对开阔一些。倾风乍一落地,视线便循着暗器来处扫去,果然在院墙后头看见一道挺立的身影。
那人大抵也想不到她敢迎面而上,还站在原地不动。
倾风旋踵追去,进如疾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