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景戈
疾风的鼻子里出气, 心虚地发出哼哧声。
牧野左手抓住缰绳, 想要上马却失败了,虽然她吃了女儿酥的解药,可?以正常走路,但脚下还是虚浮。
沈仃从树冠上跳下来, “牧将军, 院外有马车可?以使用。”
牧野黑着脸, 不情不愿却无可?奈何,只能坐上了马车。
沈仃负责驾车, 听到牧野说去妙玉阁时, 眼神飘忽了一瞬, 又?很快恢复, 驾车往妙玉阁的方向去。
牧野这张脸和名号在妙玉阁并不好使, 另外她很穷, 两?袖清风。别说就算是有银子了, 她也不能像昨天陆昭那样?, 把?柳茵茵和那一群姿色最为出众的姑娘请到船上,那靠的不是钱。
沈仃见牧野被?小厮拦在外头?, 出声提醒:“牧将军,你给妈妈看一眼玉佩。”
牧野疑惑:“什么玉佩?”
沈仃手指了指她的腰间,“这块啊。”
自牧野从别院房里出来时,他在树上就看见了,沈仃揉了好久的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有这一枚玉佩,别说是妙玉阁了,整个奉镛,甚至连军机处,牧野都能畅通无阻。
牧野顺着沈仃指的方向,低头?,才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别在她腰间的玉佩。
她从腰间解下那一枚玉佩,莹光透白的玉,摸上去掌心里传来一股热,是极为稀有的暖玉,玉佩上雕刻有龙纹,盘踞缠绕,栩栩如生。
刚才还对牧野爱答不理的小厮见到牧野手中的玉后,顿时眼睛直了,诚惶诚恐地把?牧野请进?了妙玉阁,坐进?了阁内风景最佳的厢房,从厢房的窗户往外看,整个映月湖尽收眼底。
牧野把?玩着手里的玉佩,转头?想问沈仃什么,身后已经没?了人。
她抬起?头?,看见了挂在房梁上的沈仃,和黑暗融为一体。
牧野:“……”
她懒得再去问沈仃,有资格能在玉佩上用龙纹的,普天之下也就两?人,除了承帝,就是陆酩,想来这枚玉佩应该是陆酩的东西。
不过牧野不明白陆酩突然给她一枚玉佩是什么意?思,还怪膈应的。
没?等她细想,很快妙玉阁的妈妈就领着一众如蛇般扭着腰肢的姑娘过来,对着牧野连连赔罪,揪着那拦门的小厮一顿臭骂。
牧野对于势利场里变幻莫测的嘴脸厌烦,摆摆手,让妈妈带着姑娘们都退下,只点名要了柳茵茵。
柳茵茵今日称身体不适,并未接客,不过真正有贵客来了,哪还轮得到她说不接客就不接客的,妈妈笑着应道?:“大人稍等,茵茵马上就来。”
牧野坐下没?等一刻钟,柳茵茵便?从外面?进?来,穿着一身烟紫色长裙,露出一截脖颈雪白纤细,微微垂目,眉眼间的媚态浑然天成。
柳茵茵进?入厢房,看清了端坐在桌前?的人,愣了愣,半晌,轻轻唤了一声:“牧将军。”那嗓音飘忽如愁云。
牧野虽然知道?妙玉阁的姑娘们做的便?是那些事?,却总觉得愧疚。
她站起?身,语气郑重:“茵茵姑娘,昨天晚上多谢你。”
柳茵茵对上牧野的眸子,疏朗温和,她怔在那,在牧野的眸子映照下,如月光皎洁,更加显她的卑劣。
柳茵茵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牧将军,昨、昨夜……是茵茵给你下的药,茵茵对不起?您。”
听到柳茵茵突然坦白,牧野的神色平静,并无惊讶之色。
其实牧野早就猜到给她下药的人是柳茵茵,昨夜在游船之上,除了柳茵茵,没?有其他人近她的身。
牧野方才只向她道?谢,却绝口不提下药的事?情,不过是理解柳茵茵的难处,于她而言,即使有再出众的姿容,也不过是妙玉阁的一个姑娘,如浮萍无依,只是权贵手里的一颗小小棋子。
陆昭让她做事?,她不敢不从。强权之下,所有人都活得不是自己,战战兢兢。
起?心动念和做业造孽的是陆昭,实在没?必要为难柳茵茵。
