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鲤
这个三女儿在他跟前向来乖巧,一向不会做不合他心意的事情。他觉得方才也有可能没有听错了。
沈晏松有点紧张地看向沈胭娇,飞快冲她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千万别惹父亲生气。
沈胭娇却好似没看到沈晏松的眼神一般,抬脸直视父亲沈恪的眼睛,一字一句又把之前跟沈晏松说的话,给父亲重复了一遍。
沈晏松:“……”
他就算没看父亲,都感觉到父亲身上的冷气了。
旁边沈胭柔等姊妹几个,已经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都替沈胭娇捏着一把冷汗。
“就算阿柳不入仕途,”
沈恪沉声道,“圣贤书又怎可不读?我沈家子弟,从没有不学无术之辈。”
“龙生九子,各有所好,”
沈胭娇认真解释道,“夫子施教,不该是各因其材么?”
“糊涂!”
沈恪大约没想到这三女儿竟然还敢跟自己顶上了嘴,不由愠怒道,“你闺阁女儿懂得什么?不读圣贤书,不蒙圣人教化,岂不是跟野人无异?”
沈胭娇轻轻跪下,依旧不慌不忙地看向父亲:“那依着父亲所言,圣人岂不就是野人了?”
不等沈恪发火,她又紧接着道,“圣贤书是圣人写的罢?那圣人之前,圣贤书是什么?圣人可曾读过圣贤书?圣人的父兄可曾读过圣贤书?圣人的先祖,可曾读过圣贤书?”
沈恪:“……”
他一下子竟反驳不过来,一口气差点憋住。
沈晏松:“……”
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
沈恪好不容易顺过这一口气,思来想去竟还是没法辩驳,只盯着这女儿,感觉跟第一次认识了自己这个女儿一般。
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乖巧的庶女,竟也如此伶牙俐齿不说……胆子还这么大!
“父亲,”
沈胭娇的泪说掉就掉,不等沈恪再找出别的话责骂,她已经是梨花带雨了,“女儿并不敢违逆父亲,只是为了阿柳的日后——”
说着,她又轻轻拽着父亲的衣角泣道,“总不想日后外人说起来,说沈大学士的儿孙中,竟有一个一事无成,单靠族中养活的不成器子弟——况且大丈夫成才立世,本就不拘于一格,阿柳就算入不了仕途,可身为沈大学士之子,怎可不做出一番名堂来?女儿斗胆,只为了沈家,别无他意!望父亲体恤……嘤嘤嘤……”
沈恪:“……”
又把他一番话给噎了回去。
不过此时,沈恪也听了进去:这女儿是真为了阿柳,是真为了沈家好。
看着琉璃花一般娇弱的女儿哭的满脸是泪,沈恪又不免有些心疼:“起来吧——我并不是怪你。”
说着转眼又看了看沈晏柳,视线在沈晏柳的残腿上一扫而过,沉默了片刻后,他终于缓缓点了点头:“也罢,此事也不是不成——那先生我会给阿柳请,不过,圣贤书还是要读的。”
沈胭娇大喜,带着泪没忍住粲然一笑。
沈恪这才一摇头叹一口气,又深深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女儿,一转眼瞧见旁边站着的沈晏松,便哼一声道:“木头桩子似的站着,一点灵气也无,还不如你三妹妹有些见识和风骨!”
沈晏松:“……”
哈?
第13章 试探
沈晏松默默受了这无妄之灾。
等沈恪离开,他看向沈胭娇时,眼神中很是有些感慨:还真是父亲说的,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叫人心生叹服的三妹妹啊。
“三妹妹……吓死我了,”
沈胭柔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又是后怕又是佩服道,“三妹妹你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
这满府上下,别说她们小辈,就是祖母沈老夫人,都没当面这么顶过她们父亲沈恪。
“三妹妹,从今儿起,”
二姑娘沈胭婉也是一脸激赏,一下子抓住沈胭娇的手臂由衷道,“我算是服了你了。”
能为弱弟的事情,这般顶撞严苛古板的家主父亲……换成她,她真未必能有这番胆识。
“我也怕,”
沈胭娇连忙道,“只是幸而父亲虽严苛了些,可到底是疼咱们的……不然,便是我跪上一日,哭上一日也是没用的。”
沈胭婉却不置可否一笑:她不是沈恪的女儿,可她对这位叔父的性子也算是看准了。自己这位叔父,迂腐板正,对子女也并不是出自性情的疼爱,而是和这京城许多权贵家主一般,都是循着家族的利益做事。
今日是这三妹妹说的在情在理,重要还是以家族利益、家族名誉为先,这才打动了沈恪。
只能说,三妹妹果真心思玲珑,看的深掐的准。
以往她觉得这三妹妹心思太重一直不喜欢,如今看来,心思重并不是不好,要看是为了什么动这些心机。
这样疼爱手足,又知进知退的姊妹,真真的可以深交。
“大姐姐,三妹妹,四妹妹还有四弟,”
这么想着,二姑娘沈胭婉转了话题笑道,“我才刚得了一些南边的新巧花饰,回头我叫丫头们给你们各自送过去,别嫌弃简薄,留着顽吧——”
沈胭娇笑着谢过了,眸色微微一闪。
她这位二姐姐父母都在苌州外任上。
苌州在南边,也是富庶繁华的地方,况且南边由于海贸渐兴,各种新奇百怪的货物在码头或是市集上都琳琅满目。
加上南边人巧思也多,各种地方都也更为讲究,好多京城这边还没兴起的东西式样,南边已经先有了。
因此伯父沈严夫妇,也就是二姐姐父母双亲在苌州任上,不能常回京都,但时常命人捎过来一下南边的新鲜东西来孝敬沈老夫人。
自然,也不忘给自个儿这独生女儿沈胭婉,也捎带过来一些小姑娘们才喜欢的首饰、新巧玩意之类。
但沈胭婉从来没送过她这些东西,今日是破天荒头一次。
“没有我的份儿么?”
