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第91章

作者:退戈 标签: 励志人生 东方玄幻 古代幻想 古代言情

  即便你死生无视,即便你一身孤寡,即便你万里流荡,什么都不图不求,最后还是落不到一个潇洒自由。

  她所谓的勘破世道,既没忍得万石重的辱,也没走过满刀山的路,没试过孤注一掷却满盘皆输,也做不到一腔孤愤去活血而咽。

  她哪里懂什么是,人情世途?

  他们都是俗人,都卑微得很,生于天道之下的蝼蚁,从那滔天巨浪中抓到一根浮草,就拼尽全力搏一线生机。

  倾风心里一字字告诫自己:他们这些人,血肉都剐得,哪里轮得到你来怜悯,你不要这样没用!

  她死咬着后槽牙,迅速将那失控的愤怒跟悲凉压抑下去,硬是从中捋出思绪,叫自己清醒过来,开口问道:“那妖王苦心孤诣,算计的究竟是什么?”

  边上人按了按陈疏阔的手,希望他不要将人压得太过,先叫倾风喘口气。

  陈疏阔与倾风对视片刻,看出她眼中坚毅,还是如实说:

  “当年,玉坤城被收入玄龟的妖域之中,再由百幻蝶施法遮掩,在人境边地隐晦漂浮。若非是陈氏横插一脚,将他们逼回妖境,切断退路,他们是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潜入京城,率十几万精兵直捣黄龙。”

  “他们与驭空师弟僵持了十几年,期间用尽方法都不得其门,毕竟陈氏除却陈冀,已无蜉蝣在世。而能破这镜花水月的,唯有蜉蝣的妖力。陈冀当年能一剑斩破妖王的妖域,他们不敢将陈冀引到这里来,怕他们兄弟二人联手,届时秘境未除,反破了玄龟的妖域。我不知你为何能入这秘境……”

  倾风喃喃地接过话:“因为我在界南几度将亡,恰逢蜉蝣冬雪,才堪堪吊住我一命。我经脉中尚有蜉蝣的妖力残存。”

  “原来如此。我想他是病急投医,不过也算阴差阳错,确实被他赌中。”陈疏阔说着,身上裹起一层肃杀之意,紧盯着面前的火堆,漆黑的瞳孔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声音幽沉道,“听你所说,这座妖域如今离京师可能已不足千里之地。待秘境破开,妖兵征临,京城无所防备,如何能拦得住这几万精兵?”

  倾风心里也想,刑妖司的一众弟子,与京城数万的守将,能挡得住这波铁骑的践踏吗?

  京城和乐太平了那么多年,还经得住战火的焚烧吗?

  陈冀带了几人离开京城,先生身边还有什么人可用?

  她又能做什么?难道光坐在这里等死?

  陈疏阔说着默然半晌,情绪远不如面上平静,调整好声音,旋而又道:“破开秘境是其一。其二应当还是为了陈氏蜉蝣的秘密。”

  倾风在这灭顶之灾前强自镇定心神,搜肠刮肚地思考着自己所能,声音尚留着沙哑:“秘密?”

  陈疏阔说:“天底下哪有什么能叫六万多人同时领悟的遗泽?所有的蜉蝣之力,其实都出自于一枚尸体。”

  倾风心脏跳了两跳,想到林别叙同她说过的,蜉蝣这项遗泽的来历。

  陈疏阔略一颔首,应证了她心中猜想:“就是传说中那只在白泽消陨时,歇停在他额头,蒙白泽传道,一瞬参悟天地真理的水上游虫。一瞬悟道,一瞬身死,与白泽的尸骨融为一体,经流水冲刷多年,凝结成一枚晶石。多年前先生将它交予陈氏保管,如今在驭空师弟的手上。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妖主是其中一个。”

  作者有话说: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李煜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需醉倒。岑参

  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醒世恒言

第106章 剑出山河

  (他终是无缘再见四人重聚时的光景。)

  这一夜听到的事情太多。既有族亲尚存的庆幸, 又有灾劫将至的惊惶。

  短短一日,倾风好像过了有一月之久。

  她抱着长剑坐在老树下,感觉铺天盖地的家国情仇忽然就压到了肩头, 诸多悲喜交加,最后全成了理不清的头绪,如同眼前这片长在荒丘残垒上的杂草,疯狂而野蛮,鬼影缭绕。

  倾风长叹了口气。

  思考这些阴谋诡计本不是她所长,就算把脑子掰成八瓣也不很够用, 合该是白泽的事情。

  她心烦意乱地想,如果是林别叙在这里该要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被她转眼抛到脑后,深感晦气地摇了摇头。

  那小子估计会把脚翘得比她还高,往地上一躺,然后扭头问,“倾风师妹,你觉得呢?”。

  倾风师妹只想打人。

  百姓们陆陆续续地睡下,夜也寂静下来。

  倾风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内心反倒愈加平静。不是因为什么大彻大悟, 而是百思不得解后干脆把破罐子给抡碎了。

  是了,反正搜罗她一身, 也就宝剑一把,烂命一条。事到临头又不容退缩, 只有豁出去一件事能做, 那她怕什么?