牧野弯腰,将柳茵茵扶了起?来,“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不会为难你。”
柳茵茵穿着的纱衣轻薄,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她能够清晰感受到牧野手里的温度,和煦如暖阳,她的后背微微僵硬了一瞬,敛下眸子,纤长睫毛轻颤,像是一只飘摇的蝴蝶,很快身子就习惯性地软进?了牧野的怀里。
她闻见了一股让人心安的淡香。
牧野此时的意?识清明,并不习惯女子的触碰,想要推开她,又?想起?昨晚他们该做的都做了,这会儿把?人推开,像是嫌弃,怕令柳茵茵伤心,只能就罢,由她靠着自己。
“你多大了?”牧野问。
柳茵茵娇声软语答:“二十五了。”
闻言,牧野笑道?:“那我该叫你姐姐。”
柳茵茵的神情出现异色,缓缓从牧野怀里出来,和她拉开了距离,声音冷淡下来,“将军见笑了,茵茵确实是个老姑娘了。”
牧野本意?并非是想说她老,只不过柳茵茵对于年纪敏感,随意?的一句话都觉得是在刺她。
柳茵茵从七八岁就被?人贩子卖到妙玉阁,从小被?妈妈培养成讨男人欢心的玩意?儿,虽然现在容貌保养得当,并无明显的衰老痕迹,但她很清楚未来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
牧野知道?自己再解释并没?有嫌她老的意?思已是多余,女子二十五岁的年龄,在奉镛,普遍已经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你可?想过以后要怎么打算?”牧野问。
柳茵茵双手在那水袖里纠缠,半晌,咬了咬唇,声音坚决道?:“等我过了二十八,就喝一杯鸠酒,死了去。”
她现在还能仗着自己的姿色去挑客人,可?等她老了,便?没?这个资本了。
与其等到人老珠黄,被?妈妈送去给那些肥头?大耳的客人作践,不如死了干净。
牧野倒是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打算,“没?有人要替你赎身吗?”柳茵茵是妙玉阁的头?牌,想替她赎身的定是数不胜数。
柳茵茵很轻地冷笑:“赎身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被?一顶小轿抬进?府里,从伺候不同的男人,变成只伺候一个,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她在什么也不懂的时候,没?有选择地进?入了这个行当,便?再也没?有干干净净被?当做人的时候了。
更何况,她在妙玉阁里,见到的、听到的太多,哪还有活着自由的那天……
牧野望着柳茵茵,心里起?了深深的同情。
她在燕北一向自在惯了,别说是暂时将她拘在奉镛这段时日,已经让她难以忍受了,更何况是像柳茵茵这样?,一生都受人钳制。
“若是你离开妙玉阁,也不被?小轿抬进?别人的府里当妾当奴,你想做什么?”
牧野问完,柳茵茵愣了瞬,垂眸盯着梨花木桌上那一盏明灭灯烛,隔了许久,才悠悠开口:“还是死了去吧……”
“我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东西,只知道?怎么讨男人欢心,离开了这红楼雀台,世界里只剩白茫茫一片虚无。”
牧野是从尸山血河里爬出来的人,多少人想活而活不成,“我还以为茵茵姑娘在这妙玉阁里是少有聪明的,没?想到还是个蠢的,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好没?意?思。”
柳茵茵的柳叶眉蹙起?,也恼道?:“我信任将军,亲近将军,才把?心里想的告诉你,你既非我,又?不能亲身感受我的苦楚,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教我?”