沈晏松在一边笑道,“二妹妹这就不公了吧?”
二姑娘沈胭婉白了他一眼道:“姑娘家头上戴的花,你也要?”
说着眼一亮,忙又眨眨眼道,“你……该不是想送人吧?”
沈晏松也早议了亲,只是沈家一向都让子弟们先修学业再说婚事,因此沈晏松的婚期,放在了后年春闱后。
一向在她们姊妹们面前沉稳的沈晏松,听了这个难得红了脸:“二妹妹不要乱说。”
说着忙转了话题道,“说起来正要有件事跟你们商议,今年七夕,怕是咱们一家兄弟姊妹难得齐齐整整,我跟宴柏、宴樟两个也商量了一下,有意在那时候,找个空咱们去西郊庄子那边散一天去——你们觉得如何?”
他这是说的正事。
沈胭娇她们几个明白他的意思:年前沈胭柔就要出嫁了,可以说这是在沈家待的最后一段闺阁时光。
沈晏松今年进了若水堂也得空,明年就要为后年春闱拼命去挣了……到时候也没了闲心一起欢聚笑闹。
明年五六月的时候,二姑娘沈胭婉也要回苌州那边待嫁了。
今年这夏日一过,后半年事情也多,沈晏松各方应酬也多了,为沈胭柔备嫁等等,家族各项事情也会多起来。
只怕再难得眼下这样的闲暇时光了。
“极好,”
沈胭柔先应道,“这还有不好的么?我正要看兄长你驰骋球场的雄姿呢——”
说着先笑了起来。
西郊庄子那边有他们的马球栏舍,去那边必然是要打几场的。除了这个,那边山山水水的景致也好,就算不上场,姊妹们一起放松说笑一下也是极好的。
“那就说好了,”
沈晏松笑道,“对了,姑妈一家大约中秋会回来,但云山表弟应该会提前过来,赶到七夕时,咱们家真就热热闹闹了。”
说着,沈晏松若有所思含笑扫了沈胭娇这边一眼。
沈胭娇:“……”
她心里一跳,就知道嫡兄这笑意不寻常:
府内消息嫡兄向来灵通,一定是从老夫人那里,听到了些什么。一想到老夫人那天和她说的话,再想想嫡兄说起云山表弟时看向她的笑意……
沈胭娇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沈晏松跟她们姊妹几个说了几句,便心情大好地回了前院。却不妨小厮给他传来信,说是顾南章那边来人请他去喝酒。
说实话,这几日他都有点躲着自己这位好友了,不为别的,莫名有点感觉对不住:
本来英国公府和他们沈府的事都快成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安郡王世子。
结果这岔子一出,他胞妹沈胭柔,成了安郡王世子的未婚妻了。
本以为三妹妹也不错,若是跟了好友,也是一桩美事……谁知三妹妹心里有人了。
折腾来折腾去,有空时他想一想,都替他这个好友有点难过。
沈晏松硬着头皮应约到了酒馆这边雅阁内,谁知顾南章面上没有丝毫不悦不说,还送了他难得的一块好墨。
“顺之兄,”
沈晏松接过来这墨,心中叹一声他们沈府与好友的缘浅,又赞一声好友的胸襟阔朗,由衷道,“谢了啊……先前那半路出的岔子——真的是……”
“不说这些,”
顾南章含笑替他斟了酒道,“你我二人之间的知交情分,与这些无关。况且世上一切自有各自缘法,强求不得。”
沈晏松端起酒来一礼,而后一饮而尽。
接下来果然顾南章没有任何介怀的样子,说起太学的功课,又问了几个事情……沈晏松很快就在好友的洒脱下释怀了,来了谈兴,也来了酒兴,与顾南章不免多喝了几杯。
沈晏松酒量一般,顾南章还不显怎么,他先有些口齿含糊了。
就在这时,顾南章像是漫不经心地一笑劝酒道:“这一杯也干了——不为别的,再祝府上喜事连连。”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