  反正妖王瞧不上她这半个剑主, 此局唯有以杀破道, 等出去后就随陈驭空一道快哉杀敌。

  不定社稷山河剑瞧她英勇, 乖乖飞到她手上。她便顺便把妖王那小崽子给屠了, 反杀到妖境里。

  越想越是不着边际,倾风把自己给逗笑了。她握着宝剑枕在颈后,刚要阖目休息,天色开始转灰。

  浅眠的百姓立即清醒,坐在地上远眺东方。尚有一搏之力的青年扛起农具,自觉走到人群外围,做好迎击的准备。

  倾风也站起身来,倒提着剑静等旭日高升。

  凉风忽起,银河渐落。

  春末夏初的太阳如同一把烈火,瞬间烧亮了半边天。

  玉坤城的穹顶仿佛是一层透明的泡沫,被初晨并不刺眼的日光一照,破碎成无数细小的白光。

  这座由六万蜉蝣道陨所布成的秘境,终是在维系了十五年之后,于一片天光中悄无声息地消融了。

  而在古城尽头的上空,如蜃楼般矗立起一座高山。

  满山红紫花枝被笼在山岚之中,烟云水气弥漫成一片。

  翠峰如簇,郁草漾漾。

  陈疏阔见她看得入神,撑着竹杖走过来,轻声道:“那就是,妖境的少元山。”

  倾风透过那满山的云雾,感觉有双眼睛穿过万里长的时空,朝她望了过来。

  那道似有似无的视线,莫名在她心头攥了一把,她用拇指顶开剑鞘,目光上移,落向更高处的穹顶。

  “咚——!”

  辽阔的钟声撕裂昏沉的天幕,传遍上京城的街巷。

  “今日天上出了一道奇景!”

  年轻的仆役端着水盆走进屋,将巾帕拧干后,仔细为纪钦明擦洗额头的冷汗。嘴里絮絮叨叨地说:“日头才刚出来,天还没彻底亮呢,西南那一片就蓝得刺眼,一道光线跟界分了天地似的,云都翻没了影!主子,你要是现在醒来,正好还能看见。”

  纪钦明眉头紧皱,五官因痛苦而狰狞,面上肌肉抽搐,挣扎着想要醒来。

  仆役低声唤道:“主子?你怎么了?”

  他见纪钦明嘴唇翕动,以为他在说话,忙俯下身去听。

  纪钦明豁然睁开眼,倒抽一气,抬手将他推开。

  “主子!”仆役往后一跌,迅速稳住身形,欣喜叫道,“主子您醒啦?”

  纪钦明听见他的喊声,才意识到自己尚还活着,短促地剧烈地呼吸,调转眸光去看床前的人。

  那仆役年轻的面庞在他带着水光的视野中变得模糊,眉眼如一团打湿的墨画,他仿佛看见纪怀故站在他面前。

  又到了临行那日,他给儿子整理歪斜的衣襟。

  纪怀故受宠若惊,眼中精光慑人,抬手起誓向他保证道:“父亲,我走了,定将那小贼缉拿回来,由父亲发落!”

  纪钦明拍了拍他的头,又摸了摸他的脸,对他说:“去吧。”

  纪钦明眼眶盛不住水渍,流下一行清泪,柔声叫道:“我儿。”

  人到末途,是能知道自己将死的。

  纪钦明蓄力想坐起来,才想起自己没了右臂,起到一半又脱力摔了回去。伤口撞上床沿,重新崩裂,血液浸透衣物染了出来。

  仆役尖声叫道:“主子!快来人,主子醒了!”

  纪钦明笨拙地抬起左手,看见一道血色的妖力,正顺着他指尖的经脉飞速往上延伸。

  他混沌了数年的大脑在此刻骤然清醒,往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那些不曾察觉的迷障被紫光雷电劈开,得以现出真相。

  他以为世道昏昧而自己清醒,一直在冷静克制地谋划,步步为营,不曾受过身边妖族的蛊惑。

  然而思维不经意的偏差,一步步将他导向歧途。

  他怎么会将对方看得如此天真?

  妖王殚精竭虑,同他一样,只是为了一个剑主?

  “错了……错了!陈冀……”

  纪钦明终于醒悟过来,竭力翻身下床,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一下摔得头晕目眩,他吐出口血,又踉跄地爬起来,走向挂着长剑的那面墙。

  刚跑出去叫人的仆役冲了回来,见他鲜血淋漓地往里走,吓得六神无主,哭喊道:“主子!您怎么了?这院子出不去了,叫人给围了。”

  仆役想将他扶回床上,纪钦明厉喝一声,将人推开:“走开!”

  仆役浑身颤抖着跟在他身后,不敢再动。

  纪钦明忍着耳边的嗡鸣作响,扑过去抓住了那把堪比山石沉重的长剑,奋力抽出剑身。不待他饮剑自戕,一粒碎小的石子突兀射来,打在他的手背上。

  那野熊似魁梧的大妖正站在窗外,冷眼注视着他。

  红色的妖力已攀升至他的脖颈,纪钦明最后的一丝力气也随那长剑飞了出去,虚软地瘫倒在地。

  纪钦明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望向高处的窗口,视野中只剩一点朦胧的白光。

  他想起当年在试剑石前,几人约好了要在来年开春后重新比试,再定排序。

  可惜一出山门,物是人非。

  刑妖司山腰上的那间空屋用了十五年,只等来一个陈冀。而他终是无缘再见四人重聚时的光景。连同陈冀也未有机会饮杯相逢的酒。

  他到底是四人里最失败的那个,空负了众人期许。只希望陈冀能如他所言,帮他了断残生。

  红线顺着他的筋脉一路向上,直至将他眸中的最后一点微光吞没。

  纪钦明伸向花窗的手垂了下去,了无生气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野熊缓步走近,半跪在地,等面前那人的手指再次蜷曲起来,身上妖力尽数收敛,才出声叫道:“主上?”

  “纪钦明”以左手支撑,后背弓起,如一匹劲猛的野兽,懒洋洋站了起来,小幅活动着脖颈,转向身旁的野熊,半阖着眼睫笑了出来。

  他唇角还带着未干涸的血,顺着下颌的弧线一路向下淌流,眸光幽深而温和,使他的笑容看起来有种血腥,又有种包容的慈悲。

  野熊忙屈身行礼,避开他的双目,语气谦卑地道:“恭喜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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