行吧,还是个犟的。
牧野道?:“我是不能亲身感受你的苦楚,但你站在那雀台高?处往外看,自然只能看见白茫茫的虚无,没?有亲身感受过外头?是什么样?的,就急匆匆要去死,到头?来只白白在人间受苦了,一星半点的甜滋味都没?尝到,亏不亏。”
柳茵茵:“我生来就福薄,是个苦巴巴的药罐子,再甜的东西到了嘴里,也尝不出甜来。”
牧野劝了两?句,见劝不动,便?不再说了,她从来不寄希望于用三两?句的言语去改变一个人,就像柳茵茵说的,牧野没?有经历过她的苦楚,说再多也是局外人。
牧野起?身,将腰间那枚玉佩取下,放到了柳茵茵面?前?的桌上。
“这个玉,应该是个有用的玩意?儿,以后你若是想要离开妙玉阁了,就拿出它来。”
牧野想不通陆酩给她玉佩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给她了,那就算是她的东西,她不想留着陆酩的东西膈应自己,不如送出去给需要它的人。
柳茵茵在妙玉阁浸淫,对于奇珍异宝看一眼便?知,很快辨出了眼前?的暖玉不仅非凡品,其玉身后的主人,更是深不可?测。
她望着这玉,仿佛回到了游船之上,江上的凉风灌进?她薄薄纱衣里,那凉气却丝毫不及太子殿下和她对视时,眼睛里的寒意?。
柳茵茵打了个哆嗦,连玉也不敢看了,她用帕子盖住玉佩,怕她的触碰弄脏了玉,而后将那烫手的玉推回至牧野面?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牧野满不在乎道?:“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要回来,你不收就扔了吧。”
沈仃趴在屋檐上,听见牧野大放厥词,先是把?太子殿下的玉佩就那么随便?送人,然后又?让人不要就丢了。牧野可?真是不想活了!多少人想偷想抢都得不来的东西,只有她敢说不要就不要了。
沈仃从陆酩那里领到的任务,除了监视牧野之外,还要记录下她在奉镛接触到的每一个人,以及和他们的对话。
不过沈仃现在突然不想记下她和柳茵茵的这段对话了,他就算脑子再楞,也知道?这一段对话他要是转述给殿下,被?迁怒的可?是他。
要不还是请沈凌帮他写成折子,让殿下自己看吧,他这么想着。
影卫出任务,从来不去探究做这些任务的深意?,更何况太子殿下的用意?,沈仃永远都猜不准,一向只照做就是了。
一开始沈仃以为殿下扣留牧野,又?让他监视牧野,是因?为围猎行刺案,殿下性子多疑,就算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牧野通敌,但也不能轻易放她回燕北。
但沈仃在看到牧野腰间挂着殿下的玉佩时,又?觉得哪里不对,殿下若是真忌惮和怀疑牧野,又?怎么会把?能调动影卫的玉佩给她。
影卫自太祖皇帝在时,便?存在了,只听命于太祖皇帝一人。
太祖帝离世前?,将影卫的调动权传给了陆酩,只不过这一段隐秘,连承帝也不知晓,只以为影卫是陆酩培养的一队亲信。
但实际上,影卫表面?虽然只有不足百人,但影卫之下看不见的势力,在大霁朝盘根错节,深不可?测。
影卫调动只认人,唯有陆酩能够驱使,但有了这枚玉佩,却也能调动他们这些上层影卫。
柳茵茵因?这一枚玉佩吓得腿软了,重新跪回地上,“牧将军就不要为难我了,还请收回玉吧,我不过是一条贱命,就算离了妙玉阁,也没?有容得下我的去处,死便?死了……”
牧野见她三句不离死字,眼泪挂在眼角,楚楚惹人怜,她脑子一热道?:“要不我给你赎身,你跟我回燕北吧。”回去以后让裴辞好好说一说柳茵茵,先生比她厉害,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这奉镛的山水太密太稠,拥挤得人心胸都狭隘了,只看得见眼前?的苦,看不见山水外的开阔天地。
闻言,柳茵茵呆住了,睁着泪眼仰头?望向牧野。
牧野怕她误会,赶忙解释:“不是让你进?我的府里当妾,只是想带你去雀台之外的其他地方看看。”
牧野敛下眸,凝着自己的右手,那手上仿佛还沾着滚烫的血,猩红刺眼,“自然是很神奇的,不管是好人还是极恶之人,都被?它容纳着。”
她杀过那么多人,背负沉重杀孽,不也活得好好的。
柳茵茵咬住嘴唇,挣扎徘徊许久,烛光映在她的脸上,好似扑火的飞蛾,终于,她攥紧裙摆,点了点头?。
带走柳茵茵的过程很顺利,妈妈虽然舍不得柳茵茵那么一棵摇钱树,但也认得那枚玉佩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之物,不敢不卖陆酩的面?子,连赎身的钱财也不要。
牧野本来也没?钱拿出来,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忍不住想,权势在奉镛还真是个好东西啊。
只不过离开妙玉阁时,沈仃坐在马车上,板着脸道?:“太子殿下不喜生人进?他的地方,将军若是要把?柳茵茵带回去,还请亲自找殿下请示。”
陆酩在宫外的别院清净,虽不及皇宫的戒备森严,但也是有卫兵把?守。
平日里除了陆酩偶尔来别院小住,一概不准其他人进?入。
陆酩让牧野住在里面?,已经让沈仃觉得特殊,但他可?不敢随便?就把?别的女子放进?别院。
殿下那般喜洁,指定是要恼怒的。
牧野皱起?眉,她想要赎人就赎人了,哪还用得着跟陆酩去交代。
“要这么说,我也算是生人,住不得别院,我和茵茵姑娘找个客栈住下。”
“不可?不可?。”沈仃连连摇头?,“太子殿下只是不限制将军的行动,但起?居饮食必须在